69 疼得慌

年少懵懂,那樣沒有根基的男女之情,來的草率,便也去的容易。姚紅霞經過這一回,終于認真想起姚三三那些話,也終于能夠認識到,那個猥瑣老光棍的無恥本質。

自然,這種認識還達不到理性的深度,小丫頭無非就是覺着,這個王六子,不是真心對她好啊,不夠擔當不夠男人,沒有英雄沒有氣概,照樣也會罵她也會吼她……

無論怎樣,反正鮑金東的目的達到了。

再說那王六子經過這事後,惶惶然了好幾天,生怕姚家的人找上門來打砸一頓,為此甚至沒敢再四處游逛,也不知跑哪兒躲了幾天,然而沒聽到任何風聲,悄悄溜回來,也沒聽到說有陌生人找他之類的。

王六子便尋思,赤腳不怕穿鞋的,必然是那姚家人怕張揚出去,影響了自家女孩的名聲,壓下去不再聲張了。這麽一想,王六子便又放下心來。

然而他才回來沒兩天呢,據說,據說啊,王六子叫人給“摸”了。

當地人說的這個“摸”,當然不是那種“摸”,大約就是指趁黑下手、報私仇打悶棍的意思。

王六子不是光棍一人嗎,他自己住了兩間舊屋,有個小院子,晚上好好回到家,關大門睡覺了的。第二天早上,鄰居家的孩子發現,王六子被人丢在院牆外的茅廁裏,兩手兩腳用破布條捆在一起,農村殺豬捆豬的法子,背朝下,四腳朝上,堵着嘴丢在臭烘烘的茅坑旁邊,身上只穿了一個褲頭,渾身上下叫蚊子咬的呀,沒有一點好地方。

鄰居一邊捂着嘴笑,一邊吆喝了好些人來,大家合力解開王六子,掏出他嘴裏的破布,但見那王六子身體老半天沒動,估計手腳都麻了呗,把嘴一張,就嚎啕大哭起來。村民鄰居們一邊憋笑,一邊問他,說你這怎麽回事?得罪什麽人了啊?

王六子支吾了半天,卻說,他自己也不知道。

姚三三聽說這事時,已經是第二天下晚了,村裏人當笑話講給她聽的。姚三三一聽,忍不住就光想笑、光想笑,不能怪她,這也太好笑了吧!她一路憋着笑,去找鮑金東。

“你幹的?”

“啥事我幹的啊?”

“王六子。”

“哦,不是我。”

鮑金東惬意地坐在床邊,跷高一條腿換球鞋,打算去活動一會子。育苗場大門裏旁有一塊四方方的空地,水泥地面,本來是留着停車進出的,鮑金東不知打哪兒弄了個簡易籃球架來,空閑了便會打兩下籃球。當然啦,平時一般不夠手,三兩個人玩玩,過過瘾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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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擡頭,撞上姚三三那明顯不信的眼神,便笑笑說:“真不是我,我沒那麽不厚道。我那天晚上吧,閑着沒事,就領着金來去轉悠了一圈。我就是去跟那小子說一聲,往後長點眼,別什麽人都想蹭,更別存啥壞心眼子,不然別怨二哥手狠。”

當然啦,要想好好說話,先得摁床上揍兩拳,揍醒了才能說話,對吧?這事兒鮑金東也懶得提,繼續解釋。

“我還不是怕他無賴本性,往後跟咱記仇搗亂嘛!至于丢茅廁那事,是金來幹的。金來那小子,最陰了。”

姚三三瞅着一臉“光明正大”的鮑金東,找不到話說了。

再往後姚三三看見鮑金來,便總覺着,這小夥兒表裏不一的壞。看上去俊秀小哥一個,不算高不算壯,和氣氣笑眯眯,原來一肚子壞心眼啊!往後可千萬不能随便惹了他。

姚紅霞這個事情,總算告一段落了。王六子估計要好長時間也不敢往土溝村來,至于姚紅霞,她不過才十六歲,過兩年,找個合适的對象,有個安穩的小家,自然也能擁有一份她自己的生活。

四月末開始到五月底,育苗場便一直在賣泥鳅苗。苗子早下塘,當年秋末就能早長成商品泥鳅,所以時間很關鍵。五月一過,育苗場便不再出售泥鳅苗了。

這一年泥鳅苗敞開了賣,可能真是沒做廣告的緣故,泥鳅苗剩下一些,不過正好,如今育苗場初建,不少水泥池子還閑置呢,姚三三便幹脆把這些苗子放在水泥池裏養。水泥池子養泥鳅,效果不如魚塘裏,不過反正自家的苗子,只要有收益就等于賺了。

六月初,天氣熱了起來,姚三三跟鮑金東坐在吊扇下核算這一季的賬目。當中擺一張小方桌,姚三三坐在床沿上,鮑金東便拿了個椅子坐在她對面。

說了姐妹分紅,居然也沒人關心,賬目全憑她自己算,包括姚小改每天來上班,卻也是一心只管育苗,賣多少錢從來沒工夫理會。姚三三一邊好笑,一邊又為自家姐妹的感情感到暖心。

姚三三報賬,鮑金東拿計算器核算,倆人算了半天,鮑金東報了個數目。

“總共賣了五萬七千三。”

這麽多呀!兩個人眼對眼的驚訝。每天只知道往外賣,賣了錢每天就那麽一收,平時也忙,都沒怎麽算總賬。姚三三起先估計,能将近五萬塊的毛收入,沒想到都快六萬了。

“除去成本算算。”姚三三說,“工人工資,藥物什麽的,不算自家人的工資的話,粗算也就投入不到一萬塊錢的樣子。”

當然,育苗場的總投資不能算在內,這是長期的投入。

這個年代,市場還有很多的空檔,只要你看準機會,找準市場,掙錢就不難。姚三三一邊興奮,一邊跟鮑金東商量:“要不,咱們過了麥收,就去趟省城,合适咱自己開個水産批發門市。往後泥鳅咱自己做銷售,省了中間環節,能多掙些錢。”

“買車,開門市……”鮑金東琢磨着,“三三,咱當時投資建這育苗場,手裏的錢可花的差不多了,眼下這點錢,麥忙季過去,等把下茬莊稼種上,家裏還要張羅蓋房子呢,這幾件事一起辦,錢不怎麽寬綽啊。”

姚三三丢下手裏記賬的小本子,懊惱地嘀咕:“原先家裏窮,收姐猴掙了幾百塊錢,夠咱姊妹四個花一兩年呢,怎麽越掙錢,錢越不夠花了。”

鮑金東笑笑,可不是嘛,越掙錢,越不夠她花的。

“這幾樣錢,還都是該花的。”姚三三思索着說,“不行的話,先貸點款吧,咱怎麽說也打着招商引資的幌子,鎮裏不是答應給咱們幫扶低息貸款嗎?把這幾樣事先安排了,等到秋天,咱那泥鳅一賣,保證一下子就有錢了。”

“嗯,也行。”鮑金東想了想,點頭,“還有啊,攤子大了,咱這賬本,往後得好好地記,收入記一塊,支出記一塊,也就幸虧是自家生意,這要真是合夥入股分紅的生意,咱們這賬本,根本就成了糊塗賬。”

兩個人都是初中文化,記賬,也就是簡單記一下,今天這一筆生意,多少泥鳅苗,多少錢,就完了。也就是說,只簡單記了主要的收入。

“嗯,也是。不能總覺着反正自家的錢,随便記下來就行了。也不用多麻煩,起碼記清楚每一筆投入的錢,收益的錢,支出的錢,年底也好算清楚咱一共掙了多少純利潤。”姚三三說着往後面一倒,張開胳膊躺在床上,說:“現在才覺着,咱倆這初中文化,還是有點少了。”

記賬當然還難不住她,不過是之前太随意罷了。但生意再做大,真要上規模,公司化,管理起來是需要知識水平的。

姚三三仰面躺在床上,跷着腿,無聊地望着屋頂,琢磨下一步的安排。“哎,你叫金成抓緊去學個駕駛證吧,等買了車,就叫他幫着開。金成這小子,像個機靈能幹的,我看……唔……”

姚三三話沒說完,就叫什麽給堵嘴裏了。至于什麽東西堵的……臉紅。

這什麽人呀,忽然就過來了,忽然就抱着人家姑娘,親啊親啊親,親個沒完了是吧?姚三三還躺着呢,這情形,真是暧昧的要死,真是太……然而姚三三如今,卻開始學會回應那樣的親吻,被吻得輕飄飄了,還不忘說一句:

“大白天……”

“沒人來……”

忽然就聽見外頭有人大聲喊着:“三哥,三姐……三哥,三姐……”哎媽呀!屋裏倆人趕緊分開,鮑金東一個打挺,麻溜兒從床上離開,回到椅子上坐下,卻忍不住瞅着姚三三,笑起來。

差點撞見了,這壞事幹的!

“三哥,三姐。”聲音漸漸近了,跑進來的是小四,她看了屋裏倆人一眼,有些莫名其妙,忍不住問了一句:“三哥,你笑什麽呢?”

“他吃了笑藥了,別理他!”姚三三忍不住冒臊。

“噢!”小四有眼色着呢,便也不再問了,“三哥,媽叫你倆今晚都去咱家吃,炖了大花鲢魚頭,還有茼蒿湯。”

姚三三一看,呀,外頭天色都暗下來了,太陽該落了,是吃飯時候了。三人于是就鎖了育苗場的門往家走,誰知才到半路,迎面遇上了鮑媽。

“三三,金東哎,今晚我做豆腐了,都去吃豆腐腦去,剁點鮮辣椒,弄點鹽豆子,再搗點蒜泥,可鮮了。小四你也去!”

豆腐腦?炖魚頭?哎呀,這不是難為人嘛!

姚三三痛苦地抉擇了半天,最終決定:先到鮑家吃豆腐腦,再去姚家吃魚頭。哈,她都佩服她自己了。

那一季泥鳅苗賣完,便也入了農歷六月中,一年中最熱的時候到了。姚小改懷孕出了三個月,孕吐反應基本過去,而姚小疼的肚子便漸漸開始鼓起,越來越鼓越來越圓,圓鼓鼓的像扣着一口小鍋。楊北京不再輕易讓媳婦兒出門,走娘家的次數也少了,擔心她坐摩托車颠了累了,怕她不安全不舒服。

随着兩個姐姐懷孕月份增大,姚三三一天天跟着不放心了。女人生一回孩子,哪那麽容易啊?想起前世自己難産死的,姚三三難免就憂心。好在兩個姐姐産檢一切都正常,健康得很,如今家裏條件好,醫療條件也好,自然不會讓兩個姐姐在家裏生孩子,大醫院肯定還是可信的。姚三三這樣安慰自己。

夏天衣裳薄,遮不住,一家人眼看着姚小疼那肚子,一天天吹氣球似的大了起來,到後來,誰看見誰說她肚子大,誰看見誰說,産檢醫生也說,胎兒偏大呀!

“大姐,你到底吃了多少好東西?知道的,說大姐夫是廚子,不知道的,還以為大姐夫專會養小豬呢!”姚小改開大姐的玩笑。

要說姚小疼,她自己倒是沒胖多少,就是肚子大,遠看上去,整個人就像織布的那梭子似的,兩頭細溜,中間滾圓。

再看不到四個月的姚小改,身體似乎沒多大變化,一條米色碎花裙子穿在她身上,本來就寬松,不注意看,根本不像個孕婦。

“行啦你,小改你等着,你這也快四個月了呢,往後你還不得跟我一樣。”姚小疼笑着說姚小改。

姐妹幾個坐在斑駁的樹蔭涼下邊,說說笑笑,一旁張洪菊早已經拿起針線,開始準備小寶寶的東西了。算算日子,姐妹倆生産都是在冷天裏,這小包被子,便是頭一樣要準備的。

“你說你姊妹倆,小疼沒個婆婆,小改呢,有婆婆跟沒有一樣,趕明兒坐月子也沒有婆婆伺候。農村裏這些小娃娃的東西,都是娘家準備一份,婆家準備一份,我可好,我一個人全包了。”

張洪菊一說,姐妹幾個就笑。姚小疼便說,家裏大嫂子也給準備了。

“小疼跟她大伯嫂子,相處得就蠻好的。這妯娌關系好,也是你一家的福氣,少鬧氣,日子就舒心。不過孩子生下來,沒婆婆給你們帶,自己得多挨累了,到時候我多給你們幫着點呗。”張洪菊一邊做針線,一邊唠叨着,“我如今覺着啊,閨女找婆家,也該多看看婆婆才行,婆婆能幹,當媳婦的就多享福。小疼小改,就沒有婆婆給張羅。你再看三三,本來金東是到咱家來的,咱們肯定什麽都幫着,鮑家那邊呢,她婆婆人也好,肯定也處處幫着照顧,多好啊!”

“媽,你這是在總結給閨女找婆家的經驗吶!媽,你這經驗總結現在也沒用了,咱家就剩下小四一個,到時候恐怕你也當不了家!”

姚三三一說,姐妹幾個又是一陣哄笑。

“你這個丫頭!不跟你們說了。”張洪菊也笑,她也就随口那麽一唠叨,也沒想當閨女的家。她呀,如今也算是處處如意,熬出來啦!

肚子越來越大,大姐來的次數也越來越少,過了七個月,楊北京索性就不讓媳婦出門了,娘家也不讓走,便都是姚三三她們去看大姐。連姚三三都覺着大姐夫有些太過小心了,然而一家人還是早早安排了醫院,聯系好了縣醫院的車。

農歷十月,姚家已經開始收購泥鳅,準備賣泥鳅了。鮑金東便連跑了兩趟省城,去考察市場,選租店面,籌備水産批發門市的事情,然而姚三三卻沒敢跟着去——姚小疼預産期快到了。

“你大姐離預産期,還有八天。我尋思我這幾天去她家住下,照應着點。”這天一大早,張洪菊吃早飯時說。

“嗯,行啊,你去吧!”姚連發說,“她沒有婆婆,你今天就去。”

“行,我上午給你們蒸點饅頭留着吃,我過了晌就去。”

姚三三忙說:“我也跟你去,我去看看大姐。”

“我一人去就行了,你就別去了。”張洪菊說,“你二姐夫上班了,你留在家照顧你二姐。她這也六七個月了,身子不方便。”

張洪菊便去收拾,還沒走呢,十點鐘的樣子,姚家門口忽然響起了一陣響亮的鞭炮聲。一家人一聽,便都忙着往門口跑,只見楊北京正在大門口,地上長長的一串“大地紅”,圈着姚家的大門,正噼裏啪啦炸得熱鬧紅火。

這是——報喜呀!

大姐生了?

平時遇到放鞭炮,姚三三這樣的姑娘家肯定要往後躲的,如今她也顧不得鞭炮聲響,顧不得滿地閃着亮光的鞭炮,她捂着耳朵,跳着腳幾步沖過去,靠近大姐夫問:“大姐夫,大姐生了?順利不?”

然而,鞭炮聲實在太響了,楊北京只看着她嘴動,知道她是想問什麽,便也捂住耳朵說了句什麽,可是,唉,姚三三根本聽不清。

好容易鞭炮放完了,姚三三揉了揉倆耳朵,再問楊北京:“大姐夫,大姐生了?什麽孩?順利不?”

這一會子工夫,姚家人都圍了過來,不少鄰居也圍過來看熱鬧,便都七嘴八舌地問他。

“生了,生了!”楊北京一下子也不知道先跟誰說好了,“淩晨四點鐘生的,男孩。”楊北京一邊說話,一邊掏出香煙,先給了姚連發一支,再給周圍的村民們分發。他自己不抽煙,這是專門準備的喜煙。

男孩啊!姚三三想說,她還猜肯定是個貼心的閨女,居然猜錯了哎!那邊張洪菊跟姚連發早已經笑得滿臉開花了,抓住楊北京問:

“幾斤啊?”

“八斤二兩。”

哇,肉蛋子啊!周圍的人們一陣驚嘆。

既然是報喜,楊北京便帶了一筐紅雞蛋來,看樣子楊家大哥大嫂果然不錯,這必然是一大早煮熟,染紅,緊趕慢趕準備好的。當地人生了孩子,女婿便要像這樣,帶着九十九個紅雞蛋,到娘家去放鞭炮,這就叫報喜。

姚連發便去搬起紅雞蛋的筐子往家走,張洪菊拉着楊北京進家,嘴裏抱怨:“生了你也不先打個電話來,我還說今天要去呢!那不是還有八天嗎?”

“忙慌了。”楊北京回答,“醫生說,提前八天正常。”

張洪菊看看楊北京,終于忍不住說:“你看你這孩子,我一出門瞅瞅你,真看不出怎麽高興的樣子,我還尋思,八成生了個閨女,你心裏不高興呢,這生了個大胖兒子,你挂得什麽臉啊!”

“媽,小疼不順利,昨天傍黑進的醫院,疼了一晚上,到底剖腹産了。”楊北京說着,眼睛裏居然就湧出了一層水光。姚三三在一邊看着,真是又好笑,又感動欣慰。

“剖腹産啊,哎呀,剖腹産我也聽說過,沒啥,有醫院呢,你別那樣擔心。”

楊北京不是擔心,母子均安了。他就是心疼,那時候剖腹産還少,不像如今這麽普遍,楊北京就覺着,媳婦疼了一晚上,受了那多罪,到底還是挨了一刀……怎能不叫他心疼啊!

心疼得慌,他甚至開始埋怨新生的胖兒子,你說你這小子,沒事你長那多肥肉幹嗎呀!

“大姐平時活動少,營養又好,寶寶太胖了,八斤二兩,個子肯定也大,順産不容易,就剖腹産了呗。剖腹産沒啥好怕的,你相信醫生。”姚小改挺着鼓起的肚子,安慰大姐夫。

“就是就是!凡事有人家醫院呢。”姚連發呱啦楊北京,“你說你一個大男人,生了兒子,你倒眼淚汪汪的,你有點出息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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