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新窩窩

“你這意思,咱倆往後就得牛郎織女了?”

鮑金東說這話時,很是不滿地斜了姚三三一眼。

他退伍回來還不滿一年時間,好在倆人終于定了親,可以每天裏膩在一塊了,習慣了每天能見到她,這趟來省城,才不過分開十來天,便感覺分開了幾個月似的,怎麽現在一聽,往後他在省城,她在家裏——那不是聚少離多了?

“人家牛郎織女是結了婚的。”姚三三笑,在瞥見鮑金東抗議的眼神時,心虛地皺皺鼻子。“也沒你說的那樣吧,你就算在這邊,還不是經常要回家?我估計也時不時會過來,怎麽就牛郎織女了!”

“咱門市開了業的話,一時半會我離不開。”鮑金東思索着,“不過,咱總得找一兩個幫手,不然我一個人,長八條胳膊也忙不過來。我尋思,你得在這邊跟我忙一陣子,萬事開頭難,咱倆也好商量着來。家裏的事情,叫二姐夫先給張羅一陣子,反正他那個單位也是個閑地方。”

姚三三想了想,也是,他們這樣人生地不熟,兩個地地道道的農村人,一下子就想在這省城裏把生意做起來,估計沒那麽容易。真要有什麽難處,兩個人商量着來,總比一個人強得多。

“是得讓二姐夫過來張羅一陣子。大姐剛生了孩子,大姐夫抽不開身,我爸媽不指望,二姐現在懷孕都六七個月了,也不能指望,這一下子,家裏還真沒人手了。”姚三三慨嘆,“想想家裏,哪些好幫手的人?”

“真要需用人手,叫金來跟金成過來,你看能行不?旁的一時也想不到穩妥放心的人了。”

“嗯,行。他兩個蠻合适的。”姚三三思慮起門市的事情,便又說:“生意才開始,咱不能光指望賣泥鳅,太單一了。咱春夏賣泥鳅必然少,可是春夏時候,門市總不能閑着。還能弄點啥呢?”

還能弄點啥呢?姚三三馬上就想到,土溝村就靠着個千頃的大水庫呢,姚三三想起在上海時,見到那野生鲫魚賣出的驚人價格,便覺着,不防也弄些來試試。她才這麽想,鮑金東就說了。

“我這陣子整天在水産市場轉悠,我覺着咱們當地的鲫魚、黑魚、鋼針魚這些東西,還有咱那兒的野生鲶魚,都可以考慮往這邊運,你看啊,咱多選那些有特色的、不容易死的魚類,這些東西,在這邊價格也高,長途運輸也比白鲢、花鲢之類的更能撐,運過來應該死不了的。”

“哎,你跟我想一塊兒了。”姚三三高興起來,“我覺着,咱就選鲫魚和黑魚,好運輸,不容易死掉,再加上咱們的泥鳅,都是有特色的東西,肯定能把生意做起來。野生的鋼針魚即便收購,量也少,估計沒啥戲。”

兩人一邊吃飯,一邊商量着生意的事情,隔着一張小桌子,小聲說話的樣子,看着就像是一對溫馨默契的小夫妻。

鮑金東選中的門市,就在城東水産批發市場,位置算不上好——位置好的,根本就沒找到哪家要轉手的。兩間店面,按着水産店的布局裝修了,他們所能設想最好的情形,就是貨到了以後,能盡快批發出去,不指望零售的,所以并沒有那種常規的櫃臺。

鮑金東領着姚三三去時,有兩個工人正在安裝店面上的大牌子,姚三三一看那店名,差點笑出來。

鮑二哥水産批發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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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取了這麽個名兒?”

“不好嗎?”鮑金東說,“我覺着挺好的啊。”

挺好的?哈哈,虧他想得出來!

“來買東西的人,就都得管你叫二哥是吧?虧你想得出來。”

“對啊,多好。”鮑金東居然沾沾自喜,“我本來想給它叫三三水産批發店的,後來又想,我一個大男人就罷了,我媳婦的名字,哪能寫在外頭風吹日曬的。”

這家夥!不過這店名倒也響亮好記。

“城裏的地方真值錢,就着兩間店面,租金一年一萬六,還是這個位置,好的位置,都要好幾萬。”鮑金東感嘆。

“你得想着,咱要用這幾千斤泥鳅的錢,掙幾萬斤泥鳅的錢。”姚三三笑着說,一萬六,按她賣出的價格,對比省城批發的價格,也就是四五千斤泥鳅的差價,然而她光去年就賣掉了兩萬多斤泥鳅呢!

“咱們的泥鳅,眼下市場上缺,貨源不足,咱先做些宣傳,那就會有人來找,位置就沒那麽重要了。”

倆人在門市看過了,便又去聯系租房子,他們要租的,當然是離得近的,一天跑了好幾個地方,批發市場是在城市邊沿,房租倒也不貴,挑來挑去,選中了一套兩居室的房子。

房主是一個大媽,領着他們裏裏外外看過,也跟他們介紹了很多情況,包括附近哪兒有學校、哪兒有醫院都一一說了。

“我這房子,幾個月前前才裝修了的,你看這些浮灰,還是裝修時留下的,都沒能仔細打掃呢!本來吧,是準備給我兒子結婚用的,結果他調去外地工作,女朋友也一塊走了,這房子就沒用上,閑着了。不是我誇嘴,我這房子,多了幾十塊錢,可比他們那些舊房子,你住着放心多了。”

兩間卧室,小客廳,廚房衛浴,感覺挺不錯的,鮑金東跟姚三三一商量,便痛快地簽了一年的租住合同。

房子不大,但采光很好,姚三三喜歡這樣陽光燦爛的屋子,便搶先占據了有陽臺的那間卧室,得意地跟鮑金東宣布:“這間是我的了,我先進來的。”

沒人跟她争啊!鮑金東靠在門邊,看着她笑。他喜歡她偶爾孩子氣的樣子。這丫頭,總是個小大人一樣,聰明,沉着,似乎只在他面前偶爾露出些孩子氣,總叫他覺着十分可愛。

仔細打掃衛生,購置床單被褥,再買些基本的生活用品,還有她自己換穿的衣物……等到他們終于能搬進租住的房子時,姚三三差不多快累垮了。

沒法子,她半點也不想将就,畢竟這往後是他們的窩,起碼這一兩年時間,就是他們另一個家了。

姚三三滿意地巡視了一番,又去煮了一鍋米粥,她還沒顧上買菜,下樓買了只燒雞和幾樣鹵味、饅頭,打算用這種省事的方式慶祝一下搬家。

太陽還挂在西邊天空呢,鮑金東去門市看着裝修工人幹活,估計還有一會子才能回來,姚三三索性去燒水洗了頭發,還是感覺這一天忙得,背上都汗津津了,便又幹脆洗了個澡。

城裏人真會享受,農村人冬天洗澡,總是不方便,要洗也是匆匆忙忙的,冷。可城裏這大浴缸,泡着真是舒服極了。姚三三便惬意地一直泡了個夠,直到擔心再泡下去,皮膚該起皺了,才依依不舍地離開浴缸。

一離開水,涼意随即襲來,她裹着大毛巾,小碎步跑進房間去,心裏還想着,回去就在自家做個這樣的洗澡間,一定要裝上這樣的浴缸。

鮑金東天黑了以後才回來,輕輕敲了兩下,等了等,沒動靜,他便拿鑰匙打開門。

迎接他的是一片黑暗,這讓他十分意外了。兩人的東西,一早就拿過來了,也沒多少東西,她就一個随身的小包,他自己一個行李箱罷了。

所以,這個時候三三應該在家呀!鮑金東心裏疑慮,便趕緊摸到開關,打開了燈,空蕩蕩的小客廳啊,鮑金東簡直有些慌了。那時候他們也沒有手機,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一個年輕姑娘,天都黑了能上哪兒去?

他趕忙進了靠門的房間,開燈,沒人!再推開另一個房間,開燈——有人。姚三三臉朝下趴在床上,蓋着被子,一頭烏黑的長發披散在被子外面,鮑金東輕手輕腳走過去一看,這睡的正香呢!

他伸手試了試,頭發還有些潮濕,看樣子她才洗了頭,還沒幹透呢。

燈也沒開,還不知什麽時候睡着的,也不知吃沒吃晚飯。鮑金東搖頭笑笑,輕手輕腳走出去,在廚房裏繞了一圈,鍋裏有米粥,饅頭,案板上放着燒雞、鹵豬耳朵、鹵鴨胗和一小包醬瓜,一包一包的放着,這丫頭等他吃飯呢!

要不要喊她起來吃飯呢?睡得太香了,看看房間裏光潔的底板,也知道她該累了。可是不吃飯就睡了,夜裏怕她餓肚子。

鮑金東心裏猶豫着,随手掀開被子,打算試着叫醒她,然後……

然後……

她趴在那兒,沉靜地酥睡,鼻息輕輕的,鮑金東的眼睛再一次滑過她細細白白的脊背……

這,真不能怪他!

姚三三只覺得自己被丢進了洶湧澎湃的大海,海浪翻滾着,沸騰着,然後……然後……再然後……

當她終于能享受片刻的風平浪靜時,她所能做的,居然又沉沉睡去了。這回,真的是太累了。

怎麽……可以……這樣!

誰批準他了?

姚三三撲閃了幾下眼睛,真的很不想醒來。海浪洶湧是真的,而她自己,怎麽那樣聽話地就随波逐流了呢?幾乎是沒有含糊地,就随波逐流了。

兩個年輕人,在這遠離家鄉的地方,在兩人新安置的小窩裏,就這麽沉淪。

陽光透過淺紫色的窗簾,給屋子裏送來一片溫柔和煦。姚三三睜開眼睛,便看到身邊人兩眼灼灼地看着她,帶着微微的笑意。

然後,她踢了他一腳,而他,吻上她。

“壞蛋!誰批準你了!”

“孤男寡女。”鮑金東笑,“你主動的。”

無賴!

她洗了澡,不過是鑽進被子裏想換衣服;有些冷,她不過是想捂一會兒再找衣服穿;然後,捂着捂着懶得動,怎麽懶洋洋地就睡着了!

“胡說八道。”姚三三真想鑽進被子裏,再也不要露臉了。

“你主動的。”鮑金東輕笑着重複,“你那樣,我要是還能忍,就不是男人了。”說着,便又不能安分守己了。

“咱們,起來吧……”

“起來做什麽!”

“不起來又能做什麽!”姚三三可憐巴巴地躲開他,告饒,“起來好不好?我餓了。”

昨晚上根本都沒吃的米粥、饅頭,脆嫩的醬瓜,這就解決了不是算是晚飯、早飯還是午飯的一頓飯。吃完了,姚三三懶懶地進了房間,看看亂七八糟的床,皺皺眉頭,轉身進了另一個房間,整齊的新被子新枕頭,她滿意地撲上去,補覺。

有的人便也有樣學樣地跟進來,挨着她躺下。

“三三,找個時間,咱先把喜事辦了吧。”

農村人認可婚禮,只要辦了喜事,便是大家眼裏合理合法的夫妻,至于結婚證,反倒沒那麽重要了。

當地農村不少的年輕人,也都會提前辦喜事,夠了年齡再去拿結婚證。那年代戶籍管理相對也松,甚至有的夫妻,一輩子根本就沒拿過結婚證,照樣生兒育女過一輩子。

鮑金東此刻打的,就是這麽個主意。

“不行啊。”姚三三趴在被窩裏,嘟嘟囔囔地說:“這陣子本來就忙,眼下家裏還有兩場喜事呢,我大姐的孩子送米子,辦滿月酒,你弟金遠結婚,趕在春節那陣子,我二姐又該生了,又是一場喜事。”

鮑金東兩手枕着頭,想了想說:“要不,就稍微等等,我還不是怕,怕你跟那誰似的,挺個肚子當新娘,穿不了漂亮衣裳啦!”

“應該不會吧……”姚三三一想,不擔心,那啥,才過去的吧?

她不擔心,鮑金東卻不能不擔心,兩人年輕,她也才過了十八歲,正忙于創業呢,他肯定不想太早要孩子的。

今天不會,不代表往後啊,鮑金東有些無恥地想,往後他會小心的,至于她怎麽想……有些東西,沾上了是戒不掉的,只會一天天更上瘾,人之常情,何況他這餓了二十幾年的糙漢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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