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七月

炎熱的夏天， 哪怕病房裏有空調，總是躺着不動也會難受，而且身上難免出汗， 池唐躺了幾天， 實在忍受不了，想要擦洗一下。

她動一動就想吐的情況雖然比最開始好多了，但是還會頭暈惡心，沒辦法獨立完成擦洗任務， 護工已經被辭退， 她想擦洗只能讓游餘來幫忙。

都是女孩子，還是這麽親密的朋友， 讓她幫忙擦身似乎沒有什麽，而且這些天都是游餘在幫她擦臉，可是……真的脫了衣服坐在病床上等着游餘幫忙擦背的時候， 池唐又覺得有些不自在。

大概是因為身上那些傷， 她想。

那時候她爸雖然沒有對她動刀，但打了她的腦袋，臉上有淤青， 身體上當然也是有的，她的肚子和腳都被踹了。

游餘還是第一次完整地看到她身上這些傷，原本的一點尴尬局促，已經全部消失， 不太敢下手去擦。

關着門， 拉着簾子，外面還有人說話的聲音， 池唐坐在床上抱着膝蓋，游餘撸着袖子給她擦背， 那背上有很大的一塊淤青，原本白皙的皮膚顯出一種猙獰的模樣。她小心地用打濕的毛巾輕輕擦上去。

“背上，也是被他打的嗎？”

池唐的聲音悶悶的，“不是，是我自己撞的。”當時為了弄出動靜，她去撞了那個沉重的大理石餐桌。

聽到池唐解釋，游餘又問她，“那你背上這樣了，晚上不會疼嗎？是不是因為疼才睡不着？”

池唐：“有點，不是很疼。”

游餘認真建議：“趴着睡怎麽樣？”

池唐有點無語地扭頭看了她一眼，她也不抱着膝蓋遮什麽了，直接轉過來，露出腹部。

游餘眉頭緊鎖：“這裏怎麽也有傷？”

池唐去拿毛巾，“好了，前面我自己擦。”

游餘不放：“你亂動會頭暈。”

Advertisement

池唐：“你不覺得尴尬嗎？”

游餘：“……都是女孩子。”

池唐：“那你倒是不要臉紅啊。”搞得她也忍不住跟着臉紅。

游餘：“……你先轉過去吧，我給你擦手。”

池唐扭過頭，又覺得一陣頭暈，忍不住扶了扶額頭，把腦袋磕在膝蓋上。她心想，既然也會尴尬，就不要勉強自己吧，其實她慢慢來，自己擦一擦還是可以的。

其實想想有點奇怪，先前她們還一起洗澡泡溫泉了呢，但是現在就她們兩個，在這擦身，就莫名覺得窘迫起來。

最後還是池唐自己擦了剩下的一些地方，游餘去換水，對着廁所裏的小鏡子，懊惱地用錘了一下自己的腦門，無聲質問自己，“你臉紅什麽！”把眼鏡也不小心弄歪了，又擡手整理好。

擦完澡果然舒服了一些，池唐感覺心情也稍微好了一點。游餘打開房門，重新拉開簾子，在她身邊坐下，兩人對視了一會兒。

池唐在一種莫名繃緊局促的氣氛中開口：“我這幾天都沒看到你做題。”

游餘有點詫異：“你想看我做題嗎？”

這什麽腦回路，池唐無語，她是希望同桌別再盯着她看了，她已經好多了，不用看這麽緊。

池唐：“我是怕你好幾天不學會退步。”

游餘竟然還認真解釋：“一般來說，知識掌握得比較牢的話，幾天不學不會導致成績退步。”

池唐：“……”感覺不是她腦震蕩，是游餘腦震蕩了，怎麽比先前反應還遲鈍。

她拉起被子蓋在腦袋上，不太想說話，游餘願意看就看吧。結果剛蓋上薄薄的一層被子，就聽到游餘的笑聲。她又迅速把被子拉下來，看她，“你剛才在逗我玩嗎？”

游餘只是笑，有些開心。

她覺得池唐好像在慢慢恢複了，她又會和她說話開玩笑了，這讓她也覺得開心。

其實晚上，池唐還是偶爾驚醒，或者失眠，游餘也睡得比較少，會和她聊聊天，兩人說一些漫無邊際的話題，就像從前在寝室裏那樣。

池唐現在看手機還會頭暈，所以游餘還負責給她讀魏行行她們在群裏給她發的慰問以及一些關心的騷話——有些話，寫在手機裏，用文字傳播，就沒什麽感覺，但是讓游餘念出來，說“池唐我不能沒有你你一定要快點好起來愛你寶貝”諸如此類的話，真的還挺讓人不好意思的。

池唐繃着臉聽着，聽游餘用一種不自覺的朗讀語文課文的語氣念這些。

終于她忍不住了，摸到了手機，打字頭暈，打到一半轉去語音，閉着眼睛語音一條：“不要再發這種肉麻的話了，你們收斂一點。”

可是，所謂朋友就是一種很欠打的生物，聽池唐這麽一說，群裏幾個關心她的人，立刻打了雞血似的，瘋狂發一些更肉麻的話，顯然是網上找的，池唐覺得看一眼都眼睛疼。

“好了，她們的關心我收到了，不要再讀她們的話了，真的還不如讀課文。”池唐說。

游餘贊同：“嗯，讀課文挺好的。”

她不是讀課文，是背課文。先給她背《琵琶行》。

池唐：“這我也背得出來。”

游餘：“啊，對，但是你只背得出來這個吧。”

池唐：“……”啧，這人怎麽說話的？

游餘又笑起來：“我發現，如果是課文你就很難背得出來，但是如果它們變成了歌詞，你就背得很快，所以，不如你把要背的課文全都當成歌詞唱出來吧。”

池唐：“哈？”

雖然她臉上寫滿了“這個學霸在說什麽怪東西”的無動于衷，但心裏已經不自覺地，開始試着用自己熟悉的調子去套課文，并且在腦海裏試着哼哼出來了。

游餘看她面無表情好像沒什麽反應，還以為她是不喜歡她這個建議，結果去打飯回來，走到門外就聽到屋裏池唐在哼哼歌，用課文。

她在門外一手捂住上揚的嘴。不能笑不能笑，至少不能笑出聲。

她輕手輕腳退出去幾步，又加重力道踩出腳步聲，房間裏面的聲音果然瞬間消失了。

“就那個病房的女孩子啊，之前警察不是來來去去嗎，好像聽說她爸殺了人，殺了個女人還有孩子，喪心病狂啊！”

“是啊，就這個女孩子剛送來的時候我還看到過，說是親眼看到了殺人現場。”

“哇，這不會落下心理陰影嗎？”

池唐站在走廊裏，聽到這樣的讨論，有那麽一瞬不知道要不要往前走，游餘在她身後，輕輕推了她一把。池唐往前走，手被游餘拉住。

她扶着她，安靜地走過那幾個護士身邊。

走出去沒多久，聽到身後驟然安靜的幾個護士姐姐發出懊惱的低聲怒吼：“啊啊啊草啊被人家小女孩聽到了！”

“這也太尴尬了！”

游餘拉着池唐的手，扶着她往前走，兩人走進電梯。電梯裏只有她們兩個人，兩個人一個穿着藍色條紋的病號服，一個穿着普通的T恤褲子，影子倒映在光滑的電梯牆壁上。

池唐這是第一次起身離開病房，因為身體情況已經好轉了很多，游餘也是看她在床上躺着難受了，才準備扶她去樓下走走。

池唐的手一直就是涼涼的，夏天也是這樣。游餘拉着她沒放，兩個人就這麽慢吞吞下了樓。住院部這邊底下有個小花園，也有些病人在下面走着，身邊都是陪着親人或者護工，像池唐和游餘這個年紀的小女生比較少見。

這邊樓下有一大叢的月季，開着紅花，池唐走一會兒累了，就坐在開月季的花壇邊上，游餘就坐在她身邊，這時才放開了手。

游餘：“頭暈嗎？”

池唐：“還好。”

游餘起身去拿個水的功夫，回來就不見池唐了，下面這小花園也就這麽大，池唐去哪了？她站在那四處張望，對面一個老太太笑起來，朝她指了指花叢後面，游餘這才注意到花叢縫隙裏露出來的一角衣服。

她彎下腰，勾起沉甸甸的月季花枝，看向另一邊坐着的池唐。

“你躲在這裏幹什麽？”

“不是躲，是太陽太曬了。”

花壇另一邊的狹窄縫隙，被牆面和花叢擋住了，形成了一塊小小的半封閉空間，游餘也坐進去，看到池唐手上拿着一朵花。

她若無其事地把手上的花放到了一邊的樹叢裏。

游餘假裝沒看到，給她倒水：“來喝水。”

這裏是個好地方，空氣裏帶着香氣，不像病房和走廊裏總有股特殊的味道。又曬不到七月的太陽，但是擡頭就能看到七月的天空，是難得的晴朗，城市裏很少能看到這樣湛藍的天空。

兩人在這坐了很久，直到柯老師照例來探望，沒見到兩人，打了電話來。

柯老師帶來了水果和問候，以及游餘的作業。

“池唐受傷，需要好好休息，老師就特批你暑假作業不用做了，好吧？”聽柯老師這麽說，哪怕池唐心情再郁郁，也有種來自于學生本能的快樂。

柯老師一走，她摸出手機，在寝室的群裏發了個語音，“柯老師說，我暑假作業不用做了。”

游餘：“……”不用做作業竟然這麽快樂嗎？

先前被她們聽到在八卦的護士姐姐來查房，圓圓的臉上露出個不好意思的笑，給她們的小桌上放了酸奶豆糕巧克力和兩個大蘋果。

作者有話要說：

朋友說她們兩太青澀朦胧了——對啊，要不是為了這種青澀朦胧的感覺，我寫什麽校園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