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坦誠

長久的沉默之後，傅簡豫才開了口。

“等你的時候，我遇到了裴導他們，潘老師說，你沒有答應他一起外出拍攝。”

他頓了一頓，側過頭問：“是因為我，對嗎？”

夏安和傅簡豫漆黑深邃的眼眸對望，心跳和思緒都淩亂不堪，只用第一反應去判斷，他怔怔地點了點頭，又補了一個字：“是。”

傅簡豫淺淺地勾了下嘴角，只是這個笑卻剝離了笑意，只留下了空殼子，亦沒有給夏安任何的安撫，反而讓他覺得更恐慌。

剛才那像是跨越了一個世紀的沉默讓他的心不斷地往下墜落，夏安努力将傅簡豫生氣的那件事，那個點反反複複地琢磨，他也在回憶從前，只是他們在思想上出現了分歧。

夏安最終得出的結果是：傅簡豫不希望自己有事情隐瞞。

他蜷起腳趾換了姿勢，傾過身體，嘗試着去拉傅簡豫的手。

沒有失敗，這讓夏安得到了一絲慰藉。

他盡量讓自己的心情平複一些，然後慢慢地開口：“對不起，我以後會注意，不會再隐瞞任何事情。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只是怕我擔心，怕給我添麻煩。”

傅簡豫反握住他的手，兩個人的掌心合在一起，手指交纏，熱度熨帖，只是很快，傅簡豫便松開了手。

他定定地看着夏安蒼白的臉，緩緩說道：“我在意的不是這個，小夏，你……喜歡我什麽？你覺得，我喜歡你什麽呢？”

夏安愣了一瞬。

對方問了兩個問題，而他卻只能答出一個。

他喜歡傅簡豫在舞臺上光芒四射的樣子，喜歡他每一個表情和動作，喜歡他叫自己的名字時低沉而略帶沙啞的嗓音，喜歡他骨肉下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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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夏安至今都未能明白，雪夜裏那個初吻的契機是怎樣誕生的。

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只稱得上平庸，中規中矩，當在人群中的時候會被自然而然地忽視，而不像傅簡豫那樣耀眼奪目，他們本來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存在。

他覺得自己笨拙，愚鈍，過于平凡，所以猜不出傅簡豫對自己的喜歡從何而起，參不透，也時常覺得同居的生活就像在做夢一樣。

沒等到回答，傅簡豫擡起手，在夏安的酒窩處用指腹輕柔地摩挲了下，低低地說：“小夏，你喜歡的更多只是鏡頭前的那個我，或者換一種說法，我現在覺得，你對我更多的是崇拜，是粉絲對偶像的喜歡，而不是愛情。”

他看到夏安眼中的茫然，心中也并不痛快，像是壓着千斤重的石頭。只是他明白，如果不将這些問題擺在明面上來說，他們的感情永遠都将是裹着一層薄膜，無法真正觸碰到愛情的本質。

他并不想這樣，所以選擇直接問出來，說明白。

“前天晚上，你發現了我衣服上的紅唇印對不對？那是方志勇他們搞的惡作劇。”

夏安攥着手說：“我知道。”

“你沒有問我，為什麽？”

“因為……傅哥不是那樣的人。”

傅簡豫點了下頭：“如果我真的劈腿，所有的證據都确鑿，你會怎麽做？”

夏安潛意識裏的想法在這一刻如同蚌打開了殼，讓人得以窺見其中的幾點珠光。

他認同傅簡豫的靈魂與人品，但是潛意識裏卻又覺得自己配不上對方。所以雖然知道他不會做出那樣的事情，但內心深處卻又有一種想法——

即便傅簡豫真的做了，在情理上似乎也是說得通的。

“我……”夏安說了一個字就啞了口，半晌才将話說完，聲音低到了塵埃裏，“我會……找合适的時間和你談談。”

傅簡豫扯了扯嘴角，伏低身體，用右手的食指擡起夏安的下巴，直視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小夏，你應該義正言辭地指責我，說我是負心漢，不配得到你的喜歡，然後和我提出分手。”

夏安的唇瓣顫了顫，輕輕點了下頭：“是。”

片刻之後，傅簡豫撤回了手，回到座位上，心情帶着幾分挫敗與低落。

他想得到的答案不是代表遵照要求的“是”，他不是施令者，也不想成為這段感情裏絕對的主導。

他要他們站在平等的位置上，要夏安敢在自己面前袒露真正的想法，要兩個人之間沒有因為感情中地位的高低而産生的誠惶誠恐和畏縮不前。

夜色已經降臨，窗玻璃上響起了劈裏啪啦的聲音，下雨了。

雨聲漸大，水滴自天而降，砸落在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車窗關着，空氣越發顯得滞悶。

傅簡豫啓動了車子，無聲地打了方向盤，朝市中心的方向開去。

夏安坐在副駕駛的座位上，用手捏着自己的衣角。

心跳似乎和窗外的雨聲調到了同頻率，變得一樣沉悶和低沉。

他是真的将事情搞砸了，現在似乎隐隐約約知道了對方生氣的原因，但是又不知道該怎樣做才能夠彌補。

對不起這三個字實在是太蒼白了，而傅簡豫要的也不是他的一句對不起。他并不是在責怪自己，夏安體會到了這一點。

車子開進了地下車庫，傅簡豫打開車門，一股濕冷的氣息從車外洶湧而入，夜雨還在下着，沒有要停的跡象。

傅簡豫對着夜色望了半分鐘，然後轉過身，看着夏安道：“你的腳剛上了藥，我先回去拿傘。”

夏安嗯了一聲，目光捕捉着他臉上的每一分情緒，小心翼翼的樣子讓傅簡豫有些無奈，也有些心軟。

他沉默地握了下夏安的手，轉過身下了車。

五分鐘後，他回到車旁，讓夏安打着傘，背着他一起回到溫暖的房間裏。

剛進門，傅簡豫的電話便響了。他接起來，走到陽臺去打電話。

夏安将濕淋淋的雨傘靠在玄關處，水珠順着傘面一滴滴地滾落在黑色的地毯上，然後便看不見了。

他有些木然地在原地站了半分鐘，才往客廳裏走去。

傅母在電話裏有氣無力地說：“簡豫，媽有點不舒服，你能過來看看嗎？”

傅簡豫緊了緊手機：“不舒服？心髒的地方嗎？”

“嗯，有點悶悶的。”

“這兩天吃藥了嗎？”

“嗯，藥沒斷，過一會兒可能就不這麽難受了，但是媽還是想讓你過來陪陪。”

擡起手上的腕表看了一眼，傅簡豫點了點頭，在電話裏說道：“好，我很快過來。”

挂斷電話以後，他沉沉地出了一口氣，然後轉過身走了出去。

夏安坐在客廳的沙發裏，聽到傅簡豫的腳步聲後立刻站了起來，看着對方一步步地走近。

傅簡豫手裏提着一個箱子，将它靠在茶幾上，然後站在夏安的面前，用手幫他将脖頸側面的雨水擦去，低低地嘆了口氣。

“明天下午我就要跟着劇組去跑宣傳了，兩天一個城市，行程很滿。東西提前收拾好了，原本打算明天從這裏出發，但是我媽那邊需要我過去一趟，今晚上過去，明天下午就直接坐飛機離開D市了。”

夏安臉色明顯一白，血色盡失。

傅簡豫覺得自己的心髒上好像長了一顆叫作夏安的瘤子，對方痛，他也痛。

他的手順着夏安的脖頸向下，搭在他的腰上，然後在他的額頭上啄了一下。

“我不在的這一個月，你可以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我不希望你因為我而耽誤自己的事業和理想，小夏，我們這段時間還是先不聯系了，我覺得我們都需要考慮一下在這段感情裏的定位。等我回來，你也回來的時候，希望我們能夠找到最好的答案。”

夏安渾渾噩噩地嗯了一聲，接下來傅簡豫說的話他都聽在耳裏，但是分析語言的神經似乎出了問題，他的思緒翻江倒海，尋不出頭尾，也找不到任何突破口。

“……晚上将空調定時，給自己蓋好被子，別着涼了。好了，我要走了。你腳踝還有傷，不用送我了。”

傅簡豫戴好口罩，跟夏安說了再見，拉着行李箱出了門。

夏安在門邊看他走遠，站了許久，手腳冰涼到沒有了知覺，才緩慢地轉過身關上了門。

不多時，夏安站在書房巨大的書櫃前，安靜地看着第二層擺放着的東西。

還記得剛從C市回來，他剛搬進來的那一天。傅簡豫抱着他的腰從左到右，一步一步地移動，細數着架子上擺放着的，對他們來說珍貴而無可替代的紀念品。

他們還在這裏熱烈地擁抱接吻，愛意纏繞在他們的呼吸和唇齒間，缱绻纏綿。

等思緒終于能夠轉動起來的時候，夏安回到客廳，給潘欽打了個電話。

那邊很快便接了起來，對于夏安在這時候的來電感到有些困惑：“小夏這麽晚了還不睡啊？”

夏安吶吶地問：“對不起，是不是打擾您了？”

“沒有沒有，我這幾天也睡得晚，給我打電話是有什麽事嗎？”

“嗯……潘老師之前說想帶我去歷練，我……我願意跟您一起去。”

“诶？”潘欽有些意外，停頓了幾秒，“好啊，你願意去，我還求之不得呢，路上有伴喽，我準備後天出發……”

此時此刻，傅簡豫剛剛抵達家門口。

他掏出鑰匙插進鎖孔，門打開，看到傅母正言笑晏晏地坐在沙發上，和對面的客人暢聊甚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