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夜雨

在确定夏安要跟自己一起出發之後，潘欽将還沒有完全确定的路線發給夏安，兩個人一起商量了具體的路線。

潘欽想拍攝的是一部長達四十五分鐘的小型自然紀錄片，地點跨度極大，從莽莽榛榛的森林，到寸草不生的沙漠，他們需要的素材很多，一個多月的行程算是安排得滿滿當當。

路程遙遠，夏安除了将薄厚衣服都塞進了行李箱，還買了一些備用的東西，譬如防蚊蟲叮咬的噴霧，紗布，應急的器物等等，最終裝了滿滿一箱子，差點都塞不下。

做好準備工作之後，夏安去了陳家一趟。

得知他要跟着前輩一起出去拍攝紀錄片，陳澤很是欣慰：“小夏長大了，也應該出去歷練歷練了。不過在外面要更加小心，平平安安的比什麽都重要。”

夏安嗯了一聲，探過身從筷筒中拿了雙筷子遞給陳澤。

王秀英将最後一道菜擺在了桌上子上，轉頭看了看：“謙明怎麽還不出來？一個人躲房間裏不知道幹什麽呢。”

“我出來了！”

說曹操曹操到，陳謙明從自己的卧室裏沖了出來，差點剎不住車要撞在飯桌上，陳澤連忙用手攔了一下：“慌慌張張的做什麽？”

陳謙明站穩後坐在了凳子上，嘟囔道：“我在準備很重要的事情。”

陳澤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什麽很重要的事。”

“還早着呢，到時候再說。”

王秀英給他夾了一筷子菜：“你好好學習，別搞那些有的沒的，你哥他初中的時候成績比你好多了。”

如果是以前，陳謙明勢必要據理力争一番，還要埋怨地瞪夏安幾眼，但是此時卻悶不吭聲地将碗裏的排骨按到了嘴裏。

夏安将口中的米飯咽了下去，溫聲道：“初中還很早，成績沒什麽參考性，高中的時候好好學還是沒問題的。”

“他現在學習習慣都沒養成，到高中也還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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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謙明不滿地戳了戳碗：“爸，能不能讓我好好吃飯了。”

王秀英也用手挪了挪盤子：“好了好了，都不說了，快吃。”

飯桌上這才安靜下來。

次日清晨，陽光直直地射入室內。

夏安對着鏡子裏的自己看了看，然後出了盥洗室，走過長而空曠的走廊，行李箱和大背包已經放在客廳裏了。

臨走之前，夏安最後看了看這棟房子，将留給傅簡豫的小紙條放在了茶幾上，拉着行李箱出了門。

半個小時後，夏安和潘欽會合，兩個人一起去了機場。

D市位于北部，他們的第一站是前往位于南方E市的一片野生森林。

夏安和潘欽不打算在行程上耗費太多時間，所有的安排都選擇了最簡便的方式。

他們乘坐飛機抵達了E市，在旅館裏休息了一晚，緊接着便開始了為期一周的拍攝。

北方的城市都進入冬天的時候，E市的氣溫還徘徊在十五度上下。

第五天的夜晚，夏安和潘欽一起在森林裏搭好帳篷，接下來的幾天他們都需要在這片森林裏過夜。搭帳篷的時候潘欽只穿了一件背心，夜幕的寒氣翻湧上來，他連打了幾個噴嚏，夏安擡起頭看了一眼，等将支撐處固定好後說：“晚上應該太冷了，潘老師還是加一件衣服吧。”

潘欽哎了一聲，很快就穿上了一件黑色的外套。

兩個人吃過簡單的晚飯，八點多的時候便拿了三腳架和攝像機出去，尋了确定好的位置将設備放好。

野外的拍攝不比電影電視劇，能夠确定好分鏡，确定每一分每一秒該怎麽拍。

這片森林瞬息萬變，要拍出更有質量的素材，随機應變的能力是不可缺少的。

草木是靜默的，只能依靠外力改變姿态，動物卻能夠主動營造出動态的場景。當一只夜鷹緩緩地降落在頭頂的時候，夏安立刻屏住了呼吸。

潘欽朝他使了一個眼色，夏安點了下頭，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之後，提前準備好的綠色覆蓋物便裹住了他的身體。

夏安緩緩地靠近了那棵樹，沒有讓對方發現。

夜鷹在樹上四周探看了半晌，似乎确定自己比較安全了。

它剛剛進食完，用短而尖銳的喙啄着自己的羽毛，翅尖随着動作簌簌而動。

夏安試探着打開了小型的高強度探照燈，這是潘欽借給他的儀器，因為用得還不夠娴熟，移動的時候讓那只夜鷹瞬間警惕起來，爪子立刻松開了樹枝，在樹冠上方盤旋了幾下。

但是除了那道光以外并沒有什麽異常，不多時，夜鷹再次落在了樹上。

夏安一動不動，攝像機忠實地記錄着接下來的一分一秒。

只是趴伏的時間太久，他輕易地感覺到有螞蟻爬蟲一類的東西在他光.裸的腳踝處徘徊。夏安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輕輕動了動腳腕，那蟲子似乎被抖下去了，接下來的時間他沒有受到困擾。

又過了一陣，森林中的蚊蟲感受到了人皮膚傳遞出來的熱度，如果此時拿出放在帳篷裏準備在草原上應用的紅外線裝備，就能夠清晰地看到人體皮膚和周圍溫度的巨大差異。

蚊子能夠清晰地感覺到這種溫差，受到召喚的它們漸漸聚集過來，興奮地襲擊着夏安露出的皮膚。

他覺得很癢，很想伸出手去抓，但是拍攝還沒有結束，動作太大會讓前功盡棄，只能用最大的毅力忍耐着。他不斷地嘗試着小幅度變化姿勢，只是并沒有起到什麽作用。

夏安突然想到了在劇組裏的時候，他的腿上被蚊子叮了好幾個大包，傅簡豫察覺後撩起他的褲腿，将藥膏細致而溫柔地抹在他的腿面上。

對方柔和的側臉輪廓，深邃而一眼看不見底的眸光，還有那一晚滿天的繁星，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只是森林裏的寒氣大約是過重了，夏安覺得手腳有些冰冷，鼻子也有點酸。

他這邊的拍攝任務完成，不遠處潘欽還是巋然不動。夏安沒有立即起身，而是多拍了一些素材。

可沒過幾分鐘，樹葉上響起了一陣沙沙聲。

聲音漸大，冰冷的雨水從樹葉的縫隙間墜落下來，砸在夏安的脖頸上。他用手揩了一把，将儀器飛快地收了起來，耳邊傳來潘欽的喊聲：“小夏，今晚上先收工！”

“好！我馬上！”

大雨來得太快太急，地上很快便是泥濘一片，混着落葉，一團紛紛雜雜。

夏安用最快的速度将三腳架折疊起來，迅速地抱着攝像機揣在自己懷裏，貓着腰往帳篷中跑去。

“呼！”潘欽在夏安之後躲到了帳篷之中，他用手在頭上撲娑了幾下，将外套上的雨滴抖落在地，回頭望着濃密的雨簾，感慨道，“這雨下得真大，今晚上可能沒辦法拍了。”

夏安的山地鞋底沾了不少泥和碎葉，他在帳篷門口的坑窪處蹭掉了大半，然後重新回到帳子口，和潘欽坐在鋪了硬紙板的地上，一起望着傾落的夜雨。

潘欽用毛巾擦了擦手，然後挂在脖頸上，看着夏安道：“小夏，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夏安抿了抿嘴唇，睜圓眼睛小聲地問：“潘老師怎麽知道？”

“其實也沒什麽，只是你這幾天跟我在路上，很多時候都在走神。”

夏安緊了緊手，說道：“對不起，我接下來會注意的。”

潘欽唔了一聲：“也沒有在批評你，不必這麽拘束，注意了就好。”

“嗯。”

“有什麽心事了，可以找人說說，不想說，就去外面走走，在沒有人的地方多喊兩句，也就沒事了，我很多時候都會這麽做。”

夏安有些意外地看着潘欽：“潘老師也常常會有不開心的時候嗎？”他看起來是很豁達的一個人。

“有啊，”潘欽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曲起一條腿轉了轉脖頸，“是人都會有煩惱的時候，現在很多事情都安定下來，日子過得還算舒心，不過年輕時候的煩惱還不少。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拍攝技術還沒那麽好，那時候看到身邊的人都特別有實力，壓力真的很大，就覺得自己可能不是攝影這塊料兒，有段時間有點郁悶，攝像機都不想碰。後來沒事了就出去跑，看到喜歡的東西就拍下來，想着怎麽調光調濾鏡，怎麽布圖才能夠将自己喜歡的拍得更好看。在野外拍攝特別累，反而沒時間東想西想了。所以有時候鑽在一個地方出不來，就出去跑跑，看看廣闊的天地，心就敞亮了。”

夏安認真而專注地聽潘欽講着他年輕時候的事情，時不時點頭應和。

雨下了約半個小時後慢慢地停了。

潘欽的作息時間很規律，早睡早起，雨停了後他很快便簡單地洗漱了一番，将睡袋展開躺了進去。

夏安也跟着躺在了睡袋之中，只是時間還有些早，他沒有什麽睡意，在夜色裏打開了微博。

雖然相隔千裏，夏安在行程的間隙仍然關注着傅簡豫的事情。

這幾天裏，傅簡豫已經到達第三個城市了。

站姐放出的發布會照片都是精修過的，夏安找了一些路人拍攝的生圖。在一張圖片裏，傅簡豫穿着一件深綠色的寬松休閑褲，上面是純白色的衛衣，握着話筒挺拔地站在臺上，嘴角帶着似有似無的笑容，情緒看上去并不算太高，眼下也有淡淡的青黑，帶着些微的倦意。

而網絡上讨論度最高的話題也和《一望江山》的發布會有關。

在導演裴朝劍的帶領之下，大多數演員參加發布會的精神都比較飽滿，只除了蘇艾。

她在每一次發布會上都神色恹恹，有種強打起精神的意味。可是當她看向傅簡豫的時候，又常常倔強地咬住自己的嘴唇，目光中帶着幾分幽怨。

一次，兩次，網友們開始覺得不對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