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無歸崖

程江雲向林君暖細細講述了從皇帝口中聽到的那些往事。

雖然皇上并未交代他要保守秘密,但不用想也知道,這些皇家秘辛之事是絕對不可輕易外傳的,可面對林君暖時,他卻不想有絲毫隐瞞。

被她那雙清澈的眼睛凝望時,他所有的疑惑和猜忌都會瞬間消失無蹤。

“原來如此。”

聽完程江雲的講述,林君暖長籲一聲,“這安華長公主母女倆性子還真是一模一樣。”

“何出此言?”

“沒什麽,”林君暖輕輕搖頭,整個人顯得有些無精打采:“那你趕緊去找馮太醫吧,有了皇上的口谕,他應該會坦白交代。”

程江雲倒是意外了:“你不去?”這不符合她一貫的性格呀,以前有什麽線索都會沖在最前面,比他這個大理寺少卿還要積極。

“我還有事,你自己去吧。”

林君暖的心神不知道飄去了哪裏,朝程江雲随便揮揮手,便低着頭若有所思地離開了,程江雲張了張嘴,仍是沒有開口阻攔,目送她許久才收回視線,往馮太醫的住處走去。

走了十幾步還是沒忍住,程江雲暗地裏打了個手勢,喚出一直跟在身邊的侍衛:“跟上去,看看她到底有何事。”

侍衛領命離開,程江雲看着前方人來人往的大道,心中無由來地泛起失落的情緒。認真計較起來,他和她之間其實與路邊的陌生行人無異,不過是擦肩而過的緣分,解決了案子,走過了這一程,似乎就再也沒有理由同行。

究竟應該順其自然地各走各的路,還是編造出一個可以順理成章與她同行的理由?程江雲眼眸低垂,心下有了計較。

***

“公子,您怎麽來了?”

林君暖找到阿華時,他正帶着弟兄們在車馬行卸貨,剛巧有一支十來人的車隊帶貨進京,大家夥兒累上一會兒,賺點銀錢還能一起喝杯小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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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林君暖來,阿華趕緊讓她往人少的地方走,“這邊灰多,公子您站遠點。”

林君暖好奇地拍拍他們擡着的大木箱子,果然揚起了一層灰,嗆得她連打了幾個噴嚏。

“這箱子裏裝的是什麽?”

“不知道,”阿華摸出手帕想給林君暖擦擦臉,猶豫了一瞬,還是将帕子收了回去,偏過頭一邊忙活一邊繼續解釋:“領隊說是他家主子們的藏書,主子一家打算下個月入京,先把書給運過來了。”

林君暖下意識靠近箱子邊上聞了聞,确實有一股經年沉澱的書香氣息,其中似乎還夾雜着某種奇怪的味道,一時間分辨不出來,她也沒有多想,揉揉鼻子便走開了,免得妨礙人卸貨。

阿華幫人卸下一個大木箱,拍拍身上的灰才來到林君暖身前:“少爺今日來,可有事吩咐?”

“沒有沒有,”林君暖連連擺手,“這段時間大家幫了很多忙,你去支二十兩銀子,點兩桌酒菜,給大夥加加餐。”

“我代大夥謝過公子,”阿華拱手作了個揖,“案子徹底解決了?”

“還沒有,但也快了,”林君暖嘆息一聲,“接下來就要看程少卿的,沒我們什麽事了。”

阿華點點頭,暗地裏松了口氣,早就該如此了,他們一群市井小混混整天圍着殺人案轉也不叫個事兒。

“對了,問你個問題,”林君暖忽地擰緊眉頭,“你知不知道,這京城的人要是想跳崖自殺,一般會去哪裏?”

“公子何出此問?”

“沒什麽,就是……有點不好的預感。”

阿華思索了片刻才道:“京郊的大小山脈,許多都是達官貴人的封地莊園,閑雜人等輕易進出不得,不過要說起跳崖自殺,東郊的靈霧山上有個無歸崖,崖壁高聳陡峭,常聽說有輕生之人上無歸崖跳崖尋死。”

“無歸崖?”

“對,據說登上那座山崖的人大都沒有回來,所以就有了無歸崖這個名字,山崖下方常年煙霧籠罩,也有人說,那是死者的冤魂在流連徘徊。”

都是自尋短見的人,哪有什麽冤魂,林君暖撇撇嘴,“關于無歸崖,是不是有什麽癡男怨女的傳說?”

“的确有,公子您也聽過?”

“據說在很久以前,有一個富家小姐愛上了窮困書生,書生雖有滿腹經綸,可惜沒有運道,參加科舉屢考屢不中,被小姐的家人嫌棄侮辱,悲憤之下跳下無歸崖,小姐得知書生已死,也無意獨活,絕食三日後,趁着家人沒防備偷偷來到無歸崖,跟随書生赴死,二人生前被迫分離,死後卻可以長相厮守,也是一件美談。”

林君暖聽得有些忍俊不禁,這樣的“自殺聖地”,當然得有一兩個纏綿悲情的愛情故事來點綴,都是常規操作,不用當真。

“從明天起,你帶兩個機靈點的人跟着我,這兩天咱們把無歸崖給守緊了。”

阿華雖然有滿肚子疑問,但見林君暖并沒有要解釋的意思,便也沒有追問,只聽命行事。

林君暖又看他們卸了會兒貨,想湊上去幫把手也有心無力,這一個個大木箱子重得很,末了,忽地神秘兮兮地對阿華說道:“剛才那個故事其實還有另一個版本,你想聽嗎?”

“少爺請講。”

“小姐和書生跳崖後其實都沒死,于是在懸崖下邊相遇了,因為擔心家裏人阻擾二人結合,他們不敢回家,正好在山裏遇到獵人一家,在獵人的幫助下過起砍柴打獵的生活。”

“一開始有情飲水飽,小日子甜蜜得很,沒過幾天矛盾就出現了。書生發現小姐竟如此嬌氣,生火做飯通通不會,沒有了優越的生活條件,比起獵人家的黃臉婆還不如;小姐發現書生竟是如此裝腔作勢,所謂的滿腹經綸通通都是紙上談兵,砍幾根柴火就大呼有辱斯文,最後還得獵人大哥幫忙……”

“後來呢?”

“後來嘛,他們在山裏住了一個月,身上的銀錢都花光了,獵人家的媳婦不願意浪費自家的糧食白養閑人,兩人餓了兩頓肚子,最後只好灰溜溜地各回各家,以後提起彼此都仿佛是仇人。”

聽了林君暖這一通胡編亂造,阿華也不知道是什麽感想,垂着眼也沒說話。

林君暖晃晃腦袋,總結道:“所以說嘛,天大地大銀子最大。就算真的有至死不渝的愛情,也得先掙錢養活自己,才有資格談情。”

阿華頭垂得更低,沉默了半晌才輕聲道:“阿華……謹遵公子教誨。”

“哎呀,我就是随便說說而已,你別擔心,”林君暖豪爽地拍上他的肩膀,“你要是看上了哪家姑娘,趕早跟我說,公子我一定給你包個大紅包,保證你能把媳婦兒養得白白胖胖的,肖大娘還等着抱曾孫呢。”

阿華沉聲道謝,臉上浮現一絲苦澀的笑容。

***

程江雲從馮老太醫家中出來時已經不早,又花了兩個時辰整理案件資料,在大理寺熬了一夜,第二天天色微亮,便帶領一行差役奔向長公主府。

他進出馮太醫府上時并未多做遮掩,想必消息早就傳已傳入長公主耳中,一整夜時間,也足夠她想方設法應對了。可此時長公主府正門大敞,平時的門衛并不在,只有打扮得莊重講究的福嬷嬷守在門口。

“程少卿來了,主子恭候多時。”

程江雲點點頭,安排四個人守在門外,自己則帶領其餘人跟着福嬷嬷進入府內。平日裏早起忙活的奴仆們此時一個都沒見到,整座長公主府仿佛成了一座空園,雖然園內百花缤紛依舊,無人來賞時也顯得有幾分凄然。

“下人們昨晚都被主子遣散了,”福嬷嬷輕聲解釋了一句,“人多嘴雜,怕耽誤少卿辦事。”

安華長公主此時正端坐在正廳,一身華貴端莊的打扮,比起那日憔悴的模樣氣勢淩人了許多。

“程少卿來了,看座。”

程江雲讓其他人守在大廳外邊,認真行了個禮,才在安華長公主右手側坐下。

“在下的來意公主應該……”

長公主忽然擡起手,阻止他繼續往下說:“無需多言,皇上的意思本宮十分清楚,也沒有什麽可以辯解。”

她信手拈起花瓶裏的一株牡丹,用指甲在花瓣上撣了撣:“就像是這花兒,插在瓶子裏多好看呀,可一旦惹了蟲子,當然就得一一找出來捏死。”

“本宮一直忙着除蟲子,卻沒有發現,原來這花兒已經從芯子裏爛透了,最後只好把整朵臭烘烘的花一齊扔掉,省得浪費了這麽精致華麗的花瓶,這樣有何不對?”

程江雲垂着頭沒有接她的話,将話題拉回案子:“柳驸馬之死暫且不論,在下調查的主要是這次的連環殺人案,不知嘉怡郡主在何處?”

長公主毫不留戀地将花朵扔在地上,眉頭微蹙,周身的氣勢忽地弱了下來:“錯在本宮,是本宮疏忽,一切責罰都由本宮來承擔。”

“嘉怡年少無知,聽信了別人的撺掇才犯下大錯,皇上一向疼她,一定不會多加怪罪。”

程江雲不為所動:“為了進一步查明真相,還希望能請嘉怡郡主出來相見,這也是皇上的旨意。”

安華長公主半靠在軟榻上,深吸了一口氣才平靜下來,側身吩咐道:“福嬷嬷,你去叫嘉怡過來吧,讓她別擔心,一切都有本宮在。”

福嬷嬷領命出去,沒過多久,便氣喘籲籲地奔跑回來。

“主子,郡主不在房內,也不在府內!”

“你說什麽?”安華長公主大驚失色,追問了幾句,面色忽地慘白,渾身無力地癱坐在榻上。

就在此時,被程江雲派出去跟蹤林君暖的侍衛也急匆匆地找了過來。

“主子,林公子此時人在無歸崖,嘉怡郡主也在。”

作者有話要說:

存稿箱的一鍵感謝功能有點奇怪,在這裏統一感謝所有收藏、評論、投雷、投營養液的小天使們~~

鞠躬,祝大家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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