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內情

尚書夫人年紀和安氏不相上下,穿着比起兩位嬷嬷來反而素淨許多,一臉哀傷的表情也顯得真誠無比,但林君暖總覺得,她那張淚痕斑斑的臉有幾分不自然。

聽了嬷嬷的介紹,尚書夫人禮節周到地和林君暖打過招呼,也沒有忽略站在旁邊的程江雲。畢竟常年與達官貴人打交道,她的眼力勁兒比起嬷嬷們強了許多,一眼就發現了程少卿掩藏在頹廢外表之下的不同尋常←_←。

“這位公子……林小姐可認識?”

林君暖裝作漫不經心道:“喔,他說他是大理寺的少卿,今日剛好在憫忠寺。”

“大理寺少卿?”重複這句話時,尚書夫人的眉梢微微顫動了好幾下,雙手也不自覺地捏緊了幾分,分明是緊張的表現。

但畢竟是見過大世面的朝廷命婦,她很快就收斂了神色,朝程江雲端正地行過禮:“奴仆們教導不足,要是之前有得罪的地方,還望少卿多多包涵。”

程江雲神色淡淡地點頭回禮,把話題轉向之前的問題:“方才貴府嬷嬷說過,死者乃是心有郁結自尋短見,夫人可否告知個中緣由?”

“她們是這麽說的?”尚書夫人仿佛大吃一驚地捂住嘴,臉上又浮現出一抹沉痛:“佳音這孩子,跟我一直不親,倒是嬷嬷們每天伺候着,更了解她的事兒。”

她側身看向兩個嬷嬷,“你們知道些什麽,都一五一十說出來吧,我也想知道佳音究竟遇到了什麽事,竟會如此想不開!”說着,她又垂下頭掩面抹了一把淚。

“不過,這畢竟關乎女兒家的聲譽,還希望各位不要外傳。”她又補充了一句。

住持覺真十分識趣,念過幾句阿彌陀佛,就帶領一幹弟子們離開了大殿,林君暖也吩咐了春桃夏荷回廂房照顧着林君恒,其餘人全都退下,最後整座殿堂內就只剩下她和程江雲、尚書夫人并兩位嬷嬷,以及一具死屍。

尚書夫人對林君暖竟然留了下來似乎有幾分不解,雖然并未說出口,但打量着她和程少卿的目光分明帶了一絲異色,程江雲在旁邊一本正經地解釋了一句“林小姐最早發現死者,請她留下來,是為了和貴府嬷嬷們的證言相互印證”,她這才收回了訝異。

“現在閑雜人等都離開了,兩位嬷嬷請講。”

身形稍胖的那位嬷嬷見尚書夫人使了個肯定的眼色,忽然直愣愣地跪下來,痛心疾首道:“都怪老奴疏忽愚笨,沒有注意到小姐的異常,才讓她被別人的花言巧語哄騙……”

“花言巧語?哄騙?田嬷嬷你到底在說什麽?!”尚書夫人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目光在死者臉上停留片刻,又迅速移開,“你是說,佳音她、她……與人有染?!”

田嬷嬷幹脆趴倒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老奴該死,辜負了夫人的重托,沒有照顧好小姐,老奴該死!”雖然沒有明說,她的态度分明就是默認了尚書夫人剛才的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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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的确該死!”尚書夫人怒容滿面,伸出小腳狠狠踢了地上的田嬷嬷一腳:“我把表小姐托付給你們,你們究竟是怎麽辦事的!不但眼睜睜看着她清白不保,現在連性命都丢了!說,那個男人到底是誰,我定要他為佳音償命!”

田嬷嬷死命地搖着頭,趴在地上一邊失聲痛哭,一邊念叨着要跟随小姐去死,對那個男人的身份卻始終不肯透露分毫。仿佛是受她的感染,尚書夫人表情也有些許失控,一邊低罵一邊哭,場面一時好不熱鬧。

林君暖端着袖子站在旁邊,冷眼看着這一出主仆恸哭的好戲。田嬷嬷的表現比起剛才可走心多了,說哭就哭,說跪就跪,那糊了一臉的眼淚鼻涕,以及額頭上磕出來的血跡都完全不似作假。而尚書夫人的表演也是有聲有色的,面上的哀痛與憤怒都恰到好處,在此之餘,還适當地保留了幾分尚書夫人該有的端莊和克制。

就這樣過了許久,戲也看夠了,林君暖悄悄扯了扯程江雲的衣袖,輕咳一聲,對着尚書夫人主仆道:“那個……其實剛才程少卿驗過屍,認為蘇小姐并非自殺,而是被人謀害。”

響徹殿內的痛哭聲忽地戛然而止,一時之間,場面甚至還有些許尴尬。

尚書夫人擦抹眼淚的手僵在半空中,好半晌才收回來:“林小姐……剛才說了什麽?”

程江雲向前走了半步,主動接過話頭;“在下驗屍後發現,死者并非自願上吊自殺,而是被人謀害後僞裝自殺的假象。”

“被……誰?”尚書夫人仍是一臉茫然加震驚。

“兇手身份暫時未知,但今天剛好有不少人進入憫忠寺後山,應該能夠找到目擊者。”

程少卿又開始睜眼說瞎話,一直暗中觀察着尚書夫人的林君暖卻敏銳地發現,聽到這句話時,她眼神中一閃而過的有緊張,有焦慮,有厭惡,卻沒有絲毫驚訝。

就在這時,殿外突然響起一聲驚雷,雷聲極其響亮,似乎正劈在附近的某座山頭。才稍稍輕緩下來的雨勢也驟然變得急促,烏黑的雨雲将天色壓得黑沉沉,分明才到正午時分,殿內卻昏暗得仿佛快要入夜。

伴随着這聲驚雷,方才一直沉默地站在一邊的另一個嬷嬷突然跪地,邊朝尚書夫人磕頭,嘴裏還不斷喃喃念着“老奴該死老奴該死”。

尚書夫人捏着帕子疑惑不已:“李嬷嬷,你這又是做什麽?”

李嬷嬷咬着唇一直沒有說話,眼角的淚水不要錢一般嘩啦啦滴落,面上滿是悲痛和絕望,她對着尚書夫人連磕了幾個響頭,直到磕得頭破血流,才哽咽道:“表小姐是老奴害死的,老奴願意以命抵命!”

尚書夫人捂着嘴後退了兩步:“你說……你害死了佳音?!為什麽?!”

李嬷嬷跪坐着任憑額頭上的血跡慢慢往下流,仿佛已經心存死意,語氣低沉而平緩:“表小姐年紀輕輕,舉止卻輕浮成性,不知檢點,老奴規勸過幾次,她完全不聽,老奴擔心夫人責怪遷怒,情急之下不小心對她動了手,本以為僞裝成自殺就能瞞天過海,沒想到還是暴露了。”

“竟然是你!竟然是你!”尚書夫人渾身一軟,癱坐在屍體旁邊的蒲團上,不住地用拳頭捶打着自己的腿,“竟然派了你這麽個欺上瞞下的東西去照顧佳音,我該如何向九泉之下的兄嫂交待!”

“老奴願意以命抵命。”

“你的賤命如何能抵得過佳音!”

尚書夫人狠狠怒視她一眼,李嬷嬷忽地站起身,猛然朝大殿內的柱子上沖過去,卻立即被程江雲眼疾手快地攔住,掀倒在地。

“案件還未查清,嬷嬷請勿沖動。”

“還有什麽好查的!”尚書夫人趴倒在屍體上方,又開始淚如雨下,“就是這個老東西,她害了佳音,害了佳音啊!”

程江雲卻不為所動,冷眼看着地上的李嬷嬷:“你說你是兇手,可有任何人證物證?”

李嬷嬷木楞地看着地面,聲音毫無生氣;“當時附近沒有其他人,沒有人證,砸傷表小姐的石頭被我埋在樹下,可以當做物證。”

一直跪在一邊的田嬷嬷仿佛才回過神,走過來狠狠踹了李嬷嬷兩腳:“原來是你這個老虔婆!夫人待你不薄,你怎敢恩将仇報!”

李嬷嬷沒有說話,眼神淩厲地看向她,只把她看得縮身退後才移開目光。

林君暖突然走近,擡高聲音道;“咦,田嬷嬷你什麽時候去過後山,頭上沾了幾根松針,別動,我給你取下來。”

田嬷嬷猛地跳起身來,避開林君暖的碰觸,飛快地解開發髻清理頭發,嘴上吞吞吐吐解釋道:“可、可能是被風吹過來的,老奴今日沒有去過後山。”

林君暖眯着眼看了一會,往她頭上探了探,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香灰,是我看錯了,”又鼓着嘴抱怨道:“這鬼天氣說天黑就天黑,今日還不知能不能回去,煩人呀。”

田嬷嬷大松一口氣,後怕地拍怕胸口,這一驚一乍的,感覺到尚書夫人似乎有些不悅,她趕緊跪坐回屍體旁邊,沒有再多嘴插話。

“程少卿,既然賤奴已經認罪,查案就到此為止吧,”尚書夫人長長地嘆了口氣,目光落在死者緊閉的雙眼上,“我辜負了兄嫂的托付,沒能照顧好佳音,她死得不算光彩,希望少卿體恤一二,至少讓她能夠安安靜靜地走。”

她壓抑着傷痛,打起精神來給死者整理遺容,手探到死者腰間時眉頭忽地蹙了一下,林君暖眼睛餘光發現,她似乎從死者身上取下了什麽東西,一把塞入了坐着的蒲團下方。

林君暖朝程江雲使了個眼色,對方眨眨眼,顯然也看到了這一幕。

“當時事出突然,覺真住持已經通報京兆府,在下也無法阻止,”程江雲算是回應了剛才尚書夫人的請求,“我會事先交代,等官府的人趕到,夫人和嬷嬷們将同樣的話對他們說一遍即可。”

尚書夫人點點頭,又看向林君暖,“事關女子名聲,林小姐……”

不等她說完,林君暖便識趣地表态:“今日之事君暖定會守口如瓶,絕不外傳。”

“如此便好。”

尚書夫人替死者理正衣衫,小步走到大殿門邊,喃喃自語道:“這雨不知還要下多久,得趕緊回去設靈堂,讓佳音入土為安才行。”

程江雲道;“雨停之後,還請嬷嬷帶我們去找兇器。”

癱坐在地上的李嬷嬷一臉灰敗地點頭。

趁着其他人沒注意,林君暖快速靠近屍體,用身體遮掩着從蒲團下拿出剛才尚書夫人塞進去的東西。

那是一個小巧精致的香囊,前後兩面分別繡着“音”和“言”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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