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小姑娘身上傷痕看起來太猙獰,林君暖只好先帶她去馮老太醫的醫館進行治療。
“又從哪裏撿的小孩?舊傷添新傷,得養一段時間。”
馮老太醫有些見怪不怪了,稍微檢查了一下就回避出去,讓林君暖給小姑娘上傷藥。
整個上藥的過程小姑娘始終一言不發,甚至被弄疼了都不曾悶哼一聲,只微微皺眉。
“疼不疼,疼就說,我輕點。”
小姑娘只無聲搖頭,林君暖覺得,比起身體上的傷勢,她心靈上的創傷或許更大。
可在這個時代,平民百姓想要三餐飽足都是奢望,就別指望能關注小孩的心理問題。如果讓她繼續回去那個家,小姑娘這輩子只怕就徹底毀了。
她不喜歡多管閑事,可是看到那雙如死灰般暗淡的眼睛,終究沒忍心轉身離開。
林君暖嘆了口氣,坐在床沿摸摸小姑娘的頭,“你叫什麽,今年多大了?”
小姑娘沒有吭聲。
“餓不餓,想不想吃東西?”
仍然不回答。
“糖畫喜不喜歡,糖葫蘆呢?”
小姑娘眼睛稍微動了動,林君暖感覺有戲,繼續誘惑她,“還是你喜歡吃包子?糖糕?糖豆?蜜餞?”
林君暖列舉了知道的所有吃食,可惜除了一開始,小姑娘再也沒有其他反應。
想到失蹤的孩子,她又柔聲問道:“想不想弟弟,你弟弟叫什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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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埋着頭,身子抖了抖,仿佛又回想起了被打被罵的恐懼,林君暖只好打住話題。
她沒什麽帶娃的經驗,好在小姑娘只是不吭聲,還是很乖巧的,塗藥時乖乖配合,喂她喝苦兮兮的湯藥也會一口一口乖乖喝了下去。總比那些一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熊孩子要好。
趁她躺下去睡着時,林君暖出去買了兩串糖葫蘆,小姑娘一醒就送到她面前。
“吃不吃,糖葫蘆喲,酸酸甜甜的。”
小姑娘愣愣地接過糖葫蘆,塞進嘴裏咬了一小口,嚼着嚼着,面色突然變得慘白,趴在床沿摳着嗓子嘔吐起來,像是要把肝腸膽全都吐出來一般的撕心裂肺。
難道糖葫蘆有毒?不至于呀,她看很多人吃過都沒事。林君暖有些失措,只好把小姑娘半摟進懷裏,拍着後背讓她舒服點。
馮老太醫聽到動靜進來,蹲在床邊伸出手指,毫不嫌棄地沾上小姑娘的嘔吐物嗅了嗅,“沒毒,也沒有其他問題,就是普通的糖葫蘆。”
林君暖自己買的,當然知道糖葫蘆沒問題,那麽小姑娘會嘔吐只能是心理原因導致的了。
小姑娘吐到一身是汗再無可吐,才緩和下來,縮在林君暖懷裏。
“難吃,真難吃。”
林君暖仿佛聽到她說了一什麽,可是沒聽清,“你說什麽?”
很久都沒有反應,林君暖以為是幻聽了,耳邊突然傳來一陣嘶啞難聽的笑聲,小姑娘在她懷裏慢慢擡起頭來。
那是一張極其駭人的臉。唇角分明在笑,翻白的眼中卻藏着森森惡意,面頰僵硬有如行屍。
林君暖只覺得寒氣緩緩爬上背脊,還沒來得及放下小姑娘,又見她咧開嘴,輕輕吐出惡魔般的吟語。
“埋了,弟弟,被我埋了。”
**
當天傍晚,大理寺的人從小姑娘家院子的西北角,挖出了一具尚未腐爛的男童屍體。
根據小姑娘斷斷續續吐出的供詞,事發當天她一個人在家帶弟弟,巷口有賣糖葫蘆的人經過,弟弟吵着要吃糖葫蘆,讓她偷拿家裏的錢去買,小姑娘不敢,弟弟對她又打又罵,她被打疼了,忍不住推了一下,弟弟磕在地上暈過去。
小姑娘擔心父母回來後弟弟告狀,又要往死裏打她,匆匆忙忙處理現場,看弟弟還不醒,幹脆将他埋了起來。
她說得非常混亂,可通過驗屍,大理寺的人發現了更多細節。
男童口鼻之內、指甲裏邊都附着有大量泥土,明顯死前劇烈掙紮過,應當死于窒息,也就是說,他是被活埋的。
除了後腦勺意外撞出的淤腫,小男孩腦袋和身上都有被重物擊打的痕跡,根據對照,兇器應該是小姑娘掩埋時用的鐵鍬。究竟是掩埋時用力過度意外造成的傷害,還是有意洩憤,暫時無法判斷。
甚至在掩埋弟弟之後,小姑娘還十分細心地掃平了院子裏的泥土,将鐵鍬清洗幹淨,消除房間裏争執的痕跡,讓父母回來後看不出一絲異樣。
最天真的也最殘忍,小孩子兇殘起來果然就沒大人什麽事了。
還被關在牢裏的夫妻倆聽說已經找到兒子的屍體,兇手還是自家女兒,很是茫然了一會兒,之後就開始破口痛罵。
“我就知道她不是個好東西,怎麽沒早點打死她!”
“殺千刀的賤蹄子,賠我寶兒,賠我寶兒!”
“早知這樣,剛生下她就該扔糞坑裏淹死!”
他們當然不會認為自己的差別對待有任何不對。兒子是要繼承家業的,當然得捧着寵着,女兒是遲早要嫁去別人家的賠錢貨,養大她就不錯了,打罵幾下,讓她伺候家人伺候弟弟又怎麽了。
“她以後會怎麽樣?”林君暖看着縮在大牢牆角的小姑娘,問身邊的程江雲。
她記得古代似乎有“矜老恤幼”的說法,對于未成年犯罪具體是什麽章程就不清楚了。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程江雲的目光透着一絲悲憫。
也是,就算律法再寬大,徹底免去她的責罰,作為一個未滿十歲的小姑娘,身負殺害弟弟的罪名,徹底被親人厭棄甚至怨恨,在這個講究三從四德的世界,以後的日子怎麽也不可能好過。
在大理寺問取證詞時,小姑娘并未緊張,也看不到一絲悔意,反而帶着徹底崩壞後的松快超脫,似乎已經預料到自己這一生都将沉浮在肮髒惡臭的淤泥之中。
林君暖說不出同情,卻也不覺得她可憎。
歸根結底,孩子們都是一張張純白如新的紙,是大人的教育與環境影響為紙上增添色彩。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好父母的,稍有不慎,紙上就會覆滿清洗不掉的污跡。
她感到心底漸漸染上一層薄寒,程江雲突然從旁緊緊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聲音帶着堅定的力量,“放心,我們的孩子一定不會像他們這樣。”
誰跟你有孩子了,林君暖橫了他一眼,卻也沒有甩開緊握的手。
**
這樁事件給了他們啓示,看似如出一轍的孩童失蹤,背後可能掩藏着各種各樣的陰謀和內情。這使得案子更加複雜。
一整天已經經歷了太多的事,晚上回到伯府,林君暖以為可以好好休息了,卻看到靠在她房間門口,像條小奶貓般可憐兮兮地等着她的弟弟。
“姐,你可算回來了,還以為你不管我了呢。”林君恒說得萬般哀怨。
“今天怎麽樣,掌櫃們沒刁難你吧?”
林君暖掩身屏風後,換下灰塵仆仆的男裝,順口問道。
“他們敢!”林君恒挑眉一哼,聲音又軟下來,“就是看了一天賬本,快累死了。”
林君暖換好衣服出來,他又貼在後邊當跟屁蟲,“姐,鋪子莊子我都不要行不行,只要每個月給我點零花錢就好。”當纨绔米蟲的執念可以說是非常強烈了。
林君暖只是似笑非笑看着他,“你想好了?”
“想……想好了。”他怎麽覺得有點冷。
“先別急着答應,跟你說說我今天碰到的一個案子,”林君暖拍拍他的肩,“坐啊。”
“什……什麽案子?”林君恒感覺更冷了。
“有一對姐弟,弟弟被父母寵壞了,老是不聽話,趁着家裏沒人,姐姐就把弟弟敲暈,然後活埋了。”
林君暖語氣平淡,唇角卻挂着詭異的笑。
“姐我想清楚了看賬本還是很有意思的掌櫃們也很耐心我以後會認真跟他們學你盡管放心就這樣不早了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林君恒一口氣作出保證,沒等姐姐回答,立即竄出房間回到自己的院子,縮在被子裏瑟瑟發抖。
嗚嗚嗚他家姐姐越來越兇殘了。
第二天林君恒一反常态地早早起來,用過早膳就開始捧着賬本看。林君暖喚管家過來,問了問他昨天的表現。
“少爺很聰慧,只是性子頑皮,總靜不下心,現在有心學習了,很快就能上手的。”管家很是欣慰。
事實上經過林君暖這些年的打理,伯府的産業已經形成了一套完整的管理模式,只要林君恒按部就班經營下去,守成是沒問題的。這也是她能放心撒手的原因。
“那這幾天就勞煩您多多照看,掌櫃們如果不盡心,盡管告訴我。”
“小姐放心。”
打發了弟弟,林君暖又喬裝出門,來到大理寺。案子一日未決,擱在心裏總是個牽挂,況且人命關天。
程江雲沒想到她今天會來。昨晚忙碌了一夜,下早朝後,他困倦地伏在桌上休息,脖子上突然被一只涼涼的小手冰了一下。
他下意識揪住那只手,認清來人後毫不遲疑地将她拉進懷裏,“讓我靠一下。”
跟過來的觀棋很識趣地移開目光,站在門外當門神。
林君暖掙紮了兩下,看見他滿面倦色,最終還是随他去了。
反正他們已經是未婚夫妻,抱一下也沒什麽的,她不是那種迂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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