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出嫁

祝照收到小松送來的飯菜後沒多久,徐柳氏與徐二夫人便都回來了,徐環晴的鼻子還挺靈,沖進房門就說聞到了飯菜的香味兒。

徐冬晚間還得守城門,她們幾個沒留在那裏吃飯,回來在客棧點了一些菜,祝照借口自己看書看得入神沒胃口,便沒去一起吃了。

當晚徐二夫人說為難她又得睡軟塌了,祝照也沒所謂地搖頭,現下天還熱着,有張涼席鋪在地上睡也不會冷,祝照心想她恐怕與徐家人也待不了多長時間,暫且就這樣吧。

這一夜,祝照倒是難得睡得很安穩。

次日日上三竿時,文王府裏來人了,來的是兩個五十出頭的家丁,與徐柳氏碰了面,說是文王交代,徐柳氏一家在京都裏的日常開銷,都由王府出。不過文王事多,沒有機會見他們了,他們要是沒什麽事兒,也別去王府打擾,真出什麽事兒了,派一人去王府傳個口信就成。

那家丁說完話,給客棧留了些銀子就走了,徐柳氏甚至都沒來得及開口問,兩人便出了客棧的門。

“嘿!這是什麽态度!”徐柳氏一錘桌子,早飯也吃得不爽。

一旁端坐着的徐環瑩倒是滿不在乎地喝了口粥道:“什麽态度娘您還沒看出來呢?照理來說陛下賜婚,我們入京來,文王應當要安排一切住行,他也應了會安排的,結果前個兒我們來,根本什麽都沒準備。”

“昨個兒一天了,沒見到半個人,估摸着是今早王府裏誰提了兩句,文王才記起這件事兒,派了人拿點兒銀子打發我們呢。”徐環瑩搖了搖頭,目光朝一旁低着頭吃包子的祝照看去,道:“有些人,看來是沒有當王妃的命了。”

徐柳氏也朝祝照瞥去一眼,沉悶地吃面,徐二夫人安慰地拍了拍祝照的肩膀,道:“你也別太放在心上,人家貴為王爺,實屬我們高攀了,待到日後入了王府,你乖巧些,懂禮些,我想王爺不會苛待你的。”

祝照對着徐二夫人微微一笑,今早這一出,她是一點兒也沒放在心上。不過因為文王府的人來過,給了掌櫃住房的銀錢,那銀錢在京都住上半年也綽綽有餘,故而祝照也有了自己的房間,并非上房,但因昨晚入住的客人也有幾個,祝照的房間與徐家人隔得很開。

傍晚時分,小松果然如他昨日所說,又來了。

這回他不是從正門走進來的,而是敲響了祝照的窗戶,祝照推開窗乍一眼看見黑衣少年蹲在窗沿上一手抓着窗頂,一手提着食盒吓了一跳,讓小松入屋後,徐環晴便在她門口喊:“長寧姐姐,吃飯了。”

小松熟門熟路,絲毫也沒疑惑祝照怎麽換了房間,而是将食盒打開,與昨日一樣的菜擺在了桌面上,今個兒點心帶來的不是玉子糕,是羊奶酥。

“長~寧~姐姐~”

徐環晴又喊了一聲,祝照就聽見徐柳氏道:“她不吃由她,還得人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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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照連忙應聲道:“阿晴,你幫我與姨娘說一聲,我胃有些疼,晚上就不吃了。”

徐二夫人替祝照說話道:“許是今早之事讓她心裏難受,午飯也沒吃兩口,等會兒我們吃完了,給她留點兒就好。”

祝照還想再說什麽,但又覺得說多了無益,門外徐環晴也被徐二夫人拉走了,徐環瑩與徐潭說,她恐怕是在房間裏躲着哭。

祝照轉身,瞧着房內滿桌吃的,今日的飯,似乎比昨日多了一勺。

小松布好菜後站在一旁,一雙圓眼直直地盯着祝照,手裏已經準備好了一沓紙,似乎就等着祝照問話了。

祝照今日老老實實坐下,先吃飯,等碗裏的飯吃完了一半,小松有些等不及了,在她跟前饒了兩圈,祝照才說:“你是不是覺得我有話要問?”

小松理所應當的點頭。

祝照看着他道:“昨晚你從我這兒走了之後,客棧裏就來了四個人,分明是一起來的,穿着也不怎富貴,偏偏一人要了一間房。照理來說他們之間若相熟,忠悅客棧的價格并不低,應當兩人共一間的,所以那人,是王府叫來的,目的就是為了今日,能将我與姨娘她們隔開。”

小松略微睜大眼睛,低頭看了自己手裏的紙條,抽走了兩張。

祝照又說:“況且你今日過來,熟門熟路敲了我的窗戶,你既知曉我住在何處,王爺必然也知曉了。”

小松又抽走了一張紙。

“早間王府來了兩個人,對待姨娘的态度不怎好,怕也是王爺刻意為之的。”祝照抿嘴,低頭看了一眼快見底的蛋羹道:“早上徐潭說,門外有個老頭兒轉了半晌了,他随口的一句話,沒人放在心上,但王府的人來了之後,那老頭兒也走了,恐怕是有人在盯着這樁婚。”

小松一怔,再看手裏的紙,翻了兩次,他皺着眉頭抽走幾張,準備了許久的話,最後就剩兩張。

祝照道:“若是我沒猜錯,你手裏的兩張紙,有一張寫的是你明日還來吧?”

小松将那張紙揉成了團,最後一張,他見祝照遲遲沒再問,于是氣憤地塞進了袖子裏,整個人都蔫兒了。

祝照覺得他還挺好玩兒,于是将羊奶酥遞過去,問他吃不吃,小松搖頭,便是不說話,祝照也看得出,他想表達的意思是這是文王給她的,他不能吃。

怕是因為祝照從始至終沒能讓他給出一張紙,故而祝照吃飯時,小松一直低着頭,等祝照吃完了,他才過去收拾,菜盤碗裏,一樣不剩。

祝照幾乎吃癱在了桌旁不能起身,肚子都微微隆起了。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吃得這麽撐,實在是有些難受,可她又不敢不吃完,這種感覺,就像是皇帝賞飯吃,哪怕那飯是馊的,也一粒不許剩。

祝照心裏不明白,明雲見每晚讓小松給自己送飯過來是何用意,但小松就在旁邊站着,她途中停了三次筷子,小松也沒有要動的跡象,祝照猜,恐怕就是她不吃光,他就不能走的意思。

等小松收拾了食盒,準備從窗戶離開時,祝照實在起不了身送他,但還是問了心中疑惑:“為何王爺要你給我送飯?”

小松聽見這話,腳步停下,眼眸頓時亮了,他轉身回頭,從袖子裏搜出了最後那張紙,遞到了祝照的跟前,嘴角都勾起來了,憋了半天的話,終于有機會讓他說了。

紙上寫着:王爺想讓你養胖些。

祝照:“……”

便是這麽簡單?!不是什麽……特殊任務嗎?

“那我若實在吃不下,可不可以就不吃了?”祝照又問他。

小松眨了眨眼,抿嘴,祝照知曉他做不了主,笑着道:“你回去後,幫我問問王爺吧,我昨天打嗝,是因為我中午沒吃,尚能吃下,我今日中午用了飯,現在站都站不起了。”

小松點了點頭,便是答應替祝照問話,他從窗前離開時,是直接跳下去的,祝照看得心驚,撐着身體勉強走到窗邊朝樓下看去,小巷子是她第一次見到小松時的那個,而小松也早就離開,顯然無礙。

祝照讓小松代問,小松回到王府就問了,當時明雲見回了一句:“吃不下就不吃,撐死了算誰的?”

小松也點頭,在紙上寫道:撐死了王爺就沒王妃了。

然後那張紙被明雲見揉成一團砸在了小松的身上。

少年被趕出了書房,跳上了飛檐,從懷裏小心翼翼掏出了一樣東西,黃油紙裏包裹着碎了一些的羊奶酥,這是他今日去酒風十裏替祝照取飯時,自己花錢買的。

咬一口下去,有些腥,也有些鹹,小松歪頭朝檐下草叢裏呸了幾口,心想未來王妃居然能吃完,難為她了!

後來的幾日,小松倒是照常踩着點入了祝照的房間,帶來的飯菜也比起之前少了些許,種類多,分量少,不過每次祝照都得吃光了,小松才會收拾,半個月下來,祝照有時對着鏡子,也覺得自己稍稍圓潤了一些。

百日,在祝照跟着徐柳氏剛來京都時,覺得餘留的時間還很長,但實則整日無所事事,這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

他們是小暑剛過到了京都,秋風時節,忠悅客棧後院裏那株二層半樓高的金桂樹開花了,第一批花開時還是白色的,小小的一粒粒擠在了綠葉之中,光是那桂花的香味兒,走出半條街都能聞得見。

三個月的時間,文王府派人共來了三次。

第一次便是替徐家人交了這百日在忠悅客棧內吃喝用度的費用。第二次來,是給徐家人一些成親時要準備的補貼,說是補貼,則是就是一些文王為祝照準備的嫁妝,因為徐冬畢竟只是紫門軍,一年俸祿還不夠王孫貴胄一夜的開銷,若是給祝照的嫁妝少了,徐家丢人不說,文王也是怕自己臉面盡失。

第三次來,徐冬特地請了一日假待在家中,祝照跟着徐柳氏還有徐二夫人等人一起去了徐冬在城外買的一間小院,一堂兩房,院落在前,一家子好幾個人擠在堂內,将小堂顯得有些擁擠。

文王府的人,這回來得稍稍有些多,那是給祝照下聘,且再一次通知成婚日期。

婚禮是當今皇帝賜的,不過皇帝似乎并不在此事上用心,在拟了聖旨之後,對于這一對奉旨成婚的人無多在意,祝照這邊,更是無人過問。

恐怕一切正如文王所言,他們不過都是他人利用的棋子,年幼的皇帝,也是權勢中的棋子之一。

文王的聘禮中規中矩,沒有大肆鋪張,也沒有吝啬缺少,徐柳氏始終看不起文王府裏那群人高高在上的樣子,唯有在收聘禮時,臉上擠出了幾抹笑。

十月初八,祝照從徐冬的那所小院中,出嫁了。

徐冬是一家之主,徐柳氏是正妻,小院外擺了六張桌子,都是宴請徐冬的紫門軍兄弟們吃飯的席,他們離不開。

徐柳氏請了兩個廚娘在後廚忙活,徐夫人也幫着端菜忙個不停,徐冬有意将徐潭介紹給他軍中人認識,故而徐潭也走不開,徐環晴又年幼,便只有徐環瑩不情不願地,跟着祝照送嫁。

祝照身上的嫁衣,是一個月前文王府将‘補貼’送來,才叫京中的繡房趕制出來的,做工布料,不說最好,也算上等,首飾珠寶,不說精品,但也是真品。

文王成親,京中亦有不少傳聞,大小也是個王爺,是正兒八經的明姓,當今皇帝的皇叔,二十有六還遲遲未成家,而今娶親,怎能不引人注目。

吹鑼打鼓,也熱熱鬧鬧了好一番,花轎在京都的街巷中,結結實實地繞了一回,只是衆人都奇怪,嫁與文王的人,既非京中名門閨秀,也非朝中官貴之女,文王妃的身份,朝中人知,尋常百姓,少有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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