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偏愛

項海葵的眼皮兒跳了下:“為什麽?莫非他也與您有緣?”

如今正好需要血修羅的夢劍,算是應了這份緣?

“那倒不是。”陰長黎示意她先出山, 邊走邊說。

他快被凍僵了, 無法開啓小黑球,必須先離開山谷, “血修羅出身邪宗, 他身為宗主的爺爺是邪修,他父親也是邪修,他是接班人。”

項海葵點點頭:“像扳正道辰一樣,您贈劍給他, 是想讓他改邪歸正吧。”

陰大老板為富不仁, 竟然經常不幹人事兒, 但剝開外衣觀其本質, 出發點往往還是好的。

“不是。”陰長黎否定她的猜測, 十分坦率的道, “他祖父得罪過我, 我沒能拐走他兒子, 就等着他孫子。”

所以血修羅一出生,就被陰長黎盯上了。

“十歲, 剛開擴出意識海, 我就騙着他綁定了夢劍,他再也修不了邪道。”

他們家一貫一脈單傳, 修煉的邪功也是祖上所留, 密不外傳。

孫子活着, 但在一定意義上, 他們家已算斷掉傳承。

聽到這個出乎意料的答案,項海葵出奇平靜。

裹了裹禦寒的氅衣,頂着寒風往山外方向走。

陰長黎這個人啊。

神是他,鬼也是他。

慈悲起來像是菩薩,惡劣起來分分鐘讓人想要錘爆他的狗頭。

但這份惡劣總是有底線的。

最起碼血修羅如今是當世正道三劍尊之一,距離合道一步之遙。

至于這些坑爹劍,風險本來就與機遇并存。

項海葵一邊将被寒風吹的飛舞的亂發全塞進頭頂的丸子裏,一邊道:“這麽聽起來,隔壁那位大佬帶來的神劍,似乎全落在您手裏了?”

陰長黎:“是我費心思收集來的,研究一下這些劍的玄妙之門。”

項海葵生出一個不太妙的念頭:“您該不是研究清楚之後,也鑄幾柄出來玩玩兒吧?”

“我鑄造不了。”陰長黎的語氣頗為惋惜,“這類型的劍,需要鑄造者擁有天工血脈。”

“天工?”項海葵擡頭望天,“天族的工匠?”

不對,神劍是從隔壁三千界流傳來的,與此地不是同一個天,“是隔壁天族的工匠?”

“隔壁并無天族,只有天人四族。”

出山之後,小黑蛇僵硬的身體逐漸複蘇。

他從項海葵的袖筒裏鑽出來,化為一道黑光落在幾人面前,攤開手掌,小黑球慢慢浮現,且從他手心彈出,逐漸變大。

幾人進入行宮,依然留白星現在外拉車:“叔叔,去哪兒啊?”

陰長黎:“金靈王都。”

“等等。”項海葵問,“您不是說要先去見一見我爹?”

陰長黎點頭:“對。”

項海葵納悶:“我爹在王都?”

“小白,走吧。”陰長黎走去案臺後坐下,提起爐上的茶壺,倒了幾杯熱茶,示意她和路溪橋都先過來喝一杯暖暖丹田,“金靈鬧出小建木樹的亂子,你失蹤了,你爹在銀沙城還能坐的住?”

項海葵一怔:“我閉關養傷之前,不是告訴您,讓您遞個消息去給我爹嗎?”

陰長黎垂睫:“你仔細回想一下,我當時将話題岔開了,并沒有答應你。”

路溪橋原本打算上前喝茶,突感一股怒意排山倒海的襲來,打了個哆嗦,反向後挪了挪腳步。

項海葵一個箭步沖過去,雙手按在案臺上,低頭瞪着他:“您什麽意思?你知道不知道,我失蹤幾個月,我爹得多擔憂?”

陰長黎遞茶給她:“之前十年為我收集妖丹療傷,常常一走七八個月,也沒見你爹擔憂,如今才四個月而已。”

“能一樣嗎?”項海葵忍了半天,才忍住沒伸手将他遞來的茶杯打翻,“之前我是出去做事,這次是在金靈王都大亂時失蹤……”

“沒什麽不同,他十分相信你的能力,或者說過于信任我,所以不會太擔憂的。”陰長黎擡起黑潤的眼眸,“我知道近來發生的事情你不會告訴他,那麽讓他稍稍為你擔憂一下,多添幾□□為父親的責任心,也無不可,是不是?”

再者,他雖不曾立即送信,卻有派只鳥去盯着項衡的反應。

見他起初時并不十分急迫的模樣,才決定不送。

逐漸開始着急之後,這信還是送了。

項海葵原本氣的胸口痛,此刻與他對視,從他眼睛裏讀懂了一些含義。

他替她抱不平。

他想說,會哭的孩子有糖吃。

他還想告訴她,時間可以沖淡一切感情,包括親情,不然也不會有“遠親不如近鄰”這句話。

但感情同樣可以通過相處産生。

父親并不是不愛她,是時間太久,久到忘記了該怎樣去愛她。

應該提醒他,而非躲着他。

項海葵避開對視,像是藏在心底深處的一個氣球被人戳破,“砰”的一聲,炸的她心煩意亂:“陰前輩,我和您之間的關系沒您想的那麽親近,您也未免管太寬了吧?”

唇線稍稍繃了繃,陰長黎眼底泛起一抹涼意:“你也知道我無利不起早,既然沒那麽親近,憑什麽你讓我送信,我就得替你送信?”

他動氣了。

她兩片唇動了動,端起面前的茶仰頭一飲而盡,走去一邊打坐,不接話。

他倒茶喝茶,冷着臉,也不吭聲。

路溪橋在行宮入口處的臺階上坐下來,不敢上前去。

自己跟進來分明是個錯誤,應該在外面陪着小白拉車才對。

但預想中的冷戰并沒有持續太久。

項海葵不是矯情的性格,心知自己有錯,自然想要道歉。

可她也知道陰長黎的脾氣,她若是低頭道歉,他一定會順杆爬,趁機提出一堆無理要求作為補償。

想了想,她理直氣壯的道:“您說憑什麽?被偏愛的就是有恃無恐,千難萬難,還不是因為您樂意,您喜歡?”

陰長黎:……

捏捏眉心,半響不知該接什麽話,繃着的雙唇一松,朝她露出一個“你贏了”的笑容。

天界。

将近四個月的時間,景然的傷勢剛剛養好三成左右。

他低估了天狂劍的威力,胸口和腹部的那兩個窟窿雖要不了他的命,卻持續腐爛,修複起來非常吃力。

再一個,他打坐時實難靜心。

起初還不覺得,時間越久,腦海中便總是回憶起那兩種截然不同的眼神。

他遭遇危險時,項海葵撲上來抱住他時的眼神。

她朝他捅劍時,路燈一盞盞熄滅掉的眼神。

這兩種眼神交替着不斷出現,随着時間流逝,反而愈發清晰。

逼的他不得不去重新思考,他對她做的事情有那麽嚴重麽?

嚴重到她對他絕望?

明明他已經很照顧她的心情。

心煩意亂,景然停止調息,起身走出房間。

“帝君。”侍女們跪了一地。

他剛要走出殿門,被暗衛攔住:“帝君,這是之前所有潛入彼岸城的異族名單……”

景然吩咐:“暗殺他們首領。”

暗衛問:“只殺首領?”

景然不耐煩:“對,交給寒栖去處理,”

暗衛微愣:“您還信他?”

景然冷笑:“我從來就沒信過他。”

說完繼續往前走。

暗衛随在他身後,看他前往的方向好像是天神宮,心中不由大駭。

帝君這是想要再次開啓玄天鏡?

玄天鏡乃天族鎮族之寶,自天族存在,玄天鏡就在。

歷任帝君行大事之前,總會開啓玄天鏡問一問吉兇。

比如前任帝君決定與山海族一戰之前就曾開啓過,得到的結果自然是可戰才會下手。

而前冥君舒羅耶制造誅滅天族的法器,玄天鏡主動預警,帝君才會知道此事。

至于帝君轉世應劫,也問過玄天鏡的。

此鏡通常被認為傳遞着天道的旨意,唯有王族血脈方能開啓,但開啓者需要消耗大量的生命力,必須慎之又慎。

兩日後。

白星現将小黑球帶去金靈城外,随後幾人換乘了獨角獸車。

白星現準備上車時,陰長黎撩開簾子,遞給他一枚玉簡:“你不和我們一起進城,接下來你要單獨行動。”

白星現心中一慌,猶豫半響才将玉簡接過手中:“這是什麽?”

陰長黎沒有回答他,轉頭看向項海葵:“你先前問過我一個問題,你是否還記得?”

項海葵讪讪:“我的問題太多了。”

“虧你也知道?”陰長黎輕笑一聲,“就是關于我為何不去游說其他小族聯合抵抗天族之事。”

項海葵颔首,之前在彼岸城,看着那些五顏六色的“人”來刺殺景然,葫蘆娃救爺爺一個個送,她心中産生了這種疑問。

“因為時機未到。越是小族越有種族之見,在他們眼睛裏,我們這些大族都是一丘之貉。”

陰長黎指了指白星現手裏的玉簡,“以帝君的作風,他要開始報複了。”

以牙還牙的報複,你們刺殺天族的首領,天族就去刺殺你們的首領。

“玉簡內有地圖,那一個個圈圈,都是各種可聯合的小族首領的藏身之處。你去救他們,且告訴他們你父親是前太子舒羅耶,你準備報仇奪權,他們會信你的。再許他們些好處,比如将來成為帝君之後,會給各族劃分生存區域……”

“我、我自己去?”白星現指着自己的鼻子,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啊。

他剛粗粗掃了一眼,起碼六百多個圈圈!

“當然,你必須向他們展示你的能力和智慧,證明你不是我山海族大族長的傀儡,不然誰跟着你做事?”

白星現拿着玉簡的手微微顫抖。

他知道叔叔留着這些異族首領不去招攬,一個個調查分析他們,全是為了給自己鋪路,讓他們成為他的勢力,而不是山海族的勢力。

實在用心良苦。

同樣也是叔叔給他的考核。

容不下失敗的考核。

其實,只要帝君不親自動手,憑借靈感壓制從天族手裏救下這些首領不難,怕只怕……

“萬一是寒栖進行部署……”

“別想了,是他。”陰長黎篤定,“玉簡內我寫了策略,你自己去琢磨。”

白星現流汗:“叔叔,我不行……”

他的腦袋是比從前靈活了,但不可能鬥得過寒栖啊。

陰長黎直接驅使獨角獸車轉道進城:“該做的我都做了,不會派任何人保護你,接下來,只靠你自己。”

白星現額頭上的冷汗漸多。

項海葵憂心忡忡,有沒有搞錯,上來就王炸,也太難為小白了吧?

但人家老父親教兒子,外人不好插嘴。

同時給路溪橋一個眼色,讓他也不要插嘴。

獸車走出十幾丈後,聽見白星現在後方喊道:“叔叔,我可以的!不會讓您失望的!”

陰長黎穩穩坐着,閉上眼睛。

“您該不會真不準備派人保護他吧?”

“對。”

“暗中保護也不行?”

“不行。”陰長黎擺出沒得商量的态度,“重壓之下的成長,通常又穩又快。”

“那您自己尋思吧,反正我覺着有點兒用力過猛。”項海葵瞧他捏着拳頭,骨節捏的泛白,越來越白,心知他肯定做不到口中說的那麽狠心。

無非是抹不開面子。

畢竟都把話說死了,再派人過去保護小白,豈不是啪啪打臉嗎。

……

從金靈離開之時,遍地凸起的建木樹根,城市毀掉了一半,如今已經看不出痕跡。

畢竟是仙城,不必一磚一瓦的重蓋。

說起來,這株小建木是上界孟家拿給項天晴積功德用的,被景然阻礙之後,也不知最終是怎樣解決的。

反正種樹的路家是已經完了。

明明已是富可敵國,偏偏還要作死。

路過路家的宅院時,路溪橋撩開車簾。

身為路家的二公子,即使他本是受害者,也成了通緝犯。

确實不好解釋,索性便不解釋了。

自入城便披着一件鬥篷,将臉遮的嚴嚴實實。

項海葵在他肩上拍了拍:“路……”

“別,葵姐,我不是在觸景傷情。”路溪橋搖搖頭,捶胸頓足,“我主要心疼我家的錢,是我路家祖宗十八代積攢下來的,有黑心錢不假,但也有實打實賺來的呀。如今我爹被處死了,大哥被我吃了,路家只剩下我一個繼承人,本該是我的,居然全被充公了!”

項海葵:……

想一想堆積成山的財寶,她竟然也有些心疼。

“錢財身外物”這種話,她可說不出口。

陰長黎破天荒安慰道:“無需難過,你想想小白,原本該是天族太子,結果混成了奴仆,你比他強的多。”

路溪橋一想還真是。

不等他自我安慰,陰長黎又道:“但他現在,正将自己失去的全部拿回來,你也可以。”

項海葵蹙起眉頭,幾個意思?

撺掇着路溪橋去造反,幹掉金靈王?

路溪橋尚未說話,又聽陰長黎繼續道,“你家宅子、鋪子,所有産業,全被我買下來了。”

項海葵:?

路溪橋:??

項海葵:“真的假的?”

陰長黎從镯子裏摸出一個寶盒,裏頭藏着各種秘鑰。

瞧路溪橋的神情可知,是真的。

陰長黎遞給項海葵一個眼神:“你不問問我,為何要買下路家?”

原本項海葵是想問的,瞧他這迫不及待的态度,她知道答案了。

路家這株已經枯萎的小建木樹,是他倆雙修過的地方,有着特殊的意義。

項海葵瞥他一眼。

陰長黎避開她的目光,看向路溪橋:“你家所有産業,你都可以憑本事從我這裏拿回去。比如,去陪着小白刀山火海十數年……”

路溪橋頓覺受到羞辱:“前輩,您這說的什麽話,小白是我的朋友,就算不給我好處,我也會去……”

“那你去吧,是你自己要去的,與我無關。”陰長黎及時打斷了他,将寶盒收回來,“你們年輕人的兄弟情,真令我感動。”

獸車停住,路溪橋被攆下了車。

手執一份畫滿路線圖的玉簡,他整個人還有幾分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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