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叛軍又和羽鴻意聊了片刻,最後羽鴻意答應半月內交付給他們一部分武器,他們也答應幫忙做些另外的瑣事。

畢竟他們早來這邊許多時日,也和當地百姓處得更好,有些事情做起來會比羽鴻意更輕松。

其中之一,便是找尋那些原本占據舊城的馴鳥人的來路。那些馴鳥人中領頭的兄弟倆已經分別死在赤眼怪物和慎思的手中,但應該還有不少漏網之魚。無論是為了曾經被他們害過的花男,還是為了那些可能還有剩餘的巨鳥,找到他們都是一件要緊的事情。

将這件事交代出去,送走了叛軍諸人之後,羽鴻意又和慎思合計了一下接下來幾天的安排。

交于叛軍的武器可以拿第八旅的備用戰刀頂替,但這并不是長久之計。以後他們要招兵買馬,肯定還需要更多武器。

錢財,以及能夠打造武器的人才,都是必須得攥在手心裏的,越多越好。

如此合計了幾個時辰,排了幾張計劃出來,天色又漸漸到了黃昏。

小兵們結束了操練,又用過了晚飯,正在外面笑鬧。這種時候,羽鴻意如果願意出去和他們打成一片,他們會十分高興。羽鴻意不出去,他們雖然心有遺憾,也不會特地過來打擾。

結果就在今日,偏偏就有小兵敲響了羽鴻意的房門。

羽鴻意開門一看,是齊宏。

自從上次在赤眼的巨鳥底下死裏逃生,齊宏就仿佛與羽鴻意更親近了許多。此時他站在門口,口中哈哈笑着要邀羽鴻意出去喝酒,眉心處卻并不平展,顯然另有心事。

羽鴻意便将他引入屋內,“喝酒就不必了。但你如果有什麽事情,可以直說。”

齊宏看了同樣站在邊上的慎思一眼,欲言又止。

但羽鴻意絲毫沒有讓慎思回避的意思。

齊宏等了半晌,只好認了,嘆了口氣道,“老大,有一件事,自從我在舊城看到了那些屍體之後,就一直在心裏擱着,怎麽也想不通透。”

“是有關朝廷的事嗎?”羽鴻意走在桌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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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齊宏咬牙道,“老大……說句實話,陛下是我大伯,小時候還抱過我,我怎麽也不相信他是會做這種事情的人。那知府說是接到了聖旨,但這真的是事實嗎?”

羽鴻意沉默片刻,看了慎思一眼。

他們現在正好就在那知府的書房裏面。慎思會意,僅僅在房裏找了片刻,便找出一紙文書。

齊宏接過文書,打開一看,頓時臉色鐵青。這正是命令知府處死那些流民的文書,落款是個玉玺的戳,紅得刺眼。

羽鴻意看着齊宏的手都在抖,手上青筋都出來了,反倒是安慰了一句,“事情未必如同你想的那樣。”

齊宏擡起頭,看着他。

“你有多久沒見過陛下了?”羽鴻意問。

齊宏低下了頭,“很有些年了。”

“我倒是在接下這将軍一職的時候見過陛下一面,算算也有四五個月。”羽鴻意道,“當時我還離着陛下很遠,卻聞到很重的藥味。陛下隔在幔帳後面,看不清臉色,但哪怕我只聽到聲音……也知陛下已經抱恙多時。”

齊宏的臉色變了變。陛下抱恙,這是每個北明子民都知道的事情,但誰也不知道情況究竟已經到了什麽地步。此時羽鴻意特地說這些話,自然不會只是将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實再說一遍。齊宏明白,陛下的病情必然比他所以為的更加嚴重。

“除陛下外,”羽鴻意問他,“北明最有實權的是誰?”

“自然是丞相。”齊宏咬了咬牙,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

但很快,他又臉色微變,自我糾正道,“不,如果只有丞相,怕是還無法輕易動用玉玺。我明白了,定然還有陛下身邊的內侍與他勾結!”

如果有內侍勾結,欺瞞陛下按下玉玺便不是難事。

這倒是羽鴻意不曾想到的事情。他此時聽齊宏說起,也覺得有道理,不禁點了點頭。

“可恨!”齊宏氣得把手中文書拍在桌上,“這些奸臣!”

又從齊宏口中,羽鴻意得知了更多北明朝廷內部的事情,仿佛生動形象地看到那北明丞相是怎麽拉幫結派一步步走到如今地位。那時北明皇帝身體還好,還壓得住他,那丞相倒也算兢兢業業為國為民,還叫人以為他是個好官。如今皇帝抱恙,丞相以前攢下的好名聲卻還在。要不是得知了這些事情,兼之信任羽鴻意,齊宏也不會相信丞相已經無法無天到了這個地步。

罵完一通之後,想到如今大半個朝廷都已經被丞相勾結,齊宏心裏又忍不住咯噔一下,再度流露出擔憂,“我父王不會也摻和了這些事情吧?”

羽鴻意笑了笑,“你覺得恭親王究竟有摻和嗎?”

“當然沒有!父王雖然對我狠了一點,但他絕對做不出這些爛事啊。”齊宏說完這些,又嘆了口氣,“其實我還挺擔心的。老大,你說我現在跟着你搞事,丞相在那邊會不會搞我的父王啊?”

“恭親王雖無實權,丞相想要為難他,怕也不太容易。”羽鴻意安慰了兩句,又問他,“你這擔憂,也和別人說過嗎?”

“別提了,哪裏敢啊。”齊宏擺了擺手,“老大你是不知道,宋平如今就和瘋了似的,誰敢給朝廷裏的人說一句話,他就能和誰拼命。我看啊,就連那個在朝廷當官的爹,他都不打算認了。搞得連我們這些還準備認的,都不敢說……”

這名叫宋平的,就是原本一直為朝廷說話,後來又第一個站出來毅然反對朝廷的那個小兵。

從崇拜突然變成的憎恨,果然就比那些一開始就有的憎恨更加激烈。

羽鴻意皺了皺眉,正準備說話,窗外原本和樂融融的小兵們突然嘈雜了起來。

“老大!”很快就有一個小兵沖了進來,急急對羽鴻意道,“宋平和苗成打起來了,老大你快去管管!”

羽鴻意眉梢一挑,暗道真是說來就來。

當他出去時,就看見那宋平赤紅着眼眶,咬牙切齒将苗成摁在地上,兩只手都掐着苗成的脖子,像是恨不得要将人掐死。

羽鴻意連忙沖過去,一把将人拉開,忙問究竟發生了什麽。

“老大,你快放開我!”宋平還在那兒紅着眼睛叫,“這種狼心狗肺的東西,死了都是為百姓造福!”

“去你的!”苗成按着嗓子咳嗽,還不忘和他在那對罵,“你這種的才叫狼心狗肺!”

宋平一下子被刺激大了,幾乎從羽鴻意手中掙脫。

羽鴻意無奈,幹脆往宋平脖子上一敲,直接将人給敲暈過去。世界總算清淨了。

“究竟怎麽回事?”他又看着苗成,将剛剛的問題再問了一遍。

苗成揉了揉脖子,撇了撇嘴,“我只是說……我有點擔心我的父親,怕父親會被我連累……他就沖過來了,硬說我父親為朝廷做事是狼心狗肺,我擔心我父親也是狼心狗肺!我就問他,他爹也在朝廷做事啊,難道他都不擔心的嗎?結果他就瘋了!簡直了。”

羽鴻意與齊宏對視了一眼,一下子都有些沉默。

苗成誤會了羽鴻意沉默的緣由,連忙解釋,“老大,我也不是說不想跟着你啊,我這輩子都跟定你了!我、我就是想,能不能給我爹去一封信,趁着朝廷那邊反應過來之前,叫他想辦法保全一下自己……”

他這些話說完,周圍小兵雖然沒有應和,卻有好些個都忍不住點了點頭。顯然,還有許多人都同他一樣擔心自己的家人。

羽鴻意卻嘆了口氣,“你們想得太簡單了。”

衆小兵都是一愣。

“朝廷如果想為難你們的家人,絕對不是他們想小心就小心得了的,你們出于擔心而寄去的信件反而會成為他們的催命符。除非我們冒險潛入都城,直接将他們接出來。”羽鴻意道,“但這又有一個問題。你們的家人,未必會同意你們的決定。”

衆小兵都沉默片刻,臉色漸漸白了。

似乎直到此時,他們才從舊城那些屍體的陰影中走出來,才真正在那些沸騰的熱血中找到自己的理智,才徹底明白自己做出的決定意味着什麽。那些熱血真的值得他們讓親人處于危險嗎?更致命的是,他們的家人本身就是朝廷的一部分。

歸根結底,背叛朝廷這四個字過于沉重,并不是一腔熱血承擔得起的。

“各位!”就在這個時候,齊宏忽然高聲叫道,“我們要反對的其實并不是整個朝廷,只是朝廷裏的一部分敗類!”

衆人頓時紛紛擡起了頭,視線全落在他的身上。

“陛下抱恙已久,這些事情絕對不是出自陛下的本意!是丞相等人欺上瞞下,冒用陛下的名義做了這一切!”齊宏道,“我們并不是叛黨,我們才是北明的忠臣!我們必須将奸臣從陛下身邊鏟除,讓陛下能更好地治理這個國家!”

這一席話下來,衆小兵的臉色都亮了,似乎總算為自己的決定找到了一個可以認同的支點。

羽鴻意冷眼聽着這些話,心中雖然不贊同,卻也沒有提出反對。清君側,無論何時都是一個最完美的理由。哪怕他不需要這種理由,這樣的理由至少能讓這群小兵心中舒坦許多。

“對,我們只是在清除敗類。”

“我們才是朝廷的忠臣!”

“可是,究竟有哪些人是朝廷的敗類?”

這一句話,讓氣氛猛然僵了一瞬。

但很快,這僵硬的氣氛就溶解下來,衆小兵紛紛露出輕松的笑意。

“反正不會是我爹。”

“哈哈哈,我爹也肯定不是。”

“我老苗家一家忠良,絕對不可能和丞相為伍。”

“就是,我二叔和丞相最不對付,全朝廷都知道。”

“哼,我爹十年前倒是和丞相關系不錯,但後面不知道怎麽就鬧掰了。當時我還不明白,現在總算懂了,我爹簡直英明神武。”

随着這麽幾句話下來,氣氛越來越是輕松。丞相能将第八旅當做特地折騰羽鴻意的刺頭,本身對第八旅自然也是極不喜歡。會被安排進來的,确實大多都是與丞相不對盤的權貴家的子弟。

就在他們讨論得越來越開心的當口,之前被羽鴻意敲暈的宋平總算醒了。

聽着這些話,宋平的眼眶卻越發的紅。

衆小兵頓了頓,這才想起一件事。第八旅中大多數人的家中都和丞相不對付,這沒錯,但凡事總有例外。宋平的父親,就偏偏是個被丞相一手帶進仕途的。

衆人恍惚有些明白……宋平之所以一直如此激動,如此容易失态……怕是他們如今才讨論到的這些東西,宋平其實早就想到了。

“宋平,”羽鴻意問他,“你擔心你的父親嗎?”

宋平動了動嘴唇,一聲冷笑,“不過是個狼心狗肺的人渣敗類。”

“給我說實話,”羽鴻意又問,“你究竟擔心你的父親嗎?”

宋平聞言又張了張嘴,卻是根本沒能發出聲。片刻之後,宋平眼眶猛地更紅了一截,肩膀一抽,竟然直接哭了,豆大的眼淚不斷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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