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無常(六)

鹞鷹的鳴叫聲于黃昏的雁丘響起, 白衣人們在院中升起篝火, 從廚房裏拿出雞鴨來烤。

西廂房裏,剪重被五花大綁地扔在地上。一名白衣人在門外用力撕扯着烤雞,叽裏咕嚕地說着話,另一人的語氣溫和些,似在勸解。

“再等等, 紅衣人會回來的。”沈樓用靈力傳聲, 一字一句地翻譯給林信。

林信往沈樓身邊湊了湊, “你懂蠻語?”

沈樓點頭, 繼續聽那兩人對話, “我們要找的不是他,為什麽不殺了他?”

“留着他,做要挾,”勸解的那人說道, “我們必須盡快抓到林争寒的兒子,交給巫神。”

巫神?林信吃了一驚, 這些人竟然是想抓他去北漠的。莫非蠻族也知道尋鹿侯找到了礦脈, 想要從他身上問線索?

那當年襲擊雁丘的,還是不是鐘長夜的手下?

林信突然看向沈樓, 往事如浮光掠影,在腦海中紛湧而至。

……

“玄王在戰場上受了重傷,恐怕命不久矣。”

“胡說,沈清闕只是被北蠻邪術封住了靈脈,解開便是了。”

“哪有那般容易, 朱顏改說,那東西叫‘噬靈’,是上古邪術,他都束手無策。”

噬靈封了沈樓的靈脈,他連起碼的禦劍都無法做到了。然而北域戰事告急,還需要他在前線支撐。

“殿下,您不能去!”黃閣跪在轅門口擋路。

“戰場上刀劍無眼,您現在沒有靈力,如何與蠻人拼鬥啊!”紫樞死死拉着戰馬缰繩。

“兩軍交戰,孤又不是去比劍。”沈樓揮劍,斬斷了紫樞手裏的那節缰繩,狠抽馬鞭,駿馬嘶鳴,直接從黃閣頭上躍了過去,直奔戰場而去。

一道流光自天邊而來,劍光如狂風卷韌草,将戰馬的兩只前蹄齊齊斬斷。

“咴——”戰馬嘶鳴着跪地,将沈樓狠狠地甩了出去。

下意識地祭出靈劍,渾身卻使不出半點靈力,虞淵落日劍咣铛一聲掉在地上,沈樓只好在空中翻身,被出劍之人接了個正着。

“玄王殿下,這是要去哪兒?”錦衣華服的割鹿侯林信,用妖刀吞鈎圈住沈樓的脖子,瞬間止住了黃閣與紫樞拔劍的動作。

“與你何幹?”沈樓試圖掙開他。

“我癡心于你久已,如今你要去送死,你說與我何幹吶?”林信貼着他的耳朵,笑得詭異,“既然要死,不如死在我床上,如何?”

說罷,當着全軍将士的面,直接把人給綁走了。

“你……唔……”沈樓怒極,竟生生吐出血來。

沒有靈力的沈樓,就像拔了牙的老虎,任他擺布。

……

師父拼死要控制在體內,在師父筋脈裏游走的東西,會不會就是多年後沈樓在戰場上被下的“噬靈”?就斷絕靈脈、損毀根基而言,着實有些相似。

當時朱星離說,那東西一旦破體而出,必将傳染天下仙者。噬靈會傳染嗎?

如果這兩者是一個東西,那當年襲擊雁丘的,必然就是蠻人!

林信一時間心亂如麻。

“屏息凝神!”沈樓突然在他耳邊低喝,待林信清醒過來,問道,“你怎麽了?”

那兩個白衣人已經結束了争吵,推門進了屋內。方才拔劍的那人,一把抓起昏睡過去的剪重,将他拍醒,用中原話道:“小子,想清楚了嗎?”

剪重撩起眼皮,突然張口咬住白衣人手中的雞腿,整個包進嘴巴裏,“啵”地一聲把肉吸了個幹淨,留下一根光禿禿的雞骨頭,“唔,想清楚什麽?”

白衣人被他這一氣呵成的動作震住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一拳打在他臉上,“誰準你吃東西了!快把林争寒的兒子交出來!”

“我說了,我就是林争寒的兒子!”剪重吐出嘴裏的血沫子,語調平靜,他似乎永遠不會生氣,甚至因為吃到了雞腿而愉悅地露出了小梨渦,“我叫林蟲蟲。”

白衣人耐心告罄,狠狠地踢了他一腳,把人踹得撞到柱子上。剪重“哇”地一聲把剛吃進去的雞腿肉給吐了出來,嗆咳不停。這一動,才看出來,剪重的兩只胳膊并沒有被綁,無力地垂在兩邊,挪動之後就以一個奇怪的角度反折着,顯然是斷了。

也不知是不是心疼那本打算留着一會兒慢慢吃的雞腿,白衣人完全沒有停手的意思,追上去對他一頓好揍。

林信跟沈樓對視一眼,“這些蠻人手裏有些古怪東西,你且小心,莫要空手與之相觸。”說罷,就要下去救人。

沈樓眸色微閃,拉住準備沖出去的林信,“且慢。”

這屋中有兩人,且與竹林中那種巡邏的小喽啰不同,靈力應該比較高。要想一招殺了他們根本不可能,如果發出聲響,勢必引來其他蠻人。

他們本打算等兩個看守離開,但再這般打下去,剪師弟估計要沒命了。

“你吸魂力,能挑出特定的人吸嗎?”沈樓指指趴在地上一臉愁容盯着雞腿肉挨揍的剪重。剪重年紀小,神魂中存儲的日月精華定然沒有這兩個蠻人高,如果無差別地吸,最先受不住的會是剪重。

“不能,師父還沒教我禦魂術。”林信抿唇,他想跟朱星離學禦魂術,就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他只能控制遠近範圍,要精确到人卻是做不到的,不管不顧起來,連自己的魂力都抽。

沉思片刻,沈樓幹脆發出了信號。

“你做什麽!”林信吃了一驚,這信號發出去,紫樞他們就要動手了。

沈樓不答,翻身直接沖進了屋中。

“什麽人?”兩個蠻人回頭,一道劍光橫劈而來恍花了人眼。

從容不迫地合上房門,虞淵劍尖指地,沈樓用東胡語道:“撕咬傷殘,乃瘋狗所為,可對得起你們的狼主?”

兩名白衣人頓時被激怒了,提着重劍沖上來。這些蠻人擅使重劍,招式非常單調,約莫是從狩獵中得來的,“劈、砍、刺”三招,來回交替,但勝在重且快。

沈樓使出專克重劍的“破冰劍法”,以一敵二絲毫不落下風。

林信扶起臉色青紫的自家師弟,手掌貼在背心給他一點靈力,一口氣上不來的剪重抽搐了幾下,長嘆一聲,終于緩過來,大口大口喘着氣。

“死不了吧?”林信割斷繩子把人扔到一邊,不等師弟回答,就拔劍去幫沈樓了。

“……”剪重把剛張開的嘴重新合上,尋了個舒服點的姿勢靠着。

“沈家的黑郭落!”白衣人一躍而起,叫罵着朝正與另一人對招的沈樓劈砍而去。重劍上嵌着帶雜質的鹿璃,靈力并不穩定,像是狂風中四散的蒲公英,時短時長,縱橫交錯的靈力劃破了沈樓背後的衣裳。

“嗤——”劍身入體的聲音,如同肉鋪裏尖刀入肉的聲響,破瓜般清脆。

白衣人低頭看看穿胸而過的細劍,鮮血從喉嚨裏汩汩而出,粘稠地低落在青石板上,不可思議地轉頭,卻沒能看清林信的模樣便咽了氣。

與此同時,沈樓忽然收劍,身體化作一道殘影,瞬間移動到敵人身後。虞淵劍光大盛,朝着敵人的頸項劈砍而去。

“啊啊啊!”那人拼勁全力将重劍抵擋在身後,沒想到中原還有如此詭谲的身法,擡頭看到了死相凄慘的同伴,用蠻語大叫着朝房門撲去,“賀六渾,救命!”

沒等他跑出門,就被沈樓一劍了斷。

“你受傷了。”林信看着沈樓後背的幾道劍痕。

“我也受傷了。”剪重無力地呼喚毫無兄弟情的師兄。

沈樓以拳抵唇,掩住嘴角的笑意,随手劈開木桌,削了幾塊板子,端起剪重一條斷臂,“忍着點。”戰場上斷手斷腳是家常便飯,常在軍中的人基本上都會接骨。

“啊——”剪重還沒做好準備,那邊就開始接了,慘叫卡在喉嚨裏,差點閉過氣去。懷疑地看着給他夾木板的沈樓,暗道自己是不是得罪他了。

但沈樓的動作又十分的光明磊落,還撕下自己的衣擺給他裹傷口。那可是浣星海的玄絲袍,金貴着呢。

外面已經亂起來,蠻人們燒烤吃了一半,院子南邊卻着起了大火。不多時,有人大喊“敵襲”。

“這些人靈力一般,但有一個很厲害,恐怕跟師父不相上下,”剪重被林信背着,在屋檐上奔跑,語速極快地将知道的情報告訴他,“那人身高九尺,是個蠻人。”

“這些都是蠻人。”林信沉聲道。

話音剛落,就聽到一道巨大的吼聲。被疊劍三尊的平沙劍陣繞得心煩意亂,一道高大的身影越衆而出,抓住朱江秋就折了他一只手臂。

“賀六渾!賀六渾!”其他人見此情景,開始高喊。

沈樓禦劍沖下去,擋住賀六渾的一記重劍,“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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