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1000日(5) (4)

,免得像上次一樣, 你跑到我這裏來,可可就出意外事故。而且,”童維頓了頓, 帶着點笑意說,“這樣一來,你有了一個替身,我就可以有事沒事把你帶回家來, 你不是想見我嗎?這樣不好嗎?”

謝明喬冷靜下來,慢慢坐回凳子上, 他先把鼠标撿了起來,然後安撫一臉懵逼的杜可:“沒事,我剛突然想到點事,咱們……繼續看吧。”

這番說辭實在太拙劣了點, 好在杜可沒有對別人私事刨根問底的毛病,只是好奇地看他兩眼,便又被那喜劇電影吸引回去了,沒一會兒, 就開始捧着肚子哈哈大笑。

童維那邊沒說幾句就匆匆下線了,好像是又有公司的電話打來找他。

謝明喬繼續盯着電腦屏幕,腦子裏一刻不停地思考。

童維的解釋合情合理,确實暫時安撫了他,但他一想到小白兔爸爸正在做一個一模一樣的自己,會花大量時間在A02身上而忽視他,會像對待他一樣對待A02——精心雕琢每一個細節、觸碰每一個身體部位、對着這第二個傑作愛不釋手,露出滿意的笑容……

一想到這些,他就氣憤得不能自已,小白兔爸爸應該是他一個人的,沒有人可以分享他的關注和愛。

小白兔爸爸會牽着A02的手教他走路嗎?

會和他聊天,問他這樣那樣的問題嗎?

A02會不會比他更完美,更招人喜歡?畢竟他只是一代産品,他身上存在的缺陷,都可以在第二代身上得到彌補……

不行,他必須見到童維,他要去親眼看個清楚,他要告訴童維他的想法。

更何況小白兔爸爸生病了,也需要他的照顧。

再說……

謝明喬扭頭看着杜可,杜可的臉在電腦屏幕的光影閃爍中忽明忽暗,臉上挂着天真明朗的笑容。

可可現在還被蒙在鼓裏,即便快樂,那快樂也是虛假的。

A02制作完成之後,他或許會有更多機會離開可可世界,見到童維,但即便如此,他就能不管可可了嗎?

不能。可可是他最好的、唯一的朋友,他一定要在達成自己夙願之前,把可可救出去。

誰都沒有想到,制造A02這件事反而成了讓謝明喬下定決心行動的催化劑。

杜可睡着以後,謝明喬悄悄爬了起來。

他在童維那裏下載了很多資料,包括可可世界的地圖、運營規範、監控攝像頭的分布圖、外圍警備的編織、監控中心工作流程等等。

他知道監控中心的監控焦點,永遠是放在杜可身上的,而現在,中心裏值夜班的程序員唯一的關注點就是他們的宿舍。

只要能從宿舍裏出去,他今晚就很有希望離開可可世界,見到童維了。

謝明喬小心翼翼,找了塊半透明的黑布,蒙住天花板角落裏隐蔽的針孔攝像頭,然後蹑手蹑腳爬下床。

他換了一身黑色的衣服,戴上兜帽,悄悄溜出了宿舍。

一邊回憶每個攝像頭的位置,盡量找到監控死角,一邊伏低腰身,像一只貓,在黑暗中靈巧而堅定地潛行。

穿過一群群僵硬不動的機器人,穿過一條條寂靜寥落的街道,穿過蔥茏的樹林和細軟的沙灘,謝明喬終于在一個小時之後,抵達了錦繡灣岸邊。

為了給可可保留一小片海景,可可世界借用了這段自然海灘建立海濱公園,這是可可世界與現實世界相連的數個出口當中,警備數量最少的一個。

因為海水是天然的屏障,沒有船只不可能與外界溝通。

但海水能擋住人類,卻擋不住性能卓越的A級機器人。

為了完成保護杜可的使命,需要面對各種危險場景,所以A級機器人擁有頂級的防火、防水、防撞擊性能。

謝明喬躲在一棵棕榈樹後,等瞭望塔上的探照燈掃過去,然後貓着腰飛快地移動到海邊,撲通一聲跳下水。

兩小時後,謝明喬出現在童維家樓下,這個小區安保完善,他費了好大力氣扒在一輛私家飛車的車底,才躲開電子眼和機器人保安,混了進來。

想要進樓門還有門禁,謝明喬有能力破壞門禁,但進了樓門還有童維的房門,又是指紋又是虹膜識別,很難弄得開,而且他也不想半夜敲門吓着小白兔爸爸。

他那麽累,一定已經睡熟了,謝明喬不想打擾他,于是只好選擇爬牆。

謝明喬像一只靈巧矯健的猴子,一躍而上樓面外牆,手腳并用動作飛快,嗖嗖嗖如同一道虛影,眨眼間就爬上了11樓,特殊材料制成的指甲輕而易舉劃開窗鎖,謝明喬翻身跳進陽臺。

他站在空蕩蕩的客廳裏深吸了一口氣,這裏四處彌漫着熟悉的、令他安心的、童維身上的氣息。

卧室裏傳出一陣咳嗽聲,謝明喬順着聲音走進去,順手接了杯熱水,把從宿舍帶出來的一包藥沖開了。

童維正在床上輾轉反側,半夢半醒間只覺得咽喉火燒火燎,頭疼欲裂。他伸手去夠床頭櫃上的水杯——

一聲輕響,床頭燈突然亮了起來。

童維迷蒙地睜開眼睛,就看見謝明喬坐在床邊,衣服濕漉漉的緊貼着身體,手裏端着一杯黑乎乎的液體,正脈脈含情地低頭注視着他。

“我艹!你他媽要吓死我!”半夜醒來身邊坐着個人,心理素質一般的早吓死過去了,童維還算見多識廣,第一反應是抱着被子往後縮,待看清來人是謝明喬之後,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一邊破口大罵,一邊一巴掌就拍向謝明喬的腦袋。

謝明喬被拍得頭一偏,他急忙穩住手裏的藥,一點也不生氣,反而笑嘻嘻地說:“見到你真好,小白兔爸爸。”

童維:“……”他的心仍在狂跳不止,這麽一驚吓連鼻子都通暢了,頭也不疼了,精神也振奮了,再說話時聲音宏亮,帶着怒意震響在謝明喬耳邊,“你怎麽來了?!一天不作死活不下去是吧!”

“我來給你送藥。”謝明喬心平氣和,“你放心,沒被發現。這藥……”謝明喬晃了晃手裏的沖劑,“是可可的專用藥箱裏的,上個世紀的藥,999感冒靈,現實世界裏沒有,說不定比你的藥都管用。”

“喝掉。”謝明喬被杯子塞到童維手裏,平穩的聲音裏竟然帶着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

童維已經完全平靜下來,他看着謝明喬的眼睛,這雙眼睛在看着他的時候,總是純粹而灼熱的。他突然感到一種酸澀的滋味彌漫開來,他的鼻子又堵住了,頭又開始疼了,精神又萎靡下去了,他綿軟無力地問:“你怎麽出來的?”

“從海上。”

“一路游過來?”

“嗯。”謝明喬有一點小小的得意,笑了起來。

“你別作死了。”童維愁的不行,“你的身體長時間浸泡在水裏,也是會壞掉的。”

“我不怕。”謝明喬滿不在乎地說,“能見到你就行。”

童維嘆一口氣,無話可說,他疲憊地靠在床頭,皺着眉頭喝了一口杯中的藥汁,一口就差點吐出來,這特麽什麽怪味道,又苦又澀,在當代,中成藥沖劑類的東西早消失不見了,這是童維第一次喝這種難以下咽的藥湯。

但看着謝明喬滿懷期待的眼神,想想這可是人家千辛萬苦,東躲西藏潛游數小時給他送來的……

童維一咬牙一閉眼,捏着鼻子把藥全喝了。

簡直是一場酷刑。

然而謝明喬笑得很開心,他又接了一杯溫水讓童維喝,然後特別主動自覺地爬上了床。

“……幹嘛?”童維嫌棄地推他。

“感冒的人都怕冷,我抱抱你。”謝明喬長臂一展,就把童維抱在了懷裏。

“你衣服還是濕的啊!”童維瑟瑟發抖,忍不住喊了起來。

“哦,”謝明喬手忙腳亂把衣服扯掉,“那我都脫掉!”

“……”童維一腳把幾乎完全赤-裸的謝明喬踹下了床。

“怎麽了?”謝明喬委委屈屈地跪在地毯上,像被主人打了一巴掌的小奶狗,表情很受傷,“我不穿衣服的樣子你又不是沒見過?”

他這麽一說,童維倒愣住了。

是啊,這個機器人他親手做的,別說赤-身-裸-體的樣子他見過,腿間那玩意兒都摸了不知多少回了,現在他不好意思個什麽勁啊?

童維的臉騰地紅了,他不敢再往深處想,索性背對謝明喬氣呼呼地躺下,随即關了燈。

身後一陣窸窸窣窣,沒過一會兒,謝明喬又爬了上來,溫暖的胸膛貼上他的後背,把他緊緊禁锢在了自己的懷抱中。

童維這次沒有推開他,随他去吧,他想,反正确實挺暖和的,比自己一個人孤孤單單生病,半死不活躺在床上要強多了。

“你不許喜歡它。”童維快睡着時,聽見謝明喬涼幽幽地說。

“我喜歡誰啊?”童維莫名其妙。

“A02啊,”謝明喬任性道,“你一點都不能喜歡它,不許給它增加新的功能,不許讓它比我好,不許花很多時間給它然後不理我。”

童維:“……”快領走快領走,這誰家霸道熊孩子!

“你是我一個人的。”謝明喬收緊了手臂,那力度幾乎要把童維揉進他身體裏,“你不能喜歡別人。你答應我。”

童維覺得自己的肋骨要被勒斷了,他在這樣密不透風的包裹裏感到呼吸困難,同時也感到一種從窒息的,絕望的灰燼中升起的執念和希望,就像廢墟之中開出了一朵花一樣。

“我答應,我不喜歡它,你放開我。”童維頹然道。他竟一時分不清,自己這個答應,是出于害怕謝明喬這威脅一般的舉動,還是單純不想讓他失望,亦或出于別的更複雜的感情。

……

這次的深夜潛逃沒有被發現,僅有的疑點在監控中心上報給童維之後,也自然而然地被無視了。

謝明喬天亮之前返回了可可世界,他像往常一樣等着杜可起床。

杜可醒來之後,再次接到江起雲的電話,告訴他今天不用去上課。

兩個人在宿舍吃了早飯,順便解決了關于“昨晚告白”那件事,然後謝明喬跟杜可提議:“既然你不用去家教,不如我們去看電影吧?”

“上午看電影?”杜可困惑地看着他,他們往常周末出去玩,從來不會上午看電影。

“嗯。”謝明喬聳聳肩膀,“我發現上午的場次便宜很多。”

杜可自己拿購票軟件查了查,發現确實是這樣,他對省錢這事喜聞樂見,他想多攢一點錢,這樣下次就可以給江起雲買更好的禮物了。

這周表白不成,那就下周,萬一江起雲答應了,他們在一起,少不得又要互送禮物什麽的。

杜可高高興興跟着謝明喬出了門,一路通暢,四處綠燈,做什麽都運氣爆棚,直到買了最好位置的電影票,兩個人坐進了黑漆漆的電影放映廳。

這是一部科幻動作片,開場沒多久,各種爆炸、飙車、子彈砰砰砰的巨響就震得人耳朵嗡嗡響。

就是在這時,謝明喬湊到杜可耳邊,對他說:“可可,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杜可艱難地聽清了他的話,莫名其妙扭頭看着他:“什麽事?看完電影再說啊。這電影很好看。”

謝明喬掏出一副耳機,從座位扶手下面塞到杜可手裏,那動作神情就像地下黨接頭一樣神秘謹慎:“這電影我們看過好多遍了。”

“啊?”杜可瞪大了眼睛,“說什麽胡話?這不剛上映嗎?”

謝明喬苦笑一下,望了一眼大銀幕:“下一個鏡頭,男主的車左前輪胎會被打爆,然後翻滾兩下掉下橋,他後面的兩輛警車會撞在一起,一個胖警察滿臉是血地爬出來。”

下一秒,杜可眼睜睜看着謝明喬描述的畫面分毫不差地出現在大銀幕上。

“……”杜可差點被嘴裏的爆米花噎到,他咳了兩聲,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你戴上耳機,那裏面有我要對你說的話,還有……你和你那位江先生的對話,”謝明喬按住了杜可的手,在黑暗之中,深沉而真摯地凝望着他,“不管你聽見什麽,答應我先保持冷靜,電影結束之前,把耳機還給我。”

杜可想笑,想埋怨謝明喬不該在看電影的時候和他開玩笑,但看到謝明喬那無比鄭重嚴肅的眼神在黑暗中閃爍,他又笑不出來,甚至感到一陣寒意順着脊椎爬滿了後背。

杜可的手微微發抖,他把耳機戴上了,裏面傳來的第一句話竟然是江起雲的聲音:“可可,你得了一種奇怪的失憶症……”

☆、逃亡

黑暗的電影院裏, 杜可把那經過編輯保留了重要內容,并且配上謝明喬說明的錄音反複聽了好幾遍,從最開始的震驚懷疑不能接受,到不得不相信,再到最後整個人虛脫無力,仿佛被投入肆虐的洪水中,只能絕望地随波逐流。

電影快要結束的時候, 謝明喬碰了碰杜可的胳膊,向他伸出手要回那個耳機。

杜可悚然驚醒,他最後一點生命力被激發出來, 無數翻湧的情緒彙成無法掩飾的懷疑和失望。

他想不明白江起雲為什麽要騙他呢?

按照謝明喬在錄音中所說,江起雲告訴他的不是全部的事實,那些記憶當中有三年的空白,而且似乎是為了掩蓋這消失的三年, 江起雲沒有帶他嘗試新的療法。

他像一個迷路的小孩,在陌生的城市流離, 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周圍一切人事都如水中幻影,不可觸摸, 也不能相信。

他已經結婚了。可是連要相伴一生的人都無法信任嗎?

電影結束燈光亮起的剎那,杜可跌跌撞撞撥開衆人——現在他知道這些觀衆都是機器人——他像逃離魔鬼一樣遠離他們,一直跑到商場六樓天井處的欄杆旁,他趴在欄杆上向下張望, 一望到底是商場底層的冰場。

跳下去吧。

這一切只是個荒誕的夢。

當身體失重摔碎在冷硬的地面上,就是夢醒的時刻。

杜可仿佛受到某種神秘的召喚,他攀上欄杆,朝外探出身軀。

“可可——”謝明喬吓得魂飛魄散,他緊随杜可的腳步追出來,看到這一幕簡直要過載死機了,他閃電般飛撲過去,把杜可攔腰抱了回來,巨大的力量使他們一起跌坐在瓷磚地面上。

“你瘋了?到處都是監控,你要害死我們兩個!”謝明喬作勢将杜可扶起,飛快貼着他耳邊說道,聲音因為驚恐和焦急而戰栗不已。

監控中心裏,這一幕異常畫面已經被捕捉到了。

“怎麽回事?可可看完電影出來怎麽摔了一跤?”江帆皺起眉,他看到杜可在A01攙扶下站了起來,目光空洞,臉色蒼白如紙。

“往前翻監控。”羅美珊也湊了過來。

電影院裏光線昏暗,可視條件比較差,但也是有夜視監控的,只不過看電影的過程一向最為平靜,一般默認是可以開小差的時間,所以兩個程序員沒有目不轉睛地盯着監控。

“今天是你們兩個值班啊?一切正常嗎?”剛要翻閱前面的記錄,兩個人就聽見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只不過這個聲音沒有了往日的浮誇,而是帶着濃重的鼻音。

“老大?你怎麽親自過來了?”羅美珊回頭,看見童維雙手插兜站在身後,“你不是病了嗎?”

童維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一副心不甘情不願又不得不上班的生無可戀模樣,懶散無力地說:“我能不來嗎?忙得火燒屁股了。我最近一直忙A02的項目,你們沒有偷懶吧?……美珊,工作日志整理一份我要檢查。”

“江帆,去給我買點吃的,早飯到現在還沒吃……”

兩個下屬不疑有他,飛快地在看上去心情很不爽的老大面前消失了。

童維臉上慵懶不耐煩的神色漸漸淡去,他坐下來,手指飛快敲擊觸屏,監控畫面被一幀幀回放、修改,直到所有細節都平滑完美,看不出任何破綻。

那天在圖書館,謝明喬告訴他錄音的內容和疑點,告訴他自己會繼續幫助可可,其實從那一刻開始,童維就知道他已經成了謝明喬的同謀,他被綁上了沒有回頭路的船,不管前面有多少暗礁逆流,都不得不向前。

謝明喬所做的是正确的事,他不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寶貝做了正确的事,反而受到不公正的對待。

杜可被謝明喬拽着胳膊走了幾步,依然神情恍惚,嘴唇發抖,他拿出手機,要給江起雲打電話,如果這不是夢,那他必須現在就聽到江起雲的聲音,見到他本人,當面問個明白。

“可可,你清醒一點!”謝明喬把他的手機搶了過去,把人連推帶拉帶到消防樓梯間,他沒想到這次知道真相之後,杜可是這樣的反應,他在錄音裏已經強調過讓杜可保持冷靜,不動聲色了。但顯然,這次杜可不僅重溫一遍那天所有真相的沖擊,還明确知道了江起雲對他有所隐瞞,他的精神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謝明喬不受控制地全身發抖,他做好了一下秒就被警衛或者其他機器人沖過來按住拖走的準備。

他強迫自己冷靜,看了看樓梯間裏攝像頭的位置,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監控中心裏的人注意不到,或者這裏的攝像頭壞掉了。

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希望,也要再堅持一下,做了這麽多,只差最後一步了,哪怕前方是萬丈深淵,也要咬牙跳下去。

孤注一擲的最後關頭,腦海裏響起一聲舉重若輕的:“小AA,別怕,我在呢。”

猛然聽到童維的聲音,謝明喬差點哭出來,他知道遙遠的另一個世界裏,童維正注視着他。

他不需要再害怕了,他面對杜可,恢複了冷靜,一字一字沉穩堅定地說:“可可,你還不明白嗎?主人不想讓你想起那段往事,他或許有自己的理由,但對你的欺騙和控制都是事實。你現在只有兩個選擇,自己去找回那段記憶,或者就停留在這個他為你編織的美好的謊言裏。我已經把一切已知的真相都告訴你了,我尊重你自己的選擇,你如果選一,我會幫你,你如果選二,我以後再也不會多說一個字。”

杜可靠着牆角,無力地滑坐在地上。

漫長的沉默之後,他終于擡起頭,眼底浮起一層朦胧的水光,因為強壓哽咽和緊張,每一個字都咬得格外清晰緊繃:“你……怎麽幫我?”

謝明喬松了口氣,一直懸在半空的心忽悠一下落回原地,但很快又緊縮起來,現在還不是松懈的時候,他蹲下身,靠近杜可,扶着他的肩膀,眼神閃亮:“據我了解到的消息,三天後,肖恩教授會來我們這裏訪問,而明天,主人就會結束出差返回花錦市了。所以要想找到肖恩教授嘗試新的治療方案,我們必須今晚就離開可可世界。”

“怎麽離開?”杜可喃喃問道,“你不是說這裏都是攝像頭,外圍還有很多警衛嗎?”

“我有辦法。”謝明喬拍了拍杜可的肩膀,“你只要保持冷靜,聽我的就行了。可可,你要相信我。”

杜可忽然笑了一下,笑得蒼涼而苦澀,他緩緩站了起來,低頭把眼角的淚水全部抹掉。

相信?他現在到底能相信誰呢?

連自己的記憶都靠不住,還談什麽相信。

但他不能坐以待斃,不能再沉溺于這個虛幻華麗的夢境,真實即便殘酷,也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他要去找回來。

……

晚上11點,值夜班的程序員過來換班,他剛坐下沒一會兒,頂頭上司童維就來“檢查工作”了。

這個程序員是上次杜可意外落水事件之後新換上來的,新人謹小慎微,對工作盡職盡責,老大半夜來視察工作,他不敢有絲毫怠慢。

“童總,一切正常,您放心吧,”小程序員站得筆直,指着監控視頻大聲彙報,“宿舍已經熄燈,主人公杜可已經睡覺了。”

“哎呦,這麽緊張幹什麽?”童維拍拍年輕人的肩膀,示意他坐,“你很怕我嗎?”

程序員坐下,身體僵硬,尴尬地撓了撓頭:“不是,您這麽和藹親切,我怎麽會怕您?”

“那就好……”童維腳尖點地,轉了兩圈轉椅,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最近大家加班都很辛苦,我點了外賣,你去幫忙拿一下,分給大家吃吧。”

“可是……”程序員看一眼牆上的電子鐘還有風平浪靜的監控畫面,猶豫不決。

“去吧,我在這,你有什麽好擔心的?”童維明顯不耐煩,斜眼瞟着年輕男孩,吓得他趕緊起身跑了。

把人支開,童維迅速植入一段程序,使監控畫面整晚保持現在的狀态,處理完監控,通知謝明喬,童維便離開了中心。

那邊謝明喬接到信息,知道今晚他和杜可在可可世界暢行無阻,就算折騰個天翻地覆,監控也拍不到了。

“可可,我們走!”謝明喬索性大聲叫杜可起來,再也不用像昨晚偷跑出去那樣小心翼翼,這種光明正大逃離束縛的感覺簡直妙不可言。

謝明喬興奮地拉着杜可的手,背着他的書包,一路跑出宿舍大門,他像帶着公主私奔逃離邪惡魔法師的騎士,像反抗頑固家長離家出走的叛逆少年,渾身充滿正義的力量,熱血沸騰,勢不可擋。

“啊——”杜可忽然尖叫一聲,捂住了眼睛。

剛一出門,就看見無數詭異的機器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仿佛僵屍,即便杜可有心理準備,也還是被吓得毛骨悚然,腿一軟差點跌倒在地。

謝明喬索性将杜可打橫抱了起來,他沉穩道:“你閉上眼睛,別害怕。”

“我們……怎麽走?”杜可聽話地閉上了眼睛,往謝明喬懷裏縮了縮,他實在太緊張害怕,身體像秋風中的樹葉一樣顫抖。

“我們開車去馬場,那裏有最近的出口。”

今晚帶着杜可,是不可能從海上出去的,杜可一下水不被淹死也要被凍死了,所以他們只能冒險走陸路。可可世界對外開放了娛樂場所之後,馬場、射箭館、高爾夫球場這些地方,都有連接外部的通道。

“開車?我們有車嗎?你會開車嗎?”杜可睜開眼睛,謝明喬抱着他就像抱個洋娃娃,毫不費力地跑了起來,杜可在他懷裏颠簸,聲音也跟着一抖一抖。

謝明喬跑到學校停車場一輛舊尼桑旁邊,停車場裏停着的車大多是背景擺設,不能開的,但他知道這輛尼桑可以用,每天早上,杜可騎着車出校門的時候,都會和這輛車擦肩而過。

機械暴力破壞掉車門鎖,謝明喬把杜可塞進了副駕駛,安撫般拍了拍他的頭。

“我可是最強大的AI,分分鐘下載個程序就學會開車了。”

一分鐘之後,電火花閃爍,解鎖成功,發動機轟鳴一聲,車子往前一竄,随後噴射出一道尾氣,在夜色中絕塵而去。

……

江起雲這天回到酒店,時間已經不早了,他在一個宴會上喝了點酒,昏昏沉沉倒在沙發上,一動都不想動。

雖然明天就能回去見到可可了,但此刻他格外想念可可,很想聽聽他的聲音,不知道是因為喝了酒心跟着飄飄然,還是這次确實出來太久,讓他相思成疾。

看一眼時間,11點半,還不算太晚,可可應該還沒睡着吧?

江起雲摸過特制手機,給杜可撥了個電話,他可以跟他說,明天有時間,明天補今天的課可以嗎?然後再說一聲晚安……說一聲晚安,再聽聽他的聲音,就足夠了。

……

謝明喬把車停在馬場附近,拉着杜可下了車。

他們輕手輕腳進入馬場,這裏靠近可可世界外圍,外面就有警衛,不能再像在內部時那樣放肆了。

夜色中的馬場幽沉而安靜,只有風吹過草葉的沙沙聲,偶爾能聽到馬廄裏傳出一半聲馬兒的嘶鳴和尥蹶子刨土的聲音。

杜可屏息凝神,跟在謝明喬身後穿過草場,他擡眼四望,黑漆漆的夜色裏只能看見圍欄和附近低矮建築模糊的輪廓。

卻讓他産生一種恍惚的熟悉感,他一定來過這裏。

謝明喬帶着他進入一處寬敞的建築,裏面有排隊檢票的窗口,還有供游客休息的沙發和吧臺,應該是馬場對外開放的接待大廳。

一扇大門就在不遠處,門外新世界的光亮透過磨砂玻璃影影綽綽照進來,在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外面有人類警衛,還有機器人保安,我一會兒會用這個機器人檢票員制造混亂,”謝明喬推着一個穿着制服、滿臉微笑的僵屍機器人走過來,小聲囑咐杜可,“等門一打開,我會拖住警衛和保安,你什麽也別管,就悶頭往外跑,跑出去向右轉,有一片灌木叢,會有一個叫童維的人在那裏接你。”

“你會有危險嗎?你會被他們抓到嗎?”杜可握着謝明喬的手,眼神在黑暗中閃亮如星辰,剛剛一路過來,他的心情平複許多,透過車窗看着那些一動不動的機器人,再回頭看看有血有肉的謝明喬。

他知道他和它們是不同的。

“我不會有事的,”謝明喬捏了捏他的手,明朗一笑,“我會很快和你們會和,我還要看着你治病痊愈呢。”

“準備好了嗎?可可?”謝明喬輕推杜可,把他推向那扇連通現實世界的大門,語氣無比溫柔而又堅定,“去吧。”

杜可點點頭,深吸一口氣,走到大門旁邊的陰影處躲藏好,沖謝明喬比了一個OK的手勢。

而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鈴聲突兀地響了起來,在靜谧的夜色中,宛如一聲聲凄厲急促的鬼叫。

☆、奔馬

杜可呼吸一滞, 緊繃到極致的神經差點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扯斷,他手忙腳亂地拿出手機想要挂斷,卻在看到來電顯示“江先生”的瞬間大腦一片空白。

電話那頭就是他摯愛卻在逃離的人,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接通電話。

問個明白。

讓他帶自己去治療……

可是,如果江起雲不答應呢?他以後要怎麽辦?謝明喬怎麽辦?

剎那間,無數紛雜矛盾的想法湧入腦海,腦子裏仿佛發生了一場大爆炸, 轟鳴四起,碎片亂飛,一切都變得混沌不堪。

然而這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 在同一個瞬間,許多事件同時發生——

驟然響起的鈴聲驚動了馬廄裏的馬也驚動了門外的警衛人員,頓時馬嘶震天,大門外腳步聲紛至沓來, 伴随着警鈴聲和喊叫聲——

“怎麽回事?!”

“誰在那裏?!”

“有動靜!開門進去看看!”

警衛已經察覺異常,再用聲東擊西調虎離山的方法就失了先機, 這時硬往出闖無異于自投羅網,謝明喬反應異常機敏,幾乎在鈴聲響起的一剎那,他就一把推開機器人檢票員, 飛奔到杜可身邊,一手把人撈起來夾在腋下,一手去搶奪手機——

然而可能是混亂之間沒有控制好力道,手機在這一番沖撞當中從杜可手中飛出, 砰地掉落在地,滾出去兩圈,接通了——

“喂,小杜老師,睡了嗎?”

“……”杜可和謝明喬緊張對視一眼,兩個人的臉色都慘白如雪。

“杜老師?”

電話接通了,江起雲很高興,他在沙發上調整了一個更加舒服的姿勢,等着聽可可睡意朦胧軟糯可人的聲音。

然而聽筒裏傳來的不是杜可的聲音,而是嘈雜的背景音,混雜着腳步聲、喊叫聲、還有……馬叫聲?

江起雲倏而坐直身體,握緊手機,醉意全無:“杜老師?”

緊接着,通話被挂斷了。

再撥。關機了。

江起雲的第一反應是通過自己的終端,查看可可世界的監控,他的終端是和監控中心聯網的。

監控顯示一切正常,杜可的宿舍風平浪靜,床上微微凸起一個人影,定睛細看,甚至能看到杜可落在枕頭上的白皙側顏,還有他緊閉的眼睛。

江起雲關掉終端,心中的忐忑不安卻沒有平息,剛才他從手機裏聽到的聲音真真切切,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江起雲直接聯系了安保部,問今晚可可世界是否一切正常。

“報告老板,一切正……”值班主管剛要說話,一條彙報訊息就出現在了面前的屏幕上,“老板,剛收到一條異常情況通告,馬場那邊出現異響,現在警衛小隊已經入場檢查了。”

“檢查仔細點,杜可可能在那裏。”江起雲竭力壓制聲音中的顫抖,咬着牙吩咐道。

今晚的事絕不簡單,可以斷定出了問題,但現在不是胡亂猜測的時候,江起雲立即通知秦若準備專機,他今晚就要趕回花錦市。

段睿正在酒店套房的超大浴缸裏,一手摟着一個小嬌娘,左親一下右摸一把,享受軟玉溫香,突然聽見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讓他心情十分不爽,就要破口大罵:“誰他媽半夜……”

“是我,開門!”江起雲冷若冰霜的聲音響起。

段睿嘩啦一聲從浴缸裏出來,連衣服也顧不上穿,圍了塊浴巾就跑去開門。

“江叔,怎麽了?”段睿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幾道殘留的口紅印被他這一抹,直接成了兩團慘不忍睹的腮紅。

江起雲深吸一口氣,現在不是教育熊孩子的時候,他偏開頭,不想看段睿這幅荒唐模樣,冷冷地開口:“我今晚有急事要趕回去,明天上午那個活動,你代表我參加,有幾點需要注意的,你記一下……”

段睿側身想請江起雲進來,關切道:“什麽事這麽急?公司出事了?”

“私事。”江起雲簡單道,“我不進去,就在這說。”他已經聞到房間裏傳出的濃重的酒味煙味混合脂粉香水的味道,和着熱水的蒸汽,簡直糜爛得令人窒息。

“我,我去您房間吧。”段睿臉色讪讪,他閃身出來,關好了門。

……

謝明喬夾着杜可閃身躲進更衣室,他們剛找到一個大衣櫥鑽進去,就聽更衣室大門被撞開,一聲厲喝響起:“檢查仔細點!剛上頭來通知,說主人公杜可可能在咱們這裏,一寸地方也別漏下!……另外別随便使用武器,小心傷到人!”

謝明喬閉上了眼睛,單純論武力,他解決幾個人類警衛不在話下,但是作為一個陪護機器人,寫在核心程序裏的第一法則,就是不能攻擊傷害人類,除非他的服務對象受到生命和健康威脅。

這些警衛顯然不會傷害杜可,所以,一旦他和杜可被正面堵住,就只能束手就擒了。

這一晚就會無功而返,所有努力付諸東流。

怎麽辦?

童維在外面等他們,但他也不可能突破障礙,到裏面來接應他們。

“要不……”杜可動了動,伏在謝明喬耳邊說,“要不我先出去,就說是我自己跑來的,你在這裏躲着,等他們都走了再回去。”

“我們可以再想辦法,也許還有機會……”杜可說到一半就沒了聲音,他氣得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他能想什麽辦法呢?明天這一切他又會忘記了。

他真是這個世界上最沒用的人。

“不會再有機會了,”謝明喬微微低頭,看着杜可,眼中凝結着深不見底的失望和悲哀,“主人察覺到異常,他一定會徹底調查,修補所有的漏洞。”

“可可世界最大的漏洞就是我,”謝明喬說,“我要把他最愛的人帶走,他不會放過我的。機器人本來就不能有自我意識,所有人都不會放過我的。”

原本以為只要能出去,一切都會有希望和轉機,哪怕他被抓住,最起碼可可還有恢複的可能,那他做的一切就是值得的。

現在看來,是他的想法太理想化了,而且計劃也太倉促,不夠缜密。

腳步聲越來越近,開關櫃門的聲音異常清晰,他們正在一個一個檢查衣櫥。

杜可一咬牙一狠心,就要開門出去,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暫時保護謝明喬的方法。

至于明天……

他沒有明天。謝明喬就只能看自己的造化了。

就在杜可推門的一剎那,外面忽然傳來震耳欲聾的馬嘶聲和萬馬奔騰的铿锵聲響,如同驚雷滾動過地面,如同海嘯由天際席卷而來。

“哎!怎麽回事?快出去看看!”

“怎麽那些馬都跑出來了?!”

“我的天吶!它沖過來了,快跑!”

一時間外面人仰馬翻,馬廄圍欄不知怎麽全部自動打開,所有馬匹又不知受了什麽刺激,嘶吼着、咆哮着、掙脫束縛,縱躍而出,在整個馬場沸騰撒歡,所過之處,如風卷殘雲,留下一片狼藉。

更衣室的警衛紛紛出去查看情況,又在外面被沖撞地東倒西歪。

“想什麽呢?!寶貝兒,趕緊出來!”一道尖銳的聲音在謝明喬腦子裏如平地驚雷炸響。

謝明喬這才發現,因為他剛剛思維混亂,和童維的通訊已經掉線了,猛然聽見童維的聲音,他一個激靈,就像噩夢驚醒。

他拉着杜可,一把推開衣櫥的門,閃電般跑出更衣室。

馬蹄亂踏,慘叫連連,一片混亂當中,一匹棕紅色的駿馬如同神兵天降,向着他們飛馳而來。

“檸檬茶!”杜可的腦海裏有一道白光炸裂,他福臨心至一下喊出了那匹馬的名字。

雖然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麽知道這個名字的。

檸檬茶好像有靈性似的,聽到這個名字,便放慢飛馳的腳步,在他們面前微微一滞——

謝明喬再不猶豫,果斷翻身上馬,再伸手把杜可攔腰撈了上來,放在身前:“我們走!”

他一夾馬腹,催動馬缰,檸檬茶一聲長嘶,舉蹄狂奔,一頭紮進接待大廳,橫沖直撞,頂着大門就沖了出去。

“有人騎馬跑出去了!快追!”

“叫機器人保安在外面攔截!”

外圍的機器人保安顯然對如何應對一匹古代才有的馬缺乏經驗,眼看着一個四蹄怪物沖出來,十分不知所措,比較低端的産品甚至開始閃爍警燈報錯了。

但機器人保安的小隊長還是很快就分辨出了四蹄怪物背上有一個它們的同類,它在接到人類警衛的攔截命令之後,毫不猶豫地追了上去。

眼看着那匹馬要跑出射程,機器人保安毫不猶豫地舉起了槍,把全部子彈都射向了那個明顯異于同類的同類。

杜可在颠簸的馬背上,仍然感覺到身後謝明喬的身體明顯一震,他在響徹天地的槍聲中回過神來,焦急地問:“是他們開槍了?你沒事吧?”

“沒事,我沒那麽脆弱。”謝明喬勉強說,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變得千瘡百孔,一陣陣寒冷的夜風鑽進身體內部,在仿真皮膚、金屬骨架以及各種線路之間來回穿梭。

他仿佛感受到了人們所說的冷。

但前方一輛閃着熒光的小車就像一團黑暗中的篝火,照亮了他的眼睛。

☆、藏身

童維自己那輛騷包豪車太紮眼, 他是臨時租了一輛小飛車來的,此刻看見謝明喬一騎絕塵,帶着杜可飛奔而來,馬蹄飛揚将夜色和追兵都甩在身後,那氣勢簡直是氣貫長虹,所向披靡。

看到這頗有戲劇色彩的一幕英雄救美,童總工程師心裏的滋味很複雜, 一方面在這樣的危情時刻,他也被點燃了一點熊熊燃燒的中二熱血之火,可另一方面, 他又覺得今晚的事實在有些……荒唐。

不過荒唐他也做了,後悔來不及了。

謝明喬縱馬來到飛車旁邊,童維開門喊道:“快上車!”

謝明喬翻身下馬,先把杜可抱下來塞進了後座, 再拖着千瘡百孔的身體坐進了副駕駛。

“你怎麽樣?記憶存貯器、中央處理器有沒有損壞?”童維一邊把飛車拉升到半空,一邊扭頭看着謝明喬, 目光中透露出罕見的焦慮,他曾經無數次維護修補這個機器人,但這次情況看上去确實不太好。

但只要核心元件沒有損壞,就還可以修補好, 實在不行,還可以給他做一個新的身體。

“心,還在,腦子也還在……快走吧。”謝明喬癱坐在副駕駛位, 他的運動系統和發聲系統都被打壞了,破損的身體不時冒出細小的火花,聲音時而粗啞時而尖細,還伴随着機械雜音,讓人聽了膽戰心驚的。

杜可一上車就蜷縮在後座,他不敢說話也不敢動,謝明喬那樣子實在有些吓人,而且,童維對他來說,是個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謝明喬好歹長了一張他熟悉的臉,兩個人這一晚上也算患難見真情了,可這個姓童的……

到底是誰啊?

童維也沒時間和他解釋,從前面丢給他一瓶水,簡短道:“你先休息下,到了地方跟你詳細說。”

杜可下意識問:“去哪兒?”

童維目光一閃:“地下城。”

後面警衛追了上來,幾道紅藍車燈在暗夜之中發出炫目的光,但顧忌到車裏可能有杜可在,他們沒敢使用武器,而是釋放磁場和捕撈網試圖攔截這輛車。

童維平時嬉笑怒罵百無顧忌,這種緊急關頭确是異常鎮定的,他打開車窗,将一個小圓球向上抛去。

杜可眼看着那個球在下落過程中,釋放出似有若無的霧氣,将整輛車包裹起來。

“什麽東西?”杜可茫然地問。

“我的小發明,”童維一扯嘴角,“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個外挂變色龍,或者一次性隐身衣。”

杜可瞪大眼睛,吞了口唾沫,他決定還是先不說話了。

然而幾乎不能說話的謝明喬還在掙紮着說話,聲音比剛才更加嘶啞詭異:“你,馬……”

“什麽你媽我媽的,你快別說話了。”童維伸出手,輕輕拍了下謝明喬的頭,“閉上眼睛,什麽都別想了,你的電量快耗盡了。”

謝明喬不說話了,可依然不死心地哼哼。

童維無奈道:“馬是我放出來的。……你說你做的這是什麽破計劃?沒有計劃你就敢帶着人私奔啊?”

謝明喬繼續哼哼,似乎是在抗議,又似乎是在表達焦慮,半天終于擠出一個字:“你……”

童維嘆一口氣:“是,我是動用了可可世界的最高權限才開了電子鎖,把馬放出來的,鬧出這麽大動靜,我肯定摘不清了,哈,明天終于不用去上班了。”

如果按照原本計劃,童維在暗處接應一下他們,還不會那麽快引起懷疑,說不定明天還能回公司虛與委蛇拖點時間。

這下,他徹底上了賊船,只能跟自己的創造物共沉淪了。

車子融入夜色,在半空毫無規律地兜了幾個圈子,才徐徐下降,從一處空間交通接駁口沉入地下城。

追兵已經被遙遙甩開,完全不見蹤影。

雖然夜色朦胧,但杜可還是模模糊糊看到一些新世界的景象,他發現現實世界的地上部分不像城市,反而更像一個大花園,車道稀疏分布在平緩起伏的草地之間,到處都是綠植和鮮花,建築物分布疏散,外觀風格偏向簡樸低調,幾乎沒有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夜裏燈火闌珊,從半空望去,地面安靜而幽暗。整體上是非常親自自然、宜居舒适的環境。

而當他們的車子進入地下城,杜可反而找回了親切感,這裏大半夜依舊燈火通明,人聲嘈雜,充滿煙火氣,建築和人口的密度都相當大,顯得十分擁擠,更像他曾經生活過的大都市。

童維從後視鏡掃一眼扒着車窗張望的杜可,簡單說了一句:“現在階級分化很厲害的,能住在地上的是少數人,少數人占有多數的資源,這資源也包括自然的陽光空氣水,土地,還有更舒适的居住環境。”

杜可點了點頭,沒說話。

他們的車子穿大街過小巷,停在很不起眼的一棟小樓前,灰敗的牆面上挂着紅色霓虹招牌,“紅塵快捷酒店”幾個字忽明忽暗,如鬼火閃爍。

杜可探頭往店裏看了看,昏黃燈光下,很小的櫃臺裏面一個前臺服務員正在嗑瓜子,大堂裏有幾個奇裝異服的男男女女勾肩搭背,嘻嘻哈哈說笑着。

杜可心想這小賓館放在一百年前都是個上不得臺面的存在吧?屬于他路過不敢往裏看,要加緊腳步走過去害怕裏面飛出磚頭或是有人給他塞色-情小卡片的那種。

杜可舉棋不定地望向童維。

童維一臉淡定如水:“我們就先住這裏,”他看着杜可又可憐巴巴地往後縮了縮,心軟解釋道,“沒辦法,将就一下,這裏不用身份-證。”

童維很快開好兩間房,和杜可一起把謝明喬扶了出來,謝明喬自己走路很吃力,搖搖晃晃像個醉鬼,胳膊腿兒不受控制甩來甩去,一邊走一邊叮叮當當掉零件。

前臺詫異地看着他們,沒好氣道:“這機器人怎麽了?壞了?不會半夜跑出來發瘋吧?”

童維頭也不回,不耐煩地揮揮手:“放心,不會,這是我今天撿了個破爛,準備拆了賣零件的。”

杜可:“……”

謝明喬:“……”好氣。

三個人好不容易進了房間,謝明喬直接癱倒在地,手腳還在兀自揮舞,童維也被他帶着跌倒,一邊躲避他不受控制的動作,一邊爬起來打開了便攜工具箱。

杜可看着他用一個奇形怪狀的工具在謝明喬身上戳了幾下,謝明喬就躺平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童維捏了捏謝明喬的臉,目光溫柔憐惜:“寶貝兒,我現在帶的工具不全,先委屈你一下。”

謝明喬眨了眨眼睛。

童維呼了一口氣,站起身,看向杜可。

杜可一進門就找了個牆角坐在地上,縮成一團,抱着膝蓋,大眼睛閃閃爍爍,裏面既有驚恐又有好奇。

“害怕?”童維大大咧咧坐在床邊,遞給杜可一包壓縮餅幹,“你要不要吃點東西?”也難怪他會害怕,他這一天所經歷的,比別人幾輩子還要多了。

杜可咽了一記口水,猶豫着接過來,折騰一晚上,他又餓又困。

“你,你到底是誰啊?”杜可拆開餅幹包裝,塞了一口進嘴裏,含糊不清地問,“我見過你嗎?”

“見過幾面,上次就是在馬場,我去驗收工程,你老公帶着你來騎馬玩,給你慶祝在可可世界第1000天。”童維懶洋洋地說,他看上去也很疲憊了,索性沒骨頭似的倚靠在床頭,撩起眼皮瞟着杜可,“我叫童維,是你老公的下屬,大概也是世界上最好的工程師,可可世界還有他,”童維一指地上的謝明喬,“都是我的作品。”

杜可覺得自己應該有所表示,他沖童維比了個大拇指,說:“那你好棒哦。”

童維:“……”竟無言以對。

童維哭笑不得,搖了搖頭,又拿出一個平板給杜可看:“裏面有我的證件照片、電子名片,還有工作照、和你老公的合影,你自己看吧……我沒騙你,我是好人,你別害怕。”

杜可随便翻了幾頁,就丢在了一邊,目前的狀況,誰想騙他都易如反掌,與其相信這些所謂證據,還不如相信自己的直覺。

“你,你為什麽要幫我?你們為什麽要幫我?”沉默了好一會兒,杜可終于問。要說謝明喬帶他走,他還能勉強理解為:有自我意識的機器人跟他長時間相處産生了感情,或者機器人本來就是為了保護主人而存在的。

可是童維到底為什麽要摻和這件事?他這樣算不算背叛自己的老板?

童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從床上起來,盤腿坐在了地毯上,與杜可視線平齊。

“我這麽做不全都是為了你。小AA他無意間從我這裏得知江總不願意帶你治療,從此下定決心要‘拯救’你,他自己可能也想逃離可可世界的束縛吧。總之我怎麽勸都沒用,他一條道跑到黑,不撞南牆不回頭。他第一次向你揭露真相,江總對你依然有所隐瞞,小AA他不甘心,這才冒險要帶你出來,過兩天肖恩教授會來花錦市,小AA昨晚偷跑出來找我知道了這個消息,于是倉促之間做了最後的決定。”

“……他應該是不想牽連我,一開始并沒有告訴我他的計劃,是我自己不放心,一直盯着監控,看到你們兩個在電影院裏搞小動作,我才急急忙忙去了監控中心,修改了記錄。這件事如果有我從頭到尾參與,肯定會把計劃做得更詳細周密,”童維搖頭嘆息,“這個小傻子,思維太直接,脾氣又沖動,一點也不像我……不像任何人類。”

“一個有自我意識的機器人,不會被人類接納,他遲早會被發現清理,逃出來是唯一的選擇。我是他的創造者,我能怎麽辦?總不能眼睜睜看着他被抓走吧……”

這時,躺在地上的謝明喬突然發出了聲音,還是那樣不忍卒聽的破碎嗓音,他程序錯亂,說出的話也開始不合邏輯,像一個精神病人的呓語,又像某種神秘宗教的祝禱:

“小兔子乖乖,把門兒開開……”

“只有我,沒有A02。”

“我會回到你身邊的……”

“可可……可可笑了,可可笑起來的樣子好美。”

“保護可可……”

“木棉花是紅色的,桂花是香的,太陽光是溫暖的,現實世界會下雪,小白兔爸爸白得像雪一樣。”

“小白兔爸爸,我的心還在,你要我的心嗎?”

……

“他在說什麽?”杜可迷茫地看着謝明喬,他完全聽不懂,卻莫名感到一陣強烈的酸楚從那古怪的吟誦中凝結出來,鑽進了他心裏。

童維回頭,呆呆地看着破碎的機器人,眼眶一熱,差點落下淚來。

他來到謝明喬身邊,輕輕吻了吻他的額頭,溫柔地說:“我都知道了,你睡吧……小兔子乖乖,把門兒開開……”他輕聲唱了起來,随着歌謠飄散,謝明喬周身閃爍的光亮終于黯淡下去,聲音也漸漸低下去,直到歸于寂靜。

他在童維的專屬口令下,徹底進入了休眠狀态。

“他說讓我好好照顧你。”童維用盡力氣,把謝明喬抱了起來放在床上,轉頭對杜可說。

杜可終于站起身,他爬上床,把頭埋在謝明喬冰涼的胸口,張開雙臂抱了抱他。

“你會把他修好的,是吧?”杜可問。

“嗯。”童維只發出一個音節,就再也說不出話來,他低着頭,掐緊眉心緩了好一會兒,才又說:“很晚了,你去休息吧,我們在這裏住兩天,我會提前聯系肖恩教授,他是我的學長,也是好朋友,他會幫你的。”

杜可環顧四周,這是個有兩張床的标間,他的目光落在另一張床上,嗫嚅道:“那個……童先生,我可以和你們睡一起嗎?我……有點害怕。而且,我,我明天早上醒來,就又什麽都不知道了。”

“哦,”童維拍了一下腦袋,“我差點忘了,”他匆匆寫了一張紙條,然後把紙條和耳機都塞在杜可手裏,“你就睡在這個房間,拿着這個,耳機裏添加收錄了我們剛才的談話,你明早重聽一遍,就都明白了。”

杜可見那紙條上寫的是:可可早安,先別害怕,戴上耳機。

杜可緊緊攥着紙條和耳機倒在床上,就像攥着自己的生命。

童維關了燈,上了另外一張床,把謝明喬緊緊抱在懷裏。

他越過謝明喬,望着杜可的背影,見他又把自己蜷縮了起來,在黑暗中小小的一團,好像只有抱緊自己,才能在巨大的惶恐不安中找到一點稀薄的安全感。

童維突然覺得心疼,他輕聲說:“可可,你別傷心,我們每個人都很愛你,江總愛你,即便你們之間有誤會,他對你的愛也是不容置疑的,可可世界就是最好的證明。我們也愛你,每個可可世界的參與者,都見證了你的喜怒哀樂,我們是你看不見的朋友。”

短暫的沉默之後,杜可小聲說:“謝謝。”

童維聽出他聲音裏細微的顫抖,他想他大概是哭了。

童維其實無法體會杜可的心境,沒人能體會,他覺得杜可已經算是很堅強了,一次次面對眼前的世界分崩離析,所有認知和觀念轉瞬就天翻地覆,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這樣巨大的沖擊。

而他依然能保持清醒冷靜,依然能設身處地為別人着想,依然能對世界保有最後的信任,這簡直是個奇跡了。

童維覺得杜可和江起雲其實很不同,杜可看上去天真軟弱,手無縛雞之力,但他的天真其實是赤誠,軟弱的表象下是如水一般的連綿柔韌,不盈一力反而堅不可摧。

……

住在酒店的第二天,除了杜可又經受一次狂風暴雨般的真相沖擊之外,沒發生其他事。

第三天清晨,杜可醒來。

他發現自己置身于一個陌生的房間,純白的被子和床單聞上去有消毒水的味道……這好像是個小酒店?

他的手裏死死攥着一張紙條,一副耳機散落在枕頭邊上。

杜可按照紙條上的指引,戴上了耳機。

杜可沉浸在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聲音裏,沉浸在那個亦真亦幻的故事裏,心亂如麻。

突然,一陣拍門的巨響蓋過了耳機裏的聲音,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杜可在嗎?杜先生你在裏面嗎?我們是江總派來接你回去的,你開門好嗎?”

杜可吓得差點從床上跌下來,他還沒有完全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根本無法冷靜下來,倉皇四顧,屋子裏沒有人,另外一張床上只有蓋着被子一動不動的謝明喬。

但是拍門聲一聲更比一聲急促,那些人像是下一秒就會破門而入。

“開門!”

“杜可,你不開門,我們也能進去的。”

“我們真是來接你的,接你回家。”

杜可渾身發抖,但他還是咬着牙下了床,他把耳機裝在貼身的口袋裏,走向那扇門。

從貓眼朝外望去,門口站着四五個穿着西裝的人,西裝都是平常款式,不見什麽異樣。

但是……

杜可看見後排有一個抱着雙臂靠牆站着的年輕男人,他的發型實在不同尋常,寸頭被染成了兩種顏色,一半黑一半白,十分鮮明刺目。

☆、追蹤

童維拎着早餐袋子上樓, 他害怕杜可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在陌生旅館,還面對他這樣一個“陌生人”,而當場吓暈過去,所以他特意先避開杜可,計算着杜可聽完錄音的時間,再出現在他面前。

他在樓梯拐角處看見幾個穿着西裝的人圍在他們房間門口。

他聽見他們喊杜可的名字, 還說是江總派他們來接杜可的。

不可能。

且不說這幾個人童維完全沒見過,即便是江起雲真的這麽快查到了他們的藏身之處,他必然也會親自來接杜可, 不可能派幾個看上去吊兒郎當的小喽啰來,那幾個人雖說特意穿上了西裝,也依然遮不住滿身的匪氣。

童維一直提心吊膽,還好昨天風平浪靜的過去了, 讓杜可重新了解真相花去了大半天的時間,童維又用剩下的時間把謝明喬的身體做了大致的修補, 同時,他還聯系到了肖恩教授,約定好明天就可以帶杜可去他這次來訪問所到的醫院。

再堅持一天就能看見曙光了,偏偏做不到嗎?

這些人是誰?來幹什麽?他們怎麽知道杜可的?

所有想法不過發生在一瞬間, 童維當機立斷,絕不能讓可可落在這些來路不明的人手裏。

可可千萬別開門!

“小兔子乖乖,把門兒開開。”童維飛快啓動與謝明喬的思維通訊網絡,然後默念專屬語音口令, 将休眠狀态下的謝明喬強行重啓了。

“AA寶貝,快起來!別讓可可開門,帶他到窗邊去!”給出這句命令,童維就飛奔下樓,去停車場找那輛租來的小飛車。

他離開時,那些人似乎已經失去了耐心,一直站在後面的一個頂着陰陽頭的家夥,推開衆人來到門前。

謝明喬猛地睜開眼睛,童維的指令和門外嘈雜的聲音同時彙入他耳朵裏。

聽爸爸的話。

保護可可。

經過一天兩夜的休眠,經過童維初步的修補,經過補充能源和強制重啓,謝明喬恢複了部分身體功能,雖然還是處于強弩之末的狀态,但最起碼現在可以活動自如。

“可可,別開門——”

謝明喬翻身而起,将走到門前的杜可一把拉回來推到身後,然後拖過櫃子凳子堵住門口。

門外響聲越來越大,那些人已經開始踹門了。

“老大,他不開門怎麽辦?”

“時間浪費不起了,再拖下去恐怕有變數……直接炸開!”

只聽轟隆一聲巨響,木門中央裂出一個大洞,火焰和濃煙迅速将整扇門包裹,煙塵和碎片飛蕩在整間屋子裏。

下一秒,門外人幾腳将破敗不堪的大門踹飛,聲勢浩大地沖了進來。

同一個瞬間,謝明喬将杜可帶至窗邊,猛推窗玻璃,徒手撕開防盜網,抱着他從窗口一躍而下!

身後叫罵聲和槍聲似乎越來越遠,杜可感到耳邊寒風呼嘯而過,腦子裏白茫茫一片,所有思維和感官都被凍結。

“這裏!”童維把車懸停在半空,打開車窗沖謝明喬喊道。

謝明喬借着幾個陽臺和排水管道輾轉騰挪,在離車門最近的一個欄杆上往下跳——

但他的動作畢竟不像以前那麽精準靈敏,這一跳沒跳進敞開的車門,而是重重摔在了車頂上!

童維在駕駛位聽到咚一聲巨響,車身随即劇烈搖晃,失控猛地向下墜去。

他手忙腳亂把住方向盤,心想這要是個人類,估計腰要摔斷了,肋骨也少不得要斷幾根。

他不敢把車往窗口停,就是怕那些神秘來客也跟着跳窗扒車。

謝明喬在車頂喘了一口氣,調整了一下姿勢,以免滑落下去,對趴在他胸口的杜可說:“可可?沒,沒……事吧?”

杜可說不出話,只是搖了搖頭。摔下來時,謝明喬及時調整了位置,讓他落在自己身上,給他當了肉墊,他除了受到驚吓,一點傷都沒受。

片刻之後,兩個人從車頂鑽進了車裏。

“那,些什麽……人?主人派……嗎?”謝明喬和杜可一起坐在後排,他扒着駕駛位的座椅靠背,焦急的目光在童維身上逡巡,似乎是在确認他有沒有受傷。他的發聲系統還處于損壞狀态,每一個字說出來都及其艱難,停頓語調重音混亂錯位,像是在唱一首完全沒有節奏和旋律的歌。

然而童維還是聽懂了。

他搖了搖頭,嘆息道:“不知道是誰,反正不會是江總的人。”

“他們追上來了!”杜可上車之後恢複了基本的神智,他像個受驚的小動物一樣對周圍的風吹草動異常敏感,他從車後窗看到那幾個人很快也從冒着滾滾煙塵的窗口鑽出來,分頭上了兩輛車,朝着他們逃離的方向緊追過來。

……

江起雲連夜趕回花錦市,到達時已是淩晨,那時候,杜可他們已經到達地下城的小酒店,杜可正攥着紙條和耳機戰戰兢兢地入睡。

知道杜可失蹤後的緊張焦慮震驚難過自不必說,江起雲在接下來的這一天一夜裏也沒合一下眼睛。

先是跟安保部門核對情況,很快鎖定這一切發生的根源就是那個A01,雖然不知道它是出于什麽目的帶走可可,但毫無疑問這是最有價值的線索,找到罪魁禍首,就能找到可可。

江起雲當即聯系童維,他想作為A01的創造者,童維或許有辦法定位A01,但是童維失聯了。

再聯系有問題的監控錄像和監控中心員工的證詞,事情變得微妙起來。

江起雲不得不相信,這整件事或許跟童維也脫不了關系。

回想近來發生的種種異常,A01機械故障導致行為失控紮自己的喉嚨,它被童維帶走維修那晚,可可意外落水;

A01重回崗位不久,可可就發現了世界的漏洞,來跟他當面對質;

他讓童維調查這件事,結果童維去了一趟可可世界,最後無果而返;

他出差這次就更不用說了,那個機器人竟然在僞造的監控錄像掩護下,帶着可可逃之夭夭了。

這一切絕不可能是巧合和意外,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一個機器人把他的可可帶走了。

這一定是一場有預謀的綁架。

A01早已脫離控制,說不定已經進化出了高階的智慧和自主意識了。

強烈的憤怒、懊惱和恐懼交織在一起,像帶着毒刺的藤蔓一樣緊緊纏繞江起雲的心髒,折磨的他片刻不得安寧。

随着調查的深入,更多以前被忽略的蛛絲馬跡被翻找出來,他的猜測被印證,A01的行為、它對杜可的态度早就出現了異常,而童維疑似一直在為它掩蓋。

不堪重負的心上又被捅了一刀,被下屬和好友背叛的挫敗和憤怒像最後一根稻草,讓江起雲所有的涵養和忍耐都消耗殆盡,他在辦公室大發雷霆,大罵下屬亂砸東西,然後把所有人都趕出去,崩潰地倒在椅子上。

點燃一根煙,看着火星一點點向後退去,煙灰一點點燃盡,最後不堪重負掉落下來,把最後一點火星摁滅在手腕上,皮膚被燒灼的瞬間會發出呲呲的輕響,還會冒出縷縷青煙。

在杜可失蹤的那三年,包括找回他接受治療的那半年,江起雲曾經無數次這樣做,這能讓他在痛苦和內疚之中保持冷靜。

無論是什麽原因,無論是誰,都不能把可可從他身邊帶走。

連死神都不能帶走他,何況一個機器人?

江起雲靠着熟悉的痛感冷靜下來,他除了讓自己的人繼續追查,還報了警,并且聯絡了專門針對人工智能的調查部門“人類權益保障委員會”,上報了A01的異常情況,請他們協助追蹤A01的位置。

人類權益保障委員會有自己的獨立調查網絡,他們有大量的線人——包括機器人和人類——分布在地上以及地下的各個角落。

他們很快反饋了一條有價值的信息——

通過與線人機器人的聯網搜索,在地下城一家快捷酒店的保潔機器人的視域數據中,疑似發現了面貌體征近似A01的機器人。

只是這個機器人損毀嚴重,不能明确判定他就是失蹤的A01。

但這個消息對于江起雲已經足夠了,他很快找到那家酒店的位置,和警方調取監控錄像,終于一并發現了杜可和童維的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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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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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