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大婚第十
斷袖之癖自古有之,但斷袖成婚确實史無前例。要論起二人為什麽突然決定公之于衆,得從藍啓仁說起。
自打他們公開換舍之事以後,魏無羨便徹底抛棄了僞裝,完全恢複到之前吊兒郎當放蕩不羁的做派:扛着避塵追兔子,穿着校服翻牆來。藍啓仁當然不能容忍自己得意門生的形象被這麽糟蹋,便叫來藍曦臣,含蓄地暗示他解決一下某人“起居秘境”、“舉止放誕”、“不成體統”、“有傷風化”的問題,自己閉關,眼不見為淨。
心思細密如藍曦臣當然立刻明白“某人”指的是誰,但叔父到底想做什麽,他卻始終不解其意。忘機苦守十三年才盼來今日,要他們分開決不可能;按照叔父對忘機的愛護程度,定也不是迫二人雙雙出走;可若要魏公子留在雲深,再改成個循規蹈矩安分守己的性子,投胎重來也許能快一點。
這事就一直擱置着,直到有一日,藍曦臣行經西苑,路過那副名為“道侶”的漏窗時,忽然來了靈感。
“名不正,言不順,自然不成體統……”藍曦臣思索着,“叔父言下之意,莫非是要他們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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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消息如此驚世駭俗,魏無羨聽到也吓了一跳——想不到藍老頭面上古板,心裏卻對後輩的終身大事這麽看重。吃驚歸吃驚,感動歸感動,既然藍啓仁都已點頭,他們二人再推辭未免太過小氣。于是,一場注定轟轟烈烈的婚禮,就這麽緊鑼密鼓地籌備起來。
世家大族成婚,雖然規矩繁瑣,但都有章可循。一套完整的婚儀,按例,需男方準備好聘書、禮書和迎書,在采納、問名、文定、納征、請期、迎親的時候依次遞送;若新人皆出身玄門,還要在大禮當日并懸兩姓家紋、共祭天地師祖,以示兩族親如一門、永世修好。如此鄭重其事,方稱明媒正娶。可這場婚禮有兩位新郎,雙方還俱不在自己舍內,誰嫁誰娶便成了一筆糊塗賬,只能根據庚帖擇良辰吉日,宴八方來客。
可即便流程簡化至此,也愁壞了魏無羨。
江湖傳聞,夷陵老祖開山立派、坐擁信徒萬千,但實際上,他就是個孤家寡人而已。魏無羨從沒收過徒弟,那些自稱他門生的人,無一不是見他就逃。就算他的“夷”字能拿來勉強充一下家紋,剩下的四方賓客又該去哪找?師長同門歸黃土,親朋故舊皆反目。魔道祖師威名赫赫,成親時卻連個道賀的喽啰都沒有,傳出去他的老臉還真沒處擱。
這日,魏無羨正躺在雅室新修的房梁上,琢磨着要不要把十裏八鄉的大兄弟召出來撐撐場面,全然沒察覺到有人踱進了門。
“真是不長記性。”
魏無羨一個激靈差點掉下去。待穩住身形,低頭,一襲紫衣登時映入眼簾。
江澄立于下方,負手望着他,不緊不慢道:“若藍啓仁瞧見你現在的樣子,該關幾個月禁閉?”
“他閉關呢,瞧不見我。”魏無羨笑答,盤腿坐直,垂下的衣角在空中飄蕩。“你怎麽來了?”
白衣俯首,紫袍仰望,四目相對,詭異無比。
江澄錯開視線,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下來說。”
雪衣撲簌,從天而降,魏無羨在地面站定,擡眼便是江澄陰晴不定的臉。
“江宗主有何公幹?”
江澄掃了他一眼,反問:“我沒有公幹就不能來了?”
這是典型的強詞奪理。仙門家主從不輕易互訪,按照江藍兩家的交情,更不會有事沒事拉家常。
江澄大約也覺得這個借口太過荒誕,咳嗽一聲,随意道:“取東西。”
也對,江家的法寶還留在姑蘇呢。魏無羨暗暗嘲自己一聲,略微寬心,随口接道:“急什麽,過兩天就給你送去。你這破法寶一點用都沒有,還怕人貪墨了不成?”
誰成想,這話卻說錯了。
江澄面色陡轉,清清冷冷道:“是啊,某人既披上別人家的校服,自然看不上我們雲夢的東西。”
他将“我們雲夢”幾個字咬得極重,聽得魏無羨心中一驚。“你知道了?”
江澄哼了一聲。“藍家采買動靜那麽大,想不知道都難。”
魏無羨無言,只得緘口。江澄此行目的已經一目了然。
果然,他停頓半晌,開始發難:“魏無羨,你可真有本事。斷袖這種事別人也就偷摸着來,就你搞得驚天動地滿城風雨。現在人人都在猜是藍家哪位小公子喜事将近,竟沒一點風聲。藍啓仁莫不是被你氣昏了頭,竟由着你們胡來?”
“什麽叫胡來?”魏無羨不快道,“你若看不慣就別看。我成我的親,與旁人何幹?”
“旁人?魏無羨,你當真是沒心沒肺,”江澄忽地提高了聲調,從內襟抽出一本大紅的冊子摔到桌上,“看看這是什麽?阿姐成婚時就給你備上了,盼你哪日能告訴她終于喜歡上誰家的姑娘,早些安定下來;父親給你物色對象比給我還積極,結果他們誰也沒看見。我要不來,你是不是都不打算告訴這些‘旁人’?”
鮮紅的文書躺在矮幾上,露出一角灑金的雪白內頁,隐隐能看到江厭離清秀的字跡。
魏無羨呆立半晌,腦中一片空白。他就是心中煩悶,順嘴一說,并非真有所指。江澄對斷袖什麽态度,魏無羨一清二楚,但正因太清楚,就想當然地覺得他此來必是興師問罪。
“兩個男人膩膩歪歪,我就是看不慣。但若不是為了他們,你當真以為我想給自己找不痛快?”
“江澄……我……”
“你什麽你。晚了。反正你給自己找了個男人,聘禮也用不着了。要宴兇屍你就自己宴去吧,明天我就回雲夢。你不嫌丢人,我還嫌丢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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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後,無數信使自雲深不知處出發,飛向各地玄門。除了早已心中有數的清河和蘭陵家主能雲淡風輕地道聲“恭喜”,剩下的百家仙首無一不在拆信的瞬間感到五雷轟頂。
“姑蘇藍氏和雲夢江氏要聯姻了!”
“胡說,這兩家連個女娃都沒有,聯什麽姻?”
“千真萬确!喜帖都發了,是藍家二公子和……夷陵老祖魏無羨。”
魏無羨?!怎麽又是魏無羨?!為什麽修仙界只要出點大新聞,就都和魏無羨有關?
“他不是死了嗎?”
“又活了!”
“他不是叛出江家了嗎?”
“又回去啦!”
一陣靜默:
修仙大家,就是任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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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幅的紫色九瓣蓮垂挂于山門前,和藍氏的卷雲紋一起迎風飄揚。魏無羨望着那熟悉的家紋,頓時覺得恍然如夢。人生倥偬,兜兜轉轉十幾年,沒想到還能有再站在雲夢旗幟下的一天。
“看什麽看。”江澄橫了他一眼,“就借你用一天,省的你再炮制‘夷陵魏氏’之類的旗子出來丢人現眼。”
“裝什麽裝。”魏無羨信手将被風吹亂的紅色抹額和長發揚至身後,不以為然道:“是誰背着婚書儀仗千裏迢迢找來的?想喝喜酒就直說,賞你一杯又不是難事。”
“切,有本事你別收啊。箱子裏還有個紅蓋頭,我敢拿,你敢戴嗎?”
“滾,”“含光君”一記肘擊襲來,“你還是留着自己用吧,老子是新郎!”
江澄側身避過,後退兩步,嫌棄地将魏無羨從頭到腳,再從腳到頭打量個遍,道:“啧啧,從沒見過像你這樣野蠻的新娘。”
“找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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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蘇藍氏素以清雅聞名,可這次的婚宴卻一反常态,辦得極其煊赫。有資格接到請帖的大抵都是仙門百家中有頭有臉的人物,但即便如此,這些大大小小的家主還是吃了一驚。從山門至仙府大門,香花漫天,雲錦鋪地。外設三百流水席,山野散修販夫走卒,往來皆賓。明珠照室,絲竹袅袅。正宴未開,百樣異果仙茗已令人眼花缭亂。不似金氏宴會奢靡鋪張,但貴重程度,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陣仗,啧啧……斂芳尊大婚也不過如此吧。”一位仙首小聲對鄰人念叨。
“那可不?金氏再闊,也闊不過兩家聯姻!”
聯姻。兩個字不輕不重地敲在那裏,提醒着一個被他們強行忘卻的事實。幾位仙首左看看,右看看,陷入一陣尴尬的沉默。
“……這場婚禮,可真是出人意料啊。”
“……是啊,誰能想見,藍氏家教如此嚴格,在這方面竟那麽的……不同凡響。”
“咳,話說,含光君真是自願的麽?藍二公子何等人物,竟然有斷袖之癖,我怎麽有點不敢相信呢。”
“你還別不信。”一人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聽說,魏無羨複活第一日,就被他捉住,蒙眼綁手,連夜運回姑蘇去了。旁人都以為是除魔衛道,誰成想是金屋藏嬌。若不是被藍啓仁發現,可能連個名分都沒有——”他剛說到此處,忽然覺得背後涼飕飕的,回首,一名身穿喜服的陌生男子正立于他身後。
那人滞怔片刻,反應過來:“老祖?!”
“魏無羨”不答,面帶寒霜,目光幽幽。
“久聞夷陵老祖威名,敬佩不已,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那人面不改色換了一套辭令,就好像剛才那個在人家背後胡言亂語的人不是他一樣。“在下信陵程宜,恭賀老祖,重歸于世,喜得佳偶!”
此話說的中氣十足,甚是響亮,引得無數面孔向這邊張望。雖說赴宴嘉賓對誰将出現都心中有數,但親眼見過魏無羨的人實在少之又少。遠處談笑風生的金宗主手抖了兩下,正在接引賓客的藍思追藍景儀等人身影一僵,不着痕跡地躲遠了。
“多謝。”“魏無羨”面無表情道。
“夷陵老祖,久仰久仰!”
“恭喜恭喜!”
“哎呀,原來這位就是魏公子啊,在下有眼不識泰山,還望魏公子海涵!”
眨眼間,他就被一群人圍了起來。道賀聲此起彼伏,“魏無羨”立于中央,應對艱難,卻又不好抽身離去。藍曦臣循聲趕來,分開衆人,才解了圍。
藍曦臣低聲問:“忘機,你怎麽出來了?”
藍忘機道:“魏嬰不在,江晚吟也不在。”
藍曦臣臉色沉了沉,道:“我會差人去尋,你先回去,不必擔心。”
此時最後幾位賓客已經入席,兄弟二人交換一個眼神,各自歸位,分別無話。
禮生開始誦唱長詩,燃燭,焚香,爆竹與鼓樂齊響。“……香煙缥缈,燈燭輝煌,新郎新郎齊登花堂。”
在西廂靜候吉時的藍忘機聞聲而出,但東廂門前,仍舊不見魏嬰的身影。
他獨立于正門前,遲遲沒有入內。禮生提高聲調又報了一遍。
“——香煙缥缈,燈燭輝煌,新郎新郎齊登花堂!”
等到禮生第三遍催促的時候,內廳已起了私語之聲。藍忘機幾乎忍不住,想親自飛身去尋的時候,終于聽到一陣由遠及近的呼喊:“來了來了!馬上就到!”
一紅衣,一紫衣,跌跌撞撞,朝着雅室大門沒命奔來。為何這麽慢呢?待二人臨近,衆人看清,下巴都快掉到了桌上。
青天白日活見鬼,那名紅衣男子頭上赫然蒙着一方蓋頭!
在場仙首都是一副遭雷劈的表情,連禮生都忘了講話。江澄迫不及待地将他丢出去,頭也不回地奔向自己的座位——雖然他一路拉扯着看不見路的魏無羨前進,但那鐵青的臉色,倒更像是想劈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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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成之後是宴會。“含光君”不能飲酒,三拜之後就神秘消失。衆賓客委實松了一口氣,若是讓他們強行同“含光君”把酒言歡,裝出一副司空見慣、一切正常的樣子,那也太吓人了。但是很快,他們就發現,和“魏無羨”推杯換盞也一樣恐怖。
在座賓客許是白天受了太多驚吓,席上飲酒就飲得格外猛烈。加之澤蕪君特許藍家年滿十五歲的子弟,飲三杯酒。宴會開到一半,大多數人就已醉得亂七八糟。
江澄和金光瑤看迷了眼,帶着一群仙首行酒令,時而勾肩搭背,時而痛哭流涕。藍曦臣淺酌兩杯後,站上了桌子,握着裂冰即興為大家表演一段劍舞。藍景儀搶了金淩的佩劍,金淩紮着藍景儀的抹額,兩人活蹦亂跳,四處亂跑。雲夢的門徒都是好酒量,但卻極其樂于把自己灌醉,成為了絕大多數噪音的制造者。藍思追一直盯着他們,奈何拉住了東邊拉不住西邊,攔住了賓客攔不住主人,一個人忙得焦頭爛額。
藍湛是為數不多的清醒者。這一團祥和喜樂無需操心,便轉身離開。
別處不需要他了,但這裏需要。
推門,一片紅色立刻從天而降,旋轉着落到了他頭上。是蓋頭。藍忘機伸手去掀,卻被另一只手抓住了。
“等等。”
“怎麽?”
魏無羨調笑道:“只有新郎官才能掀蓋頭,二哥哥竟連這也不知道嗎?”
藍忘機道:“胡鬧。”
“生氣啦?”魏無羨毫無愧意道,一把将蓋頭掀到地上,勾上藍湛的脖子,“我現在一杯就倒,如此一來,不就名正言順地不用去陪席了嗎?”
藍忘機道:“不想去,可不去。”
“那是自然,”他笑嘻嘻地說,“但我順便還想讓全世界都知道,從今天起,‘含光君’是‘夷陵老祖’的人了。”
藍忘機眉間一顫,電光火石間,解除鉗制,齊齊倒在榻上。“誰的人?”
兩人離得及近,呼吸交融,暧昧至極。魏無羨輕笑一聲,一字一頓道:“我是你的人。”
藍忘機席間也喝了幾杯,但因“魏無羨”酒量一向很好,根本不值一提。但他此刻卻覺得有點醉了,暖意從心腹開始擴散,到耳垂,到指尖,到四肢百骸。
魏無羨看他樣子,深深吸氣,道:“二哥哥,喝了不少?”
藍湛“嗯”了一聲。目光灼灼,身體滾燙。
“我可是滴酒未沾呢,不如陪我喝一杯?”魏嬰變戲法似的扯掉一塊紅幕,露出兩只小酒杯。
最後一杯下肚,兩人呼吸間都沾染了些許酒氣。“含光君”醉眼迷離,向“魏無羨”肩頭輕輕推了一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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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天未破曉,魏無羨已經清醒過來。宿醉未消,滿身狼藉,他掙紮着爬下床,悲憤大叫:“好你個含光君,你、你、你對自己也下得去手?”
他不顧兩腿發抖,強行站起身,後退兩步,倚在柱子上,低頭,發現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他們換回來了。
魏無羨愣神半晌,終于确定決定以及肯定地發現,不論是魂還是舍,昨晚自己都是下面的那一個了。
“不是吧!”他哀嚎一聲,“為什麽一到這時候就換回來了啊——”
作者有話要說: 喜聞樂見的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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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