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番外1:平行結局

即便漏夜時分,仙門府邸也總有弟子夜巡,可現在醜時已過,偌大的雲深不知處卻靜悄悄的,竟像是空無一人。

魏無羨穿過回廊,翻身躍上牆頭,疾步行至最高點,問道:“有人嗎?”

喊聲如漣漪般散開,卻像雨滴落入汪洋,沒有半點回音。

他提高聲音,又問一次:“有人在嗎?”

“有人有人!這裏有人!”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屋檐下,一名白衣男子驀然閃現。

“都在這邊呢,快來吧!”

這聲音聽起來分外耳熟,熟得叫人心裏發怵,魏無羨覺得自己應該認識他,可腦中卻空空蕩蕩,半點印象也無。

面容清矍,風姿出衆,貌似中年,還有一把山羊胡……

搜腸刮肚半晌,一個名字猛地跳出……乖乖,他腦子怎這般不好使了,竟會忘了藍啓仁?!!!戒備和警惕都驚作汗出,躲無可躲,避無可避,魏無羨只得矮下身,厚着臉皮打個招呼:“先生晚好,可是出來賞月?”什麽蹊跷之處瞬間煙消雲散,滿心想的都是怎麽捱過接下來的狂風暴雨。

未料,那個“藍啓仁”明明見他蹲在房上,卻并未露出氣惱的神色,反幽幽嘆了口氣,愁眉苦臉道:“……魏兄,快別消遣我了,現在誰還有心情賞月呢?”

什麽玩意?這稱呼吓得他差點栽個跟頭。“你你你叫我什麽?!!”

“‘魏兄’啊。”“藍啓仁”愣了一秒,仿佛想起什麽似的,又變得哭唧唧的,“唉,魏兄,我是懷桑啊!”

--

他稀裏糊塗地跟在“藍啓仁”後面,宛然一具夢游的行屍走肉。破碎的記憶慢慢回到腦海。魏無羨終于依稀回想起,自己好像是來雲深不知處參加一場婚禮的。可新人是誰?儀典舉行了否?其他人都去哪了?樁樁件件,全無印象,莫不是他在宴會上喝多了酒,記憶斷了片?

不待他捋順前因後果,眨眼間,兩扇熟悉的镂花門已然出現在眼前。

三更半夜,萬籁俱寂,雅室卻燈火通明、熱鬧非凡。宴會上出現的賓客都聚在這裏。門旋開時有人看了他一眼,但并沒有誰露出太驚訝的表情。

“哦,又來一個。”他們這樣說道。

“真是倒黴透頂……”

“敢問面前是哪位仙首呀?”好事者如此詢問。

被這沒頭沒尾的問題弄得莫名其妙,魏無羨一臉懵逼地回答:“雲夢,魏嬰,魏無羨。”

誰成想,這句話卻引起了軒然大波。

所有人同時倒吸一口冷氣,雅室霎時鴉雀無聲,無數雙眼睛盯在他身上,一眨不眨——或貪婪,或敬畏,或震驚……總之,那不像是看一個人的目光,而像是在看某種靈丹妙藥,仿佛吃了他就能白日飛升羽化登仙的一樣。就在魏無羨以為他們都快要撲過來的時候,他們卻齊齊移開視線,争先恐後地沖向另一個方向。

“澤蕪君!!!這可不厚道啊!為什麽大家都換了,只有他沒事?”

“就是就是!藍宗主,有辦法得大家同享才行,這個時候怎麽能藏私?”

“……我們可是受邀前來。在姑蘇地界出了這樣的事,藍家總得給我們一個交代吧!”

民情洶湧,氣急敗壞。

前面的人嚷嚷着,試圖擠到更核心的位置;外圍的人也不甘落後,探着脖子踮起腳尖,生怕錯漏一星半點。“我的舍”、“你的舍”、“我的袖子”、“你的佩劍”……還未聽得旁人解釋,就先你一言我一語地吵成一片,連雅室的房頂都快被炸上了天。

混亂、離奇又荒誕。魏無羨呆呆站在原地,看着一群玄門仙首不顧身份挨挨擠擠搶作一團。恍惚間,他甚至覺得,如果不是他酒沒醒,就是這幫家主的腦子都被仙子啃了一遍。正在他胡思亂想之時,一個聲音越過嘈雜,清晰傳到每一個人耳畔:

“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姑蘇藍氏定會給各位一個滿意的答複!”

語調溫和,堅實有力。雅室安靜漸漸下來,魏無羨卻沒來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人群散開一點,講話之人終于顯露出來——服色暮紫,繡九瓣蓮,三毒随身,清心鈴垂懸,面對一圈氣勢洶洶的仙門家主而泰然自若,神情猶如……四月春陽般和煦溫暖。

這這這是要吓活個死人?

“靠!!!江澄???”魏無羨猶如渾身過電,“你出什麽毛病了?!!”

他下意識去尋澤蕪君,卻發現“藍曦臣”不知何時已站在他身後,冷眼瞧着他,“我在這邊。”

“江澄”微微一笑,露出魏無羨這輩子都沒在這張臉上見過的親善,從容問道:“魏公子可否近一步敘話?”

魏無羨心驚肉跳地退了半步,但不等他表示拒絕,就有人站出來反對:

“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何須躲躲藏藏?”陰影中,“金光瑤”抱臂而立,臉色鐵青。停頓片刻,他又繼續說道:“二弟無需煩惱,在座各位也就等一句話。若真與藍氏無關,最多就是打道回府各尋解法而已,誰敢造次?”

“赤峰尊”聞言嘆息:“大哥,二哥不是那個意思,你這又是何必。”

溫柔款款又極盡謙和,配上聶明玦的臉,那叫一個無法直視。

什麽叫應接不暇?什麽叫措手不及?“誰來跟我解釋解釋……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魏無羨有氣無力地問道。自打出娘胎以來,他還從未感受到如此劇烈的刺激。

“解釋什麽?我們應邀來喝你的喜酒,就變成這樣了,我還想讓你給我解釋解釋呢。”一白衣老道叉腰質問。

“這位大爺你是誰啊?”

“誰是你大爺?這不是我的舍!我明明——”

“等等——”他辯白的話剛說了一半,突然被魏無羨剎住話頭,“——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你來喝誰的喜酒?”

“你的啊。”那人面露狐疑,仿佛這是什麽再明顯不過的事情。

“我的??!!”巨大的信息量突然向他砸來,嗆得他幾乎說不出話來。“開什麽玩笑!我要成親了我怎麽不知道??”

魏無羨覺得荒唐透頂,環視四周,卻發現四周的所有人都用懷疑的眼神反過來打量着他。“不是吧,這是什麽——”此話還沒有講完,他忽然覺得一陣涼意嗖嗖地從腳底竄上天靈蓋。不對……這裏為什麽會有赤峰尊?

冷汗如瀑爬滿背脊。魏無羨把這些張面孔逐一看過去,終于意識一直以來的悚然感從何而來。真正的詭異之處不是所有人都交換了魂魄,而是此刻站在這裏的許多人,其實早已不在人世。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支離破碎的畫面如洪水般沖進他的腦子,太陽穴像是裂開一樣疼痛。他好像的确是要同一個人成婚的,但那個人是誰,為什麽,為什麽他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阿羨,你怎麽連這個都忘了?”有人輕笑一聲,“明明是你邀請我們來的啊。”

“是……誰?”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離,他渾身發麻,艱難地擡起頭。今晚他見到了許多面孔、聽到了許多聲音,但沒有一個比這個更令他心跳加速,呼吸困難。“誰在那?”

“金子軒”和“江厭離”正并肩走來。“江厭離”臉色極其難看,但“金子軒”一臉驚喜。

他驚恐地看着溫柔的“金子軒”,顫聲道:“……師姐?”

“金子軒”羞澀地點點頭,視覺沖擊比藍啓仁版的聶懷桑、金光瑤版的聶明玦和江晚吟版澤蕪君加在一起更為巨大。

“你們怎麽……你們不是……?”“死”字幾乎脫口而出,卻被他生生憋了回去。魏無羨忍着異樣,急切問道:“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你會在這裏?為什麽所有人都變了?”

“你再看看,不是所有人。”“金子軒”笑了。

魏無羨低頭,手是自己的手,腳是自己的腳,但這都不算什麽,最令人驚訝的是,他身上竟穿着雲夢制式的喜服。

“我莫不是在做夢吧。”魏無羨讷讷道。

空氣中濺起透明的漣漪,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如霧氣般迅速消散。

“你就是在做夢啊,羨羨。”金子軒的臉終于淡去,留下江厭離笑靥如花。“你和藍二公子都中了離魂咒,阿澄叫我們來幫忙。真是沒想到……還能看見你穿這身衣服的樣子。”

突然間,魏無羨方寸大亂,踉跄向前兩步,卻撲了個空。“‘你們’?還有誰?師父?虞夫人?他們都在嗎?”

“都在呢,只是他們把現身的機會讓給了我,讓我跟你說幾句話。”江厭離目光溫柔,影子卻越來越淺。“我就是回來看看你的。阿爹阿娘要是知道你已成家立業,該有多開心啊……”

“等等,師姐,”他終于想起了什麽似的,慌亂地望向四周,賓客、雅室、甚至雲深不知處都早已不複存在。“師姐,你知道他是誰嗎?你知道我要同誰成親嗎?”他千辛萬苦尋到的意中人現在在哪啊。師姐千辛萬苦回來一次,應當讓她見你一面的,可為什麽這夢境中有那麽多人,卻獨獨沒有藍湛?

“……以後要照顧好自己啊,阿羨……”

等等,師姐——

等等藍湛——

魏無羨喊着,身體向着虛空跌落。

聲音重歸于遙遠,世界重歸于黑暗。

魏無羨猛地從床上坐起,薄汗浸透衣衫。枕邊人早已被他吵醒,凝着一雙淺色的琉璃瞳,嚴肅地望着他。

正是藍湛。

“喚我?”他低聲問。

不論是臉還是聲音都和之前一模一樣。看來,換舍這場鬧劇終于結束了,他們終于回到自己的身體中了。

“是的,”魏無羨迷茫了一陣,清醒過來,将臉別向窗外。

窗口微啓,月光清亮,時間正夜半。

“藍湛,我做了一個荒唐的夢。”魏無羨悶聲道,“夢裏有個人,我想讓她看看你的,卻晚了一步。”

須臾,藍湛輕聲問道:“可是前江宗主之女?”

“你怎知道?”

沉默半晌,藍湛才緩緩回答:“方才,她亦入我夢中。”

魏無羨訝然。

“她囑我照看于你。還道……逝者已矣,莫傷莫念。”

作者有話要說:  筆力有限,最終沒能達成全員複活的目标,這是我原本設想的結局,因為略帶玻璃渣就被換掉了,此處作為番外更新,彌補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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