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歲歲平安(3)

那廂姜南方和親友顯擺女兒正在交往的對象。投行裏的,這幾日正巧去國外談生意了,說是要趕回來的。

如此雲雲。

傅安安最不願意聽她這些眼皮子淺的顯擺。到底筒子樓出來的人物,她得體地笑出廳室,管你找個什麽樣的姑爺,只要別惦記我家晏雲。

走了傅安安這個眼中釘,姜南方頓時覺得戰鬥力下降。正巧斯嘉要去洗手間補妝,母女倆一道起身去了。

她是有話要朝女兒囑咐。

“你作什麽不通知他,”梁斯嘉的那個追求者,根本沒被她放在正經臺面上。她也知道母親想人來的目的,“你們一個個都要作死我。我就是被你們愁老的,談個對象互不往來各自家務事,上哪裏成得了。你要是今天帶他來,她傅安安能那麽趾高氣揚的笑,她就是笑話你沒人要呢,笑話你被她那便宜大兒子退回來的……”

梁斯嘉有時是真心煩自己這媽。好粗鄙淺薄。“你最好別跟我提這事,提了我跟你急。”被人一口回絕,得多差勁。再說,她什麽時候戀嫁了,戀章家那大少爺了。

可笑。

“你還矜貴呢。沒聽那章郁雲怎麽說的啊,他倒頭來還是要你奶奶給他做媒,什麽意思呢,就是你們盡可以給我說,看不看得上是我自個的事。”

要不怎麽說,女人不能和男人熬呢。他越熬越當惜,越值當。

可是女人熬不起,過了三張,你不承認也是要走下坡了。

又來了。梁斯嘉最聽不得媽媽這些喪氣、悲觀話,怎麽就走下坡路了,怎麽就熬不起了。

她又為什麽要熬?她明明過得很體面适宜啊。

這世界上難道就一個章郁雲能嫁?

他又好在哪裏!梁斯嘉說這話其實也是窮骨氣罷了。

她自己最清楚自己的心思。

正是因為章郁雲一口回絕了家中的屬意,梁斯嘉那年接連換了幾個男朋友。

有時愈不承認,心跡反而愈明朗。

就好比方才在那廳裏,梁斯嘉自幼的識聞,她是頂喜歡這種四兩撥千斤的男人的,即便被沖撞了,他都有好涵養來應對。

只可惜,單木不成林。

“他最好誰都看不上。”梁斯嘉莫名煩躁,她求媽媽,今天是哥哥家辦事。你有這個閑工夫,多去忙忙你孫子的宴席,別老盯着我。

還有,請您說話分分場合。“梁京的事,你最好少在外人場合擺家長作派!沒話找話說什麽把梁京說給章晏雲,你想什麽呢?你明知道她的情況,明知道那章太太的厲害。說這些風涼話,真擠兌起來,你又不是那傅安安的對手。平白招奶奶不歡喜!”

“我說了怎麽了!”姜南方氣不打一處來,“一個傻子都被誇教養的好,這是要打誰的臉啊!她傅安安真心誇就認下給我看看呢!”

越說越有火。只怨自己養了一對白眼狼,為他們操碎了心,到頭來還合着外人論起我的不是了。

“你招章晏雲他媽說的啊。人家拐彎抹角說梁京腦子不好,你聽出來了嘛?你沒見後來奶奶說話都生硬起來了嘛。”梁斯嘉怪媽媽拎不清。

“都和你說了多少次了。不要也別和奶奶正面起沖突,自己也是做婆婆的人,你這樣何必呢,奶奶如今最惦記着梁京,你偏偏老是招她痛處。梁京真哪裏不好起來,我們梁家又痛快到哪裏去呢。”

“哼。你奶奶有本事老不死。她認下的孽債,她管到底。不行,就趁還沒斷氣,趁早送到該管的醫院裏去。我們又哪裏不會痛快,我們痛快得很。想要我去接手她的冤枉債,沒門。我罵不死她的。”

母女倆口角一陣,誰也沒說服誰。前後從洗手間裏出來,門口撞見了剛才挂在嘴邊的人。

梁京依舊淡淡的。瞧不出任何喜悅與懼色。

她還是如小時候那樣,輕易不開口喊姜南方。只清淺地朝後者微微颔首算禮貌,一時間三人兩對面,各自清明,洗手間外的人聽去了她們的是非。

梁斯嘉多少有些尴尬。倒是姜南方,長輩的自覺,打量起梁京,眼底油然而生的厭惡。這個小東西一不靈光,二不乖順。

對着姜南方從無晚輩的應當。

嘴巴像是個死物。

“小孩子做百日呀,你穿個這麽白的,是要觸誰的黴頭啊!”她幹脆拿她撒氣。

梁京依舊不語,她原對姜南方沒多少怨怼,包括自己的父親。左右大家不在一處生活的緣故,她一直聽奶奶的話,該有的安分守己,她自認為做得很好,除了嘴上欠點乖巧。

可是今天她真正聽到姜南方議論自己,詛咒奶奶,她從心底湧起了些不可名狀的情緒,類似于恨的塵嚣。

她認為頂多是不待見她,其實換個立場,人家怎麽可能待見她呢?私生子,本就破壞別人家庭的産物。可是單純的梁京覺得不該有這麽惡意的情緒,尤其對奶奶。

Elaine唯一的錯就是認下了梁京。

轉念,又把所有的錯攬回自己身上。是,是她讓Elaine成為了梁家的局外人。

梁京長時間的沉默,在她們看來更是疾病的征兆乃至惡化。

“沒有。我沒有要觸誰的黴頭。衣櫃裏的裙子淡色調多,如果阿姨不喜歡這件,下次我換件濃點的,我還有件大紅色的。”

姜南方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怕不是徹底瘋魔了,還是下賤的本性愈來愈漏出來了。

這些年,頭一次聽這丫頭還嘴。

姜南方幾乎下意識地要打人,被梁斯嘉攔住了,後者是個極為清醒的性子,也要臉面。今天這個場合,媽媽要是和梁京鬧起來,多少人看笑話,尤其章家在,她可丢不起這人。

于是,在梁京看來,斯嘉姐姐是替她打圓場、解圍了。

姐妹倆許久未見。

梁斯嘉拉着梁京,走,我們去淮安那裏轉轉。我媽她一直是這個脾氣,嘴上不饒人。你不要和她計較。

要說,這個家裏,最和梁京說得上話的,應該就是梁斯嘉。

姐姐涵養好,性情也溫和。在大學裏做日語老師,工作穩定且受人敬重。但也快三十歲了,一直沒敲定婚事,梁京聽陳媽和奶奶說起過斯嘉:

奶奶是想過問,姜南方不準。奶奶說斯嘉原本很随遇而安的品性,被她那媽養得世故了,眼見一味地高對姑娘家不是一件好事。配嫁不能全想着攀高門楣,當然家世也很重要,但絕不是最緊要的。

那個人,眼裏全沒有你,你當日子好過得很呢。一輩子有多長,只有自己日日夜夜地過才清楚。

斯嘉那頭管不着,奶奶就全教誨梁京:門當戶對任何時候都不會錯。高攀、下嫁,不是說就沒好日子過,但總是有苦是難對外人言的。

奶奶希望圓圓的日子能過平穩點。天天有事生産,一日三餐,有個知冷知熱的人陪着你,能和你聊些生活瑣碎外的且言之有物的就可以了。

錢嘛,能對付生活、應付病災就足夠了。

這是奶奶對圓圓所有的寄望。

梁京也曾答應Elaine,心裏有了歡喜的人,一定會告訴她。

梁斯嘉來到他們男士談話休憩的房間同諸位打招呼,手挽着梁京一并進去了。

門口遇到了晚到的章晏雲。

對方簡單的襯衫、仔褲。膚白貌美,模樣着實的少年感,一雙桃花眼,掠過梁斯嘉來看她身邊的女孩。

“圓圓呀,好多年沒見你了。”

“真是梁家有女初長成。”

“你記得我嘛?”

章晏雲與斯嘉姐姐同歲,小時候又一直同學兼玩伴,

“記得。”

“那麽,我叫什麽名字?”章晏雲逗她。

他們一面說,一面進了裏。室內落座十來位人,為首的便是章郁雲。他在位上坐着,手裏夾着煙,偏頭在和旁人說話,梁京只匆匆掃了一眼,收回目光到眼前。

在座有人叫她分心了。她明明想說,你叫章晏雲,到嘴頭邊還是出洋相了,“郁雲,不,是晏雲。”

其實也無妨,偏她自己鬧紅了臉。

章家二哥兒一臉要惱之色,“記錯名字我不能忍哦。”

小時候梁京來這邊,時常看到姐姐和晏雲哥一起玩。她是記得他的。

倒是章郁雲,她記事起就只知曉個名字,未曾謀面過了。

早些年,梁家有事請客過府,都是章爺爺勤來。如今老爺子在家将養了,裏外時都是章郁雲代理。

梁斯嘉領着梁京去給諸位介紹,“這是我家小妹梁京。一直在江北念書,如今才回來。目前待業中,請各位大佬多照顧照顧啊。”

梁淮安也跟着附和,就是啊,都是自家妹子。

衆人七嘴八舌地調侃着,梁淮安,你怎麽有兩個這麽水靈的妹妹呀,

天上掉下個梁妹妹啊。

說笑間,章晏雲問梁京,你學什麽的?

“産品設計。”她答。

聞言人微微一挑眉,“噢喲,沒看出來哎。那麽你猜我是做什麽的?”

“拿手術刀的。剛才聽你母親說過了。”

章晏雲掃興地撇撇嘴,“好沒意思,你猜一下會死啊。”

梁京:……

“喂,你有男朋友嘛?”

梁京被他問着了,且覺得對方很失禮,“無可奉告。”

章晏雲拆穿,“通常無可奉告的意思就是沒有。”

她平白一臊,默默擱下手裏的茶,雲淡風輕地瞥一眼圓桌對面的某人,那人正在滅煙,像是無意間聽到她和自家弟弟說了什麽,目光蜻蜓點水般地從他們這端掠開。

梁京無由心上一跌宕。

最後是沈閱川到場,她才從那個房間裏退出來。

二人一道入席前,沈閱川看她臉上紅紅的,以為她燒熱還沒退,問她身體情況。

梁京搖頭,“沒事。早就不燒了,應該是剛才在裏面喝了幾杯熱茶。”

這日席末,梁家姑嫂三人一道幫着分蛋糕給賓客,梁京到了主賓這桌。

淮安叫先給章先生一塊,她依言照做。不知是哪一桌有孩子拿筷子敲高腳杯,被大人制止之際,孩子忙着躲閃,刀叉餐盤一起落地、

開了花。

歲(碎)歲(碎)平安、

有老人連忙喊。

章郁雲遞手接過這梁二小姐手裏的圓盤和叉子,他先開口的,很輕的聲音,問候她,“車子修好了嘛?”

“您說四年前見過我?”梁二小姐冷冷反問他。

章郁雲眉眼間微微一蹙再一松,瞧她臉上,

認真求知且略微犯軸的樣子。

他立時就想起梁家透出來的話,

……

唔,好像是真的不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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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慢熱作者說:周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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