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綠水鬼

臉上當然會疼,特別是沈欲痛阈很低的體質。他從小就怕疼、怕燙,不是嬌生慣養而是體質敏感。為了幹這一行,他打過許多藥。

古柯.堿、安非他命刺激神經,暴力且易怒,麻.黃素類提升耐痛力,暫時忽略痛阈。所有正規比賽不允許使用的針他都輪過,自己主動用過,也被人摁着打過。

會上瘾。沈欲強打起精神,冰涼的水一次一次洗過他的雙行睫。他強撐在盥洗臺邊,壓抑血液裏翻滾的藥瘾,鏡子裏的人十足狼狽。

最後一聲悶響他跪在地上,找不到護齒只能死死咬住手背,不給自己脆弱的機會。

沒什麽能擊倒他,再漂漂亮亮地站起來。像藝術家手中的人像冰雕,至剛至脆又冽淡成性,經得住暗無天日的極夜卻扛不住烈日的一照。

照那麽一下,他就要化了,成一灘亮晶晶的水,誰也抓不住他。臉色從白變紅,沈欲靜靜等待,等病态的血色下去。

可血色是什麽顏色?沈欲不知道,只是摸到臉上很燙。

足足半小時,張曉才見小馬哥從洗手間出來,冷酷十足地練起回彈器械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他怎麽了?張曉充滿好奇。

沈欲下班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他輕輕嘆息着,又食言了,明天一定給悟空做番茄龍蝦仔。

站在路邊等出租,叫車軟件提醒他還有4分鐘到達。黑夜給了他一雙黑色的眼睛,确實可以用來尋找光明,只要有一點微弱的光就能看得清晰無比。

他揉揉眼睛,眼睫毛有點癢,突然有東西頂在他腰上,尖銳冰冷輕微刺痛。

“別動。”身後有男人的聲音,還有一點酒味。

沈欲保持着站姿同時飛速評估現狀。從聲源判斷身後的男人高于自己,手法很專業,頂住的地方是腰脊椎骨旁邊的大血管。沒經過格鬥訓練的人空手奪刀勝算是10%,有經驗的是20%。

“別殺我。”可沈欲不敢,他沒有出錯的資格,熊貓血不敢賭20%的勝算,一旦失血過多哪怕送進醫院也未必能救,“錢都可以給你,別傷害我。”

身後保持沉默,遞過來一個口罩。“自己戴上。”

沈欲馴服地戴好口罩,這時網約車到了,打着雙閃燈晃他。沈欲沖車擺手,網約車司機罵罵咧咧地開走了。

“現金沒多少,我身上有一張卡,大概6萬塊。”沈欲屏住呼吸,既然是搶劫一切都好商量,“手機也給你,錢包裏還有一張30萬的欠條。我不報警……全給你,別動手。”

“刀有放血槽,你最好不要搶。”身後的刀尖往前頂,紮疼了沈欲的腰,“往前走。”

确實是刺刀,刀尖區別于普通匕首,帶鋸齒的刀刃橫兀腰間。沈欲不敢反抗,他還沒給悟空買房,死于街頭大出血不應該是自己最後的下場。

那把刀一直在頂他,提醒他何時停、何時邁步、向左或向右,操縱着他的身體。有好幾次可以試着反客為主,但沒有百分百把握的偷襲他真的不敢。

最後,走到僻靜的垃圾處理中心,口罩被扯掉換成了一張膠布和眼罩。沈欲臉朝牆被摁住,頭主動地低下去。他配合這場搶劫,腰上的刀尖變成一塊鋒利的刀片,橫在脖子上。

這下自己涼了,沈欲看不見,但是他能感覺到刀刃的薄厚。他一動不動,舉起雙手表示配合,甚至感謝他們準備了眼罩,免得自己不小心看清了劫匪的臉被抹脖子。現在別說搶錢,就算搶他一個腎都可以商量。

随後第二雙手扯開了他的皮帶,觸感很澀,不像是皮膚。怎麽還有一個人?沈欲急促地喘了一聲,扯你媽啊,真要搶腎?

肢體的觸碰沈欲并不抵觸,甚至是非常習慣。他幹這行,注定與對手血肉相撞。但這一刻他着實慌了。

觸感很奇怪,說不上來隔着一層什麽。他試圖說話可嘴上的膠布很黏,只好拼命探出舌尖,勉強舔出一點縫隙。

“等等,我有艾滋!”沈欲縮起僵硬的脖子,怕下一秒喉嚨挨刀,“艾滋病,真的……錢都給你們,別傷我。”

身後那雙手不再動了,停下來,仿佛它原本就沒打算做什麽。

下一秒全面開動,只是換一種方式用力地壓在沈欲的背上。

沈欲感覺到了溫差,是T恤被卷起來的緣故。他不喜歡身上的圖案,但此刻他愛上了它,期盼大面積的紋身能吓住搶匪,誤以為自己是個惹不起的人物。

但幻想很快被打破,那雙手不怕,它在圖案上游走,像重新描繪。沈欲開始大幅度地喘,随着胸腔鼓動,對稱的豎脊肌陪着肩胛骨一起一伏,隆椎下方擠出一條豎直的凹陷。

描繪夠了紋身,那雙手又繞到前面,輕而易舉找到他胸鎖乳突肌旁邊的坑,又蓋在他的胸肌上仿佛檢查。

他們到底幹什麽的?沈欲掌心緊貼牆壁像個被刑警搜身的小偷,滿身都是銷贓品。

不會是要扒皮吧?沈欲怕了幾秒,又推翻自己不切實際的瞎想。

描繪又開始了,細致到沈欲回憶起割線的痛感。背後那雙手變成紋身針重新幫他打霧,畫着圈打重霧。

突然它往下拽他的褲腰,一個坑一個坑地摁他醜陋的煙花,每個都不錯過。沈欲能想象自己的背現在是什麽樣,像竈上蒸透一籠屜大米糕,打開籠蓋,最上層锃亮發顫的那一塊。

怪異又不帶傷害性的行為讓沈欲逐漸清醒,重新評估自己能否全身而退。對方是兩個人,或許還有同夥,身高可能都在自己之上,一個手裏有刺刀和刀片,一個未知。掀開眼罩需要0.5秒,空間又過于逼仄。

是慣犯作案,一把找準了頸動脈。又精通搏鬥,先剝奪自己的目力,再控制在無法施展抱摔的牆壁夾角,占足了場地優勢。兩個人對一個人,勝算很少。

這通操作擺明是專門沖着自己來的。難道是以前的仇家?

也不可能。沈欲側耳聆聽,不會是仇家。地下拳尋仇目标性極強,贏拳打拳,贏腿打腿,幸運的話自己只會骨折不會傷及韌帶。但絕不是摁住搜身檢查。

沈欲沒有反抗,但每條肌肉都不肯妥協,狠狠地較着勁。猝不及防的,他的下颏尖被強行撥正,兩只手撈到背後,再被繩子之類的東西牢牢綁住。

真要動手了?沈欲不打算坐以待斃,他可以死,但必須等到買房之後。掙脫擒拿是他最拿手的格鬥技,腕關節急扭轉向……然後,沒掙開。

我操?這麽有勁?這麽有力氣您也去打拳啊,搶我幹嘛?一縷頭發覆到了鼻尖,沈欲挂着汗珠,盲目地看眼前的黑。

這幫人到底要幹什麽?摸夠沒有?沒見過胸肌?手指被高高地撅起來,那人一聲不吭在他腕上動作。

“你!我弄死你!”沈欲立即懂了,哪怕看不見也要拼一絲暗淡的生機。他的臉已經歪蹭在牆上,十根捆住的手指疲軟無力。散開的頭發一縷一縷黏在額頭上,兇猛地伏在牆上做最後的掙紮。

他們要表。他們要搶手表。

但很快沈欲便發現自己掙不過了,氣息恹恹。“哥,大哥,別摘我表行麽?假的,賣不了多少錢,有事好商量。”

幾年沒打開過的表帶扣咔噠一聲開了,順着沈欲扁平的腕骨往下掉。他想掙紮,可那雙手比自己的手要大,輕而易舉攥得住他整面手背。

拿刀片的人笑了一聲。“是你的表嗎?”

“是我的。”顴骨上蹭了灰,沈欲像被挖了眼珠到處亂看,“綠水鬼不值錢,我買了吓唬人的,各位大哥別當真,表是假的。我把卡給你們,卡比表值錢,我……”

話音未落重拳襲來,下拳的角度再明顯不過,這麽專業肯定是同行。沈欲很少被直接KO,這拳剛好打在耳根和下颌線的交界處。就一拳,就能把他打得順着牆出溜到地上。

但拳貼在臉上卻沒了力氣,沒有打,隔着一層什麽東西,揉了沈欲的耳垂一會兒使勁又撚了一把。

這他媽是來尋仇的?身後的腳步聲走遠,沈欲精神恍惚像個被斬首的犯人,捆着手腕面壁思過。等意識清醒,身後沒有了聲音。

耳垂還挺疼。沈欲靠着牆蓄力,将繩掙斷。眼罩和膠布都取下來,身邊只有一條黑色的皮圈。

誰知道這皮圈是幹什麽的。沈欲揉着耳朵走一步緩三步,右手腕少了一塊表,露出一圈磨亮的薄繭。那塊表他戴了5年,基本上沒摘過。

應該報警,對,報警!沈欲掏出手機,摁住110卻不敢摁通話。名牌手表可以追蹤買貨記錄,自己怎麽說?

買主不是沈欲的名字,本來就是自己拿走的,只不過他拿錯了。沈欲走到路口,他仇家太多,今年是不是流年不利啊?

回到家,沈欲先去社區會館接兒子。有時下班晚,悟空在會館吃飯看書,比一個人在家安全。

“爸爸你戴口罩幹什麽?”沈正悟把體育手冊拿出來,“這學期有足球、高爾夫和馬術,我選哪個啊?”

沈欲怕兒子看出臉上有紅印。“爸爸感冒怕傳染你。你想學什麽?”

“學……足球吧,騎馬學過了,高爾夫我不喜歡。”沈正悟給爸爸拿來筆簽字,“今天我不該推同學,你別不高興。”

“沒有,爸爸為什麽不高興啊?你聽話。”沈欲只想睡一覺,“你今晚不要跑過來睡,感冒傳染。”

“哦。”沈正悟把書包收好,拿出兒童拳套熱熱身,去旋轉立體棍靶練習躲閃。他不喜歡這個東西,由回彈性的球和橡膠棍棒組成,轉起來左一下、右一下,多面打擊,自己經常反應不過來。

有時候被棍靶抽到,胳膊會留下條狀的淤青。可是爸爸也練,比自己的速度快好幾倍,仿佛能同時應付好幾個人出拳。盡管不喜歡,沈正悟還是練了起來。

嘶,又被打到了,好疼。沈正悟揉揉胳膊,繼續出拳。

表丢了,沈欲萬念俱灰甚至不想洗澡,踢掉拖鞋和牛仔褲,直接鑽了被窩。

太郁悶了,表沒了。沈欲習慣性攥住那圈皮膚,空空蕩蕩。郁悶了一會兒,他把綿軟的被子堆成一團,全部夾在大腿中間,然後昏昏入睡。

等到大屋裏傳出均勻的呼吸聲,沈正悟偷偷跑進來關臺燈,突然發現爸爸有一只耳垂好紅啊,爸爸的皮膚總是很容易變紅。他想掀開口罩,又想叫醒爸爸起來吃感冒藥,可最後只是皺着眉頭走開了。

再回來時,沈正悟抱着自己的枕頭,小狗似的鑽進爸爸懷裏。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正式面對面。

小喬:沈哥把我忘了,我要用俄羅斯最殘酷的手段對付他!

阿洛:好!幹他一票!(撸袖子)

小喬:摸他!揉他!

阿洛:???(問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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