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真理與你

這兩個一開始無人期待的偶像, 最終呈現出來的反差和表現力, 是總編不曾想象到的。世俗意義上對于偶像的偏見在他們勇于進行思維碰撞的那一刻被打破,釋放出驚人的創造力。

他們不像通常的偶像, 可又好像更稱得上偶像。

“我已經能夠想象到這組片子上熱搜的場面了。”總編對林墨說, 林墨卻點了根煙, “你更應該想想搶雜志的畫面。”

“那确實。當初換封面就是看中了他們倆的潛力。”總編笑起來,“有話題度有顏值, 還有真本事, 這種孩子在圈裏只會越來越火。”

拍攝結束後緊跟着雜志的采訪,方覺夏眼睛有些不舒服, 卸了眼妝回來坐在裴聽頌旁邊。一開始是快問快答環節, 隐藏在攝影機背後的主持人一一對兩人提問。

“最吃不膩的一種食物是?”

裴聽頌不假思索:“芝士漢堡, 不要酸黃瓜。”

方覺夏面帶猶豫之色:“蝦餃吧。”

“組合裏誰最會照顧人?”

裴聽頌想都沒想,“淼哥,他有照顧人的癖好。”說完他又補充一句,“但是賀子炎又很照顧淼哥……不過說最會照顧人還是淼哥。”

方覺夏也表示認同, “隊長, 可能因為他從小照顧妹妹的關系。”

“大家在宿舍裏最常見的娛樂活動是?”

方覺夏:“嗯……打游戲?”

裴聽頌聳聳肩:“不好意思我剛搬進宿舍, 我不配回答這個問題。”

主持人大笑起來,“最近最喜歡的一本書是?”

裴聽頌揪起沙發上小恐龍抱枕的尾巴,“《浪漫主義的根源》。”說完他好像故意一樣,看向方覺夏,“推薦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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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覺夏知道他在暗示自己的不浪漫,但他沒有反駁, 畢竟這也沒有什麽錯,還難得地挑了挑右眉,若無其事地回答了之前的問題,“最近在看《局外人》。”說完他也看向裴聽頌,“很适合你。”

這兩個人好像在互相杠着什麽似的,兩個不相交的磁場分化互斥得明顯。連主持人都跟着笑起來,“下一個問題,你們失眠的時候會做什麽?”

裴聽頌:“聽歌,看書,寫點東西。”

方覺夏:“玩數獨或者魔方。”

“魔方有什麽好玩的?”裴聽頌問。

方覺夏微笑:“如果你背會了大多數魔方公式你就能體會到好玩的感覺了。”

“喜歡咖啡還是茶?”

裴聽頌:“咖啡。”

方覺夏:“紅茶。”

“你們的取向真的差距很大欸。”主持人越問越覺得有趣,明明是同個組合裏的兩個人,而且還是現在相當大熱的一對CP,可他們的興趣愛好卻是南轅北轍的兩個極端。

“最喜歡的綜藝節目是?”

剛覺得他們怎麽都不對盤,意料之外的異口同聲就來了,“逃出生天。”

主持人:“是因為裏面的固定嘉賓是師兄商思睿嗎?”

方覺夏笑道,“當然,不過節目本身也非常優秀。看的時候就會很緊張,之前第一季播出的時候我們都會在宿舍追更新,大家就會一起讨論劇情,讨論誰是killer。”

裴聽頌卻很直白,“裏面的一些劇本設定很有趣,還有很多文字游戲,比大部分博出位的真人秀有意思多了。”

他的話說得太直白,不過似乎大家已經習慣。主持人笑道,“《逃出生天》的節目組和編劇聽到應該會非常開心。最後一個快問快答,最喜歡的電影是?”

裴聽頌回答得很快,“Dead Poets Society,中文名好像是……”

“《死亡詩社》。”方覺夏替他做出回答。

裴聽頌點點頭,“對,《死亡詩社》。”他有點意外,這是不是意味着方覺夏也挺喜歡這部電影。

主持人又問道:“那覺夏最喜歡的電影是?”

方覺夏回答:“嗯……《費馬大定理》。”

裴聽頌聽了問道,“電影?”方覺夏點點頭,“紀錄片。”

“為什麽會喜歡這部?”他單純覺得好奇。

方覺夏垂下眼,這是他思考時常有的動作,他試圖簡單說明,“因為很打動我。”說完他又補充,“每一次看都會打動我。”

裴聽頌還想繼續問下去,因為他實在是好奇,他想知道為什麽一部以數學定理命名的紀錄片會這樣打動方覺夏。可主持人已經cue下一個流程,準備開始提問采訪環節,他只好放棄。

采訪所準備的提問提綱程羌都已經過目,并沒有十分刁難的問題。不過方覺夏并不是一個擅長應付采訪的人,所以他大多問題都只是淺層面的交代。裴聽頌雖然年紀小很多,但從不害怕表達,總是顯得能夠掌控全局。

主持人開始提問,“前幾天Kaleido在某直播晚會上表演了出道曲,嗯當天的事大家也都知道,出了一點小事故,我們都很好奇的是,在事故發生的當下你們是什麽樣的一個心情或者說狀态呢?有沒有可以和我們分享的。”

他們都知道這個問題逃不開,雜志只不過近水樓臺先得月,率先提出來而已。

方覺夏有點擔心裴聽頌會過于real,所以自己先開口,“首先我們非常感謝主辦方可以給我們這個機會,對,其實我們組合的空窗期很長,這次也是一個很難得的舞臺,所以大家為此都練習了很久。發生事故的當下其實還是會很慌張的,那個時候其實來不及去考慮太多事,第一反應是要把這個舞臺繼續下去。而且相信後臺的工作人員也在努力地修複音響,所以我們不可能說輕易放棄。當時的心态蠻簡單的其實。”

他說的非常客氣,給足了雲視網面子,好像是因為知道會有這個問題而提前準備過一樣。裴聽頌當然知道是為什麽,他也知道方覺夏會比別人更多一些顧慮。他很多時候都代表了Kaleido這個團體,他必須為團體負責。

如果是以前,裴聽頌一定會痛痛快快想說什麽就說什麽,但一看到身邊這個人,他竟然也開始顧慮起來。

主持人又問,“表演過後這首歌也在各大音樂平臺成為熱門搜索,播放量和下載量都是第一,我也去聽了,然後我發現這裏面有一些rap詞好像和錄音室版本不太一樣,是現場改了詞嗎?”

一下子就問到了敏感問題。方覺夏不由得去看裴聽頌。

裴聽頌卻笑得坦然,“對,我當時唱嗨了,就改動了一下。我經常現場改詞,你知道,人的靈感往往是來源于強烈的情感碰撞,live舞臺上是情緒最飽滿激烈的時候,那個時候就很适合freestyle。”

方覺夏也跟着說,“他經常這樣,而且他很喜歡調動現場氣氛,不喜歡每次都是一模一樣的表演模式。”

“可是男團還是更多的強調整體一致性的表演模式,沒有那麽多自由空間。既然如此,為什麽聽頌會選擇來男團呢?”主持人趁着機會抛出了一個新的燙手山芋,這可是提問提綱裏沒有寫的。

站在鏡頭背後的程羌立刻警覺起來,畢竟裴聽頌的确不是自願通過男團出道的,萬一這小子又照實說了,他們就麻煩了。

方覺夏一面像程羌那樣擔心,一面竟然又有些好奇裴聽頌的答案。他覺得自己很奇怪。裴聽頌就像一把刀子,靠近的時候,他會覺得害怕,但更會沉迷于這刀是快是鈍的猜想。

“我剛剛有說我喜歡的電影吧,死亡詩社。那裏面有一句臺詞,我看的是原版所以我只能用英文說。”裴聽頌臉上保持着笑意,平日裏的孩子氣好像藏進了某個角落,“I went to the woods because I wanted to live deliberately, I wanted to live deep and suck out all the marrow of life, and not when I hade to die, discover that I had not lived.”

方覺夏覺得奇妙的是,他也對這句臺詞印象深刻。

[我步入森林之中,是因為我希望生活得有意義,我想活得深刻,我想吸取生命中的所有精華,而不是當我生命走向終結時,發現自己從未活過。]

裴聽頌繼續道,“我心裏的woods不止是一種森林,它可以是冷杉,也可以是雪松,我還這麽年輕,為什麽不從一片冷杉林走到一片雪松林,或許未來還有楓林,櫻林……我想要嘗試各式各樣的生活,詩人、作家、嘻哈歌手、男團成員……我的願望清單裏有數不清的woods,我想這樣活着,這就是原因。”

他所說的話,令方覺夏真切地意識到,這個平日裏驕傲又孩子氣的人,的的确确是被人文氣息滋養長大的,他自由,而且為追求這種自由而無比自豪。哪怕是為了掩蓋事實和應付采訪的話,他也可以說得詩意而真實。

如果是他呢。

舞臺是他唯一一片想要深入的森林。

主持人似乎沒有料到裴聽頌會如此回答,她慢了半拍,情不自禁感嘆,“我沒過想過會是這樣的答案,很值得深思。”這個原本是臨時刁難裴聽頌的問題就這麽被他化解,還答得如此令人折服,實在意外。

他的确不是常規意義上的偶像。

“下一個問題,兩位都是男子偶像團體的成員,那現在有一種大衆普遍接受的說法是,偶像就是販賣幻想,對此你們是怎麽看的?”

這個問題看起來很尋常,但事實上一直是網絡熱議的話題,觀點的對立性也很強烈。對于他們這種偶像來說,回答這種問題就更是如履薄冰。

裴聽頌只短暫思考幾秒,“我理解這種說法。因為偶像在某種程度上區別于其他藝人職業,距離感少幾分,形象更完美化,遠離人的本質,更像櫥窗裏的漂亮商品。大家喜歡你,是因為你的完美形象在感知層面給人創造出來的一種幻想,是一種欲望刺激,大多時候并不是真正的你,不是你的缺點和陋習,也不是你人性的陰暗面。”

“他們實際是折疊了這部分去喜歡一個偶像的,所以一旦所有的特質都被攤開來,一定會造成相當大的預期落差。老實說,販賣幻想這種說法也沒錯。你把你的對外形象修剪和塑造的越趨近完美,幻想值就越高,你所要背負的代價也就越重。”

他說的很直白,嚴密的論述邏輯将一切放到大太陽底下攤開來,似乎自己完全不是偶像圈裏的一員。所以當他說完,在場的工作人員都有些意外。不過裴聽頌這個人,就不能用常理來衡量和預估。

“覺夏呢?你怎麽認為?”主持人試圖cue方覺夏,因為他在前面的幾個問題裏一直顯得惜字如金。

“顯然,”方覺夏說,“這已經是主流觀點了。但我可能還是要稍微駁斥一下。”

這是個難得的畫面,尤其是“駁斥”這個詞顯得很有爆點,連主持人都興奮起來,“是嗎?你怎麽認為?”

“剛剛聽頌說的那種情況的确存在,普遍性就不可考了。其實對于很多粉絲來說,他們的喜歡并不僅僅是一種欲望刺激這麽簡單,是很複雜的,當然我不否認這種喜歡的存在,很正常,喜歡本身就是一種欲望,無論怎麽分類和解釋,情感本質都屬于欲望。只是欲望度在喜歡中所占比例的區別。打個比方,可能我喜歡一位偶像,我對他的這種喜歡裏,占有欲只占10%,而我的朋友,他喜歡一個人的占有欲是80%。”

裴聽頌聽着,對他的觀點起了興趣。方覺夏似乎永遠都會把他的思維進行某種量化,追求确切與精度,這在他看來很神奇。

方覺夏繼續,“我想對大部分的粉絲來說,欲求占比沒有大衆想象中那麽高,可能也滿足正态分布,兩頭少中間多吧。所以與其說偶像是販賣幻想,不如說是夢想的具象化,不是欲望刺激,是情感激勵。”

他意識到自己的表達可能不夠通俗,但他已經盡力,頓了頓,用更加直白的話說,“現實生活挺苦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所以很多時候,夢想這個詞對大家來說很遙遠,也很空洞。于是大家開始覺得它觸不可及。在我看來,成功的偶像其實就是夢想的一次具體化。就像一道證明題,在他身上大家切切實實可以看到夢想的存在性。”

“存在性很重要嗎?”裴聽頌忽然發問。

“當然,存在性意味着切實地有那麽一條可以解得最終答案的路徑,證明了夢想的可實現性。”說完他露出一個笑,“在這個艱難的世界裏,這非常了不起。”

他的表情前所未有地生動,尤其說出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幾乎是神采飛揚。

仿佛就在說,你看,這就是我為什麽要成為一名偶像。

我會成為那個存在性的證明。

裴聽頌不由得愣住,看着他出了神。

他想到林墨問他會不會當愛豆可不可惜的情形,如果是在過去,他會毫不猶豫地說出可惜,因為這的确不是他想選擇的路,如果不是為了團體負責他并不忌諱說出口。

但他看到了在雪地裏琢磨舞蹈動作的方覺夏,所以他說不出可惜兩個字。

這個發着光的存在性左右了他曾經堅定的判斷。

氣氛變得有些微妙,主持人笑着開口,“看來你們倆雖然在同一個團,但是經常會有完全不同的觀點啊。”她開玩笑似的提及到網絡上的黑料,“我看網上那些不合的傳聞其實都……”

程羌對此很敏感,出于保護藝人的目的他試圖打斷,“這個就……”

“沒關系。”裴聽頌笑得明朗,“羌哥,這有什麽不可以說的。”

如果換做是方覺夏獨自一人,他其實是難以應付的。因為這不像是他之前習慣面對的空穴來風,這裏的不合是真的,他們的确保持了兩年的冷戰關系。他很難笑着對大家說謊,說他們倆的對友情有多麽深厚,是多麽親密無間的朋友。

可這個時候,他變得很矛盾,一方面他開不了口,另一方面他又好奇裴聽頌會怎麽說。明明這個人平日裏最讨厭撒謊。

他會不會直接承認?

方覺夏的手掌撐在沙發上。他告誡自己要做好心理準備,因為有裴聽頌在,一切都有可能發生。正是因為人人都知道,所以才會把采訪的焦點都放在他身上,因為他本身就是爆點。

他聽見裴聽頌開口,“不合傳聞,我理解啊。畢竟現代網絡這麽發達,制造傳聞的成本也降低了。估計,到時候大家看到上面那一幕會更加篤定我們不合的事了吧。”說着他笑起來,“不過,你們看亞裏士多德和他的恩師柏拉圖,不也為了一個‘共相’的概念爆發辯論大戰嗎?”裴聽頌受到的教育使他習慣性為自己找足論證,“還有布魯圖斯,他不愛凱撒嗎?他刺殺成功之後也坦然說,我愛凱撒,但我更愛羅馬。”

方覺夏的手指松懈下來,他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

這些例子太狡猾。也只有裴聽頌才敢臉不紅心不跳地做出這種類比。

說完,裴聽頌側頭看向方覺夏,說出了古希臘先賢亞裏士多德的傳世名句。

“Plato is dear to me , but dearer still is truth.”

吾愛吾師,我更愛真理。

“你也一樣,不是嗎?”他笑了笑,“覺夏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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