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螺旋上升

(建議沒有打開作話的看一下上一章作話, 收獲快樂)

這一刻的方覺夏, 好像渾身都在發光。

裴聽頌描述不出那種感覺。明明都是追求夢想,但他和方覺夏選擇的方式和途徑似乎完全不同。

他在樊籠中橫沖直撞頭破血流, 想看更自由的世界。

方覺夏在黑暗裏耐心地摸索着, 尋找觸發光的按鈕。

裴聽頌不禁笑出來, “這個世界果然有很多解法。”

方覺夏不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但他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

明明眼前這個人在幾周前還和他勢同水火,可如今, 他竟然可以把從未與別人分享的心路歷程說給他聽。

這一點也不像他, 他不是會随便和人交心的人。

“其實我沒想到你願意回答我的問題。”裴聽頌說。

方覺夏內心驚訝于這默契,但他臉色淡然, “我也沒想到你會去看那部電影。”

“你說了打動你。”裴聽頌嘴角帶笑, “我很好奇, 什麽樣的東西可以打動你。”

想動搖一座冰山沒那麽容易。

“你好奇心太重了。”方覺夏開始收拾餐盤,拿走所有的盤子,準備離開。

“既然你都這麽說了。”裴聽頌說,“我還有一個問題。”

方覺夏将餐盤放入水池, 動作很快地把他們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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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聽頌直接将他的沉默視作默認, 他走過去, 倚靠流理臺。

嘩啦啦傾瀉出來的流水也沒能掩蓋住裴聽頌的聲音。

“你在Astar,究竟發生了什麽?”

問完這句話,裴聽頌都覺得自己不可思議。過去的他一定不會這麽小心翼翼對一個人發問,簡直不可能。他如今竟然會思考如何讓措辭更委婉,如何不被誤解。

最重要的,他問出口之後, 竟然會覺得忐忑。

方覺夏将盤子拿出來,關上了水龍頭,擦幹手,然後擡頭看向裴聽頌,“這個問題,我可能不能一五一十回答你。”

他看見裴聽頌不解的表情,又說,“其實如果你直白點問我,你是不是真的潛規則過,我就能回答了。”

他筆直地望向裴聽頌的眼,“沒有。”

裴聽頌下意識脫口而出,“我知道。”他知道自己的反映過快了,于是又頓了頓,“我的意思是,我相信你。”

他的語氣言之鑿鑿,差一點讓方覺夏動搖。

“你以前可不是這樣子的。”方覺夏笑起來,把盤子收回櫥櫃。

裴聽頌立刻說,“人對事物的認知過程是螺旋上升的。”

方覺夏的動作頓住,扭頭看他,“事物?”

裴聽頌想到自己之前冰塊木頭呆頭鵝雜七雜八一大堆比喻,有點心虛,“……和人類。”

方覺夏關上櫃門,“所以你現在就可以這麽篤定,我不是在騙你?”

“那你就太狡猾了。”裴聽頌的語氣裏帶着點埋怨。

方覺夏難得地笑出聲,“彼此彼此。”不過他很快收斂了笑意,“我沒有騙你。不過我也不能把當初發生的事告訴你,我唯一可以說的是,我沒有做過任何虧心事。我離開As,只是因為我不想改變我自己。”

這句話裴聽頌是相信的,因為這完全符合方覺夏的處世理念。

他知道自己和他的關系還沒有近到可以暢所欲言的程度,所以他也沒有繼續逼問。

方覺夏此刻的坦誠,對他來說已經是驚喜了。

窗外沉黑的夜幕漸漸開始浸出藍色的天光,他們誰也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和對方度過這麽久的時間,和平相處。

“回去睡覺吧,天都快亮了。”說完,方覺夏準備離開,可裴聽頌再次握住他的手腕,只是這一次,他明顯感覺到他沒有用太多力氣。

只是輕輕的握住。

“你寫的歌,我沒有聽。”

裴聽頌為自己解釋,“我那時候就是想逗你,本來就是要還給你的。沒想到你直接扔給我了,還說了氣話。”

對啊。方覺夏在心裏吐槽,他也沒想到他會生氣。

“沒事,不想聽就……”

“我其實想聽。”裴聽頌打斷了他的話,“但我想先征求你的同意,不是那種賭氣的,是真的願意讓我聽。”

方覺夏忽然間愣住了。

“你願意嗎?”

失眠,匆匆解決的饑餓感,聯軸十幾個小時的工作。這些因素都有可能導致大腦不清醒。

方覺夏現在就不太清醒。

他點頭了,但不知道為什麽。

這首曲子出生以來還沒有給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聽過。當初寫下來的時候,他怎麽也想不到第一位聽衆會是和他針鋒相對的裴聽頌。

“那我會好好聽的。”裴聽頌松開他的手,“我說完了。”他讓開一條道給方覺夏,“可以回去休息了。”

帶着手腕殘餘的溫熱,方覺夏向房間走去。他們一前一後,就快走到房門口的時候,方覺夏忽然轉身,他沒料到裴聽頌離他這麽近,差點撞上。

裴聽頌顯然也吓到,他下意識扶住方覺夏手肘,小聲說,“怎麽了?”他還以為方覺夏落了什麽東西在外面。

黑暗中,方覺夏望着他的眼睛格外的亮,“我想看那本書。”

書?裴聽頌不解,但他見方覺夏點頭,聲音很輕。

“浪漫主義的根源。”

裴聽頌松開了他的手。

他第一次發現,這本書的名字可以被念得這麽好聽。

繁忙的行程讓人過得記不住日子,一眨眼一周時間,失眠那晚的夜聊好像還是剛剛過去的事。

如果不是雜志方中途聯系了方覺夏,請他們幫忙配一段念白,他甚至都覺得他們不過是剛剛結束這份工作。

按照雜志社給出的素材,方覺夏完成了幹音錄制,之後便全權交給了程羌,再也沒有過問過。

Kaleido的熱度一日高過一日,在經紀人程羌的努力下,全團拿下了一個國民度相當之高的食品代言,上一個代言人是家喻戶曉的知名歌手。巧的是,大家拍攝廣告視頻的那天正好趕上雜志放出宣傳片和物料花絮,裴聽頌的服裝尺碼不對等着重換,其他人都在化妝。淩一突然間大叫起來,“哇,覺夏小裴,你們上次拍的雜志放物料了!太絕了!”

路遠正打着游戲,被他這麽一嚎失了手,“啊淩一你不要發出豬叫我這把要carry的啊!”

“你才豬叫!你有本事開麥我嚎到你隊友槍斃你!”

幾乎是同一時間,方覺夏收到了程羌的消息,讓他轉發雜志方的宣傳微博。

賀子炎手快,“真的,是個視頻。”

“這麽快啊?”江淼說,“我去點個贊先。”

方覺夏點進去他們發在群裏的微博鏈接,打開了那個花絮視頻。

淩一強調:“一定要戴耳機,一定要!”

“好。”方覺夏摸出耳機戴好。

視頻的最初是一片漆黑,耳邊隐約傳來呼嘯的風聲,仿佛真的進入了寒冷的冬日。兩三秒後,畫面中央開始出現橫條縫隙,縫隙內是白茫茫一片。他隐隐聽到有一個聲音,反複念着“winter”,聲音很輕,很沉,他幾乎能通過這咬字想象出舌尖挑動齒背的畫面。

漸漸地,橫條內的視野逐漸擴大,出現的竟然是他坐在雪地上那個傻傻的笑。

是裴聽頌拍下來的他。

畫面中央出現一個紅色手寫英文單詞——Imprisoning.

囚禁。

霎時間,耳畔的風聲戛然而止。畫面再次全部熄滅,變為全黑。他聽見他再熟悉不過的低沉聲線,這一次他很确信是誰。

“求我。”

音樂聲出現,每一幀的畫面卡着低沉的鼓點反複閃現——他的背影一步步藏往繁密冷寂的雪林;一雙修長的手撥開繁花找到那支顫抖的洋桔梗;冷霧氤氲下他回頭的那一眼;滿室春色中,被握在手中旋轉的花枝;他躺在雪地,睫毛顫抖着閉上雙眼;特寫的唇齒咬住了雪白飽滿的花朵。

對音樂敏感的方覺夏,很快辨認出背景聲中隐隐藏着玻璃破碎和鎖鏈在地上拖拉的聲音。

被撕扯開的白色花瓣在特寫下不斷地拉近,最終化作一片白晝日光。音樂也變了,變成浪漫溫柔的的吉他小調。

耳機中出現方覺夏自己的聲音。

“Spring……”

聲音被處理成做舊的音效,很輕,緩緩重複着,如同呢喃,更像是求救。搖晃的日光中,畫面下移,轉場成陽光滿溢的玻璃溫室。裴聽頌坐在裏面,擡眼看向鏡頭。二次曝光下,他身後鮮花上浮現着隐約的清冷雪林,還有躺在雪林中的方覺夏。

旁白再一次出現,是裴聽頌的聲音,可他說的并非中文,也不是他那口美式英語,而是西語。視頻的最底端出現字幕。

“你賽過我掌中可愛的小白花

我每天手裏都要攥着一束花。”

畫面中的他,殘忍地将雪白花瓣一把扯下。下一秒,方覺夏特寫的面孔出現,他落雪的雙睫微微顫動,眼神筆直,脆弱又堅韌,很矛盾。

“你在這裏。你沒有逃。

你要回答我,直至最後的呼號。

依偎在我身邊,像真的害怕一樣。”

撕碎的花瓣在慢鏡頭中凄豔地下墜。鋼琴的聲音如同一滴滴冰雪消融後墜落的冷珠,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畫面随着這聲音來回剪切,方覺夏在雪地裏呼吸困難張着嘴吐出白霧;裴聽頌特寫的手指深入到一片瑪瑙般的紅;柔潤嘴唇上消融的冰塊;藤蔓捆綁住的身體;數不清也叫不出名字的美麗花朵。

“從群山中我将為你捎來幸福的花束、風鈴草,

黑榛樹的果實,以及一籃籃的吻。”

音樂驟停。背景音變成了急促的呼吸。特寫畫面中的方覺夏舌尖頂出那一枚令他嘴唇發紅的冰塊,畫面漸漸上移,來到他濕潤眼角外發紅的胎記,一滴血遞滴落上去,畫面轉場,切換到一枚落在掌心的櫻桃。

裴聽頌将它拿起,尖銳的齒尖咬破薄膜,深入果肉,鮮紅的汁液淌下來。

“我要對你做

春天對櫻桃樹做的事。”

屏幕最後一次黑下來,背景音樂通通消失,變成了開場時的呼嘯的風雪聲。畫面逐漸浮現,是一雙行走在雪地的腿。

方覺夏獨特的清冷聲線出現,最後的旁白。

“我是你路上最後的一個過客。”

一步,再一步。被踐踏的雪地發出咯吱的呼救。

“最後的一個春天。”

腳步停下,彎腰,從雪地裏拾起什麽。

“最後的一場雪。”

鏡頭上移。咔嚓一聲。

“最後的一次求生的戰争。”

他折斷了一枚雪地裏的枯枝。

作者有話要說:  兩首詩分別是:

聶魯達的《你每天都同宇宙之光嬉戲》和保爾·艾呂雅的《鳳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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