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通信
張嘉莺剛一離開,黃修文就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杜若琪知目的已達,便不再挽留,簇擁着将黃修文送到門口。
黃書桐因難卻杜若琪的盛意留在杜家吃午飯。
杜若琪返回客廳時,杜若生已上了樓。杜若琪也不去管,任他自己一個人在房中。她了解他,想他再怎麽樣也不會翻了天,頂多苦惱一陣,最終還是會乖乖就範。
她從小就是這麽看着他長大的。
她喜歡彈鋼琴,爸說不讓,她就真的離家出走去威脅他,還拿出學校和家庭老師的評語和成績,證明自己有學習額外愛好的能力。
等得到了鋼琴比賽的獎項,她又馬上滿心歡喜地将獎杯或者證書拿給父親看,還會在發表獲獎感言時說些感激父親的話語,以此來讨父親喜歡,并且讓父親感覺,他當時的決定是對的。
盡管她自己也知道她所做的一切事物,大多是在一個無形界限之內,她的世界裏,還有太多她不能觸及的地方,比如家産。那些或許是她連想都沒想過的。
但是,至她少在想要得到的或者有真正想要的東西時,一定會付出自己最大的努力和熱情,并且認真地去争取、去做。
弟弟不一樣。從她能看出什麽時候問爸要零花錢,什麽時候爸不高興應該離得遠遠得、卻又在爸似看非看中倒一杯水給他的時候,她就知道弟弟是個很沒有主見、也是個很沒有骨氣的人。
他想要的東西,他從不會主動争取,全等着別人給他送上門來。她曾想過,為什麽有同樣父母的他們會有這麽大不同,後來她想明白了,是她和父母的寵愛,将他推到了現在這樣的地步。
但他也沒法怨誰。
尤其“沒辦法”怨父母和她。誰讓他們是愛他的呢?
黃書桐吃過飯,不願在杜家多呆,借口與人有約退了出來。
事實上,她也的确與人有約。
三點半,國畫大展已經有許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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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介秋擡腕。
“你沒瞧時間嗎?出了國,禮儀忘了,守時的觀念也忘了。”
黃書桐滿頭是汗,她才不管對面的人是否已經生氣,只扯了扯皮包帶子道:“孟先生若不願意和我一起看畫,那我只好走了。”
說完做樣子裝着要走。
孟介秋卻不留她,津津有味地看黃書桐接下來如何表演。
黃書桐見他不開口,也沒上前拉她,心裏不是滋味。往常那些人,誰見了她不是禮讓三分?就是再看不上她的人,表面上不也得和和氣氣地給她個臺階下?
眼前的這個人,如此不識擡舉。
可這種不識擡舉,竟讓她感覺心裏某一塊地方,有什麽東西在破土而出,疼疼的,癢癢的。
滿城柳絮,此時随風而起,地上成團的白色打着旋地掃過書桐的腳邊。
她借機忙道:“罷了,你瞧,連柳絮都留我呢。”
孟介秋笑起來,一把抓住黃書桐的手。
“我約了你來,哪有讓你走的道理。”
黃書桐心裏的疼忽然多了一分,她笑吟吟地跟在孟介秋身後,任由他拉着她進入畫廊裏面。
這場國畫畫展與以往的畫展頗有不同。光線打得不足,想要更為突出畫作的古早感。牆壁也
在裏面轉了兩圈,外面的天色不覺暗了下來。
孟介秋提議去吃湘菜。
黃書桐問:“為何?”
孟答:“我的口味重,偏愛湘菜和川菜。”
黃書桐笑:“我記得你是土生土長的上海人,又出國留學幾年,怎麽會喜歡吃辣呢?”
孟介秋道:“這我就不知道了。”緊接着又問:“書桐小姐不愛吃嗎?那我們換一家餐館好了。”
黃書桐長嘆口氣,随即莞爾一笑:“哎,真是巧了,我也愛吃湘菜!”
——
黃書桐和孟介秋一直玩到深夜才回家。
她和孟介秋似有說不完的話。他不提離開,她就也不願提。兩人因此都很有默契的繼續聊天,從湘菜館的隔間,到室外的棧橋,再到燈紅酒綠的歌舞廳,直到黃書桐眼睛都睜不動的時刻,她才發覺已是深夜時分。
她踮着腳,小聲地問阿嫂:“父親今天回家了嗎?”
阿嫂點了點頭,說他也剛回來不久,剛才還問了她的動向。
她知道這下躲不過去了,一定要去向父親報告一番。
書房裏,父親正在看銀行的經營報告書。
黃書桐咽了咽口水,臉上挂着極明亮的笑容走到父親身邊道:“爸爸,我回來了。”
黃修文放下報告書,身子向後靠上椅背,道:“今天回來得有些晚了。”
黃書桐吐了吐舌頭。今日她居然能“遲到”兩次。
她慌忙繞到黃修文身後,幫他揉起肩膀。
“我……”黃書桐想将剛才想出的借口說出來,但在父親面前,她生怕自己的一點纰漏,都會讓父親抓住把柄。
“我不會問你去了哪裏。但是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黃書桐急忙點頭答應。累了一日,剛才又提心吊膽的,現在早已睜不開眼。她轉身想走。
“還有。”黃修文開口。
他本想問問她對于杜家的婚事有何想法。他能感覺倒女兒對杜若生的不滿意。
據他幾十年的經歷來看,杜若生并不是一個能成大事的人。既無男子漢氣概,生活裏似乎又與張嘉莺暧昧不清,若單從他的角度來看,他并不是一個值得期待的人。
但他也從這幾十年的歷練中明白,這樣的人遇到黃書桐,除了聽從以外別無他法。
他雖年少得女,卻只有書桐一個女兒。因而從她出生伊始,他就是疼愛她的。
他也希望日後能為她找一個無條件對她好的人。杜若生或許就是這樣一個可以懦弱地對她好的人。
不過,只要女兒說一聲不,他都絕對會為女兒出面。
這時瞧見她累了,便不願提及,只好将此事暫時放下。
夜半,滿天的星辰,全都眨着眼睛,撲朔迷離的樣子。
嘉莺躺在床上,拉開窗簾,倚在窗邊看星星。
靜谧的夜,流轉的燈,還有沙沙響的樹葉聲。
突然卻響起了電話聲。
她吃了一驚,心裏滿是害怕。不過她到底是沒有做過虧心事的人,便定了定神,走到電話機前拿起話筒,問:“是誰?”
她心裏害怕是家裏打來的電話。
那邊靜了一會。
然後她聽見杜若生的聲音,道:“嘉莺。”只這一聲,對方就挂了電話。
嘉莺因此呆呆地怔在原地,五味雜陳。
這通電話使她更加難以入眠,直到第二日清晨,她才昏沉沉地睡去。
哪知這種情形下迎來了好消息。
公司已幾日沒有管過她的,幾乎已經放棄了她。
現時接到電話,實在有些意料之外。
那邊說,有個出了名的導演想要新拍一部武打片。新晉的女影星們大多沒有舞蹈的底子,打出的動作也不夠淩厲,稍上年紀的女星們又缺了些嬌俏感。導演因此想到了之前給某知名女星作配的嘉莺。
嘉莺自然連連點頭答應下來,又問什麽時候可以開工。
對方的聲音忽然有些猶豫。
“導演要求得很高,怕要吃不少苦。”
嘉莺忙道:“吃苦算什麽?如今沒戲拍才最苦。”
對方這才沒有質疑。但仍提醒嘉莺:“你若定下來,就一定好好做,千萬別中途退出。這次若失了機會,恐怕你今後就不容易翻身了。”
嘉莺聞言,手抓話筒的力氣不禁大了些。
還是有為她擔心的人的。
她眼淚幾欲落下。
窗外的樹影,斑駁着整個春天。
快速地梳整過後,嘉莺挑了件嫩粉色的旗袍,在腦後松松的玩了個髻,便趕去試鏡的場館。
導演的要求很明确,盡量真身出演。
黑白色的畫面,連衣服的色彩都分辨不出來,許多有名的女星便紛紛因這一要求而推辭出演。
嘉莺如今已顧不得這樣許多了。
她這次親自出馬,和導演提出約見。導演也很爽快,當天就應承下來見面。
見到導演時,發現兩年前見過一面、看上去還很年輕的導演如今已露了老态。她詢問之下才知他生了病,怕是治不好了,因此想回頭來拍這部他年輕時就極想拍的武打片。
這或許是他的最後一部電影了。他們兩人之間産生了最樸素的默契。
一定将它拍好。
這是了結,也是新生。
導演一邊轉着咖啡杯子一邊道:“嘉莺,既然你知道我現今的情況,我只想問你一句,如果可以的話,這部片子我想拍很久很久。而且這是我第一次想要拍出‘飛’的概念的片子,你需要直接在繩子上吊起來,這都是很危險的事情,不知道你想好了沒有?另外,我最近也聽說了你的事情,我不希望你只是為了給自己解困。”
嘉莺掩嘴一笑,左手撫上右手的戒指,道:“導演,前些日子有人問我,如果不做演員的話會做什麽。那時我答不上來,現在,我想将這個答案告訴您;我想,再過一次,我仍舊會是一個演員,因為這一路走來,雖然磕磕絆絆,艱難異常,但終究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的路。既然走了,我現在只想好好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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