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震撼
孤島的“孤”愈發明顯。
戰事每況愈下,到處都有征兵的。
嘉莺的弟弟嘉滿給嘉莺打了聲招呼就走了,去一個什麽新軍,急得嘉莺直上火。
媽還在防空洞裏,根本弄不進租界,全靠着他,他竟然說走就走了。
但也沒法,嘉滿決定的事,幾頭牛都拉不回來。何況嘉滿原先總是游手好閑的,現在能找點事幹,也算不錯了。
嘉莺因又去找俞太太。
俞太太雖很高興地接待了她,但說最近太忙,恐怕沒時間幫她。外面都成了一片廢墟了,上次能找到嘉蕊,那是因為她正巧成了一個官紳的外室,一并被帶進了租界裏,算是巧合。但從防空洞裏帶進來實在太難。
嘉莺問:“現在局勢如何?租界裏的人好出去嗎?您看我自己出去把媽接進來如何?”
俞太太眉頭輕蹙:“張小姐,你是沒見外面是什麽境況,只有你見了才知道轟炸有多麽厲害。死的人都堆了起來。現在找人能出動人力的,除非是什麽重要人物,否則不是不願意,是真的抽不出多餘的警隊來。最主要是租界易出難進啊。”
嘉莺急道:“出去的人都進不來?”
俞太太為難的點了點頭。
嘉莺這才知道時态緊急,便更加心急如焚。
俞太太上下打量一番嘉莺,忽然轉了口風,問道:“聽說你現在和金城銀行的行長走得很近?”
嘉莺知機會難得,也不隐瞞,忙道:“是有些聯系。”
俞太太眼珠子一轉,道:“如果你能幫我拿點東西出來,我倒是可以幫你想想別的辦法。”
“拿什麽?”嘉莺很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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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太太笑道:“你別緊張,只不過是我放了些錢進去,聽聞最近銀行出了危機,我只是想了解些內'幕消息。”
嘉莺立即嗅出些疑點來。
老俞的姨太太,就算沒有實際的名分,想要什麽東西,大約也沒人敢不給。若是用了偷,說明其中肯定有貓膩。
她反客為主道:“這事我不能答應你。我可不知你會拿這些□□消息做什麽。你也說了,我和黃先生是有交情的。”
俞太太聞言咯咯笑道:“瞧你說的這麽嚴重,我一個婦道人家能做什麽?罷了罷了,我還是早些把錢取出來的好。”
嘉莺後來忙于托人幫忙,便也沒将此事放在心上。偶有一日黃修文在浏覽文件,她給黃修文煮了咖啡,随口說道:“前幾天去俞太太家時,俞太太讓我幫她拿幾份銀行的文件,說她存了錢在銀行裏面,怕出了問題。我沒幫她拿,她後來找你了嗎?”
黃修文黑着臉擡起頭,異常嚴肅地問:“哪一天?”
嘉莺被吓了一跳,絕想不到這事引起他這麽大的反應,因忙道:“大概有五六天了。”
黃修文聞言匆匆忙忙地打了通電話,接着馬不停蹄地走了。
咖啡還在“咕咕嘟嘟”的冒着泡,香氣彌漫着,嘉莺伸手去抓,卻抓不到。
七七事變、淞滬會戰,戰火逐漸蔓延至全國各地。上海的電影場原先堅'挺的開着的,目今也都關了門。
嘉莺和白導演失聯許久,突然有了音信,卻已經在醫院裏了。
病已到了最後,嘉莺看的時候,導演面色蒼白,帶着呼吸機,說話也不完整了。
白導演看到嘉莺,雙眼噙淚。
“你來了?”
嘉莺道:“您別激動,對身體不好。”
導演動了動嘴,半天終于哽咽着說:“還是沒完成心願啊!憾事!憾事!”
從醫院出來,嘉莺滿腹心事。
究竟是什麽樣的信念和心願,能讓一個人死前仍如此挂念?如果是她,她會有什麽挂念的事情嗎?
演戲?還是家人?
仿佛都沒有。
如果說真正存的憾事,恐怕還是沒能成為一名作家,和文字打打交道。但如果真讓她寫,嘉莺自己都想笑,連句子都寫不完整的人如何能寫文章呢?
黃修文難得有時間,說請嘉莺吃西餐。看他的樣子,像有什麽高興的事。
嘉莺太久沒見黃書桐,只知道是出去讀書,但新近聽新聞,得知歐洲也不太平。
便問:“書桐怎麽不回來?”
黃修文聞言,臉色黑下來,道:“別提她了。明知父親擔心,還往外面跑,也是不孝。”
嘉莺笑道:“書桐有自己的想法多好,她長大了,也該能做自己的主了。”
黃修文卻道:“你以為她只是出去讀書這麽簡單?她跑到戰場裏當戰地記者去了!”聲音低冷,聽得嘉莺心頭一顫。
一個小姑娘,居然能抛開最安逸、最華貴的生活,跑去最危險的地方,去做她真正想做的事情。
這對嘉莺來說實在震撼。
而且是難以名狀的震撼。
嘉莺一頓飯吃得悶悶的,心裏擱着一塊大石頭。
別人都在用心的活,只有她在掙紮着活。
但人身上本來就有諸多責任,當你承擔起一種責任時,你就必須要舍棄另一種責任。
她的責任呢?
嘉莺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或者說因為太多了,反不好說出來。
萍香搬了家,她擰不過孫鴻晖,最後還是賣了外宅。嘉莺去看她時,她已經在幫一家人在做幫傭了。
臉上卸了粉,白白淨淨的,難得看到她不染風塵的樣子。腰上圍着圍裙,沒穿旗袍,只有一身藍色棉布衣服。
嘉莺問:“不苦嗎?”
萍香擦了擦額上的汗,笑道:“适應了一段時間了,說不苦是假的。但是像我的情況,陪了老孫太久,下面也不可能找誰了。除非去夜總會裏面做小姐,賺得倒是多,但我不想做娼妓。嫌髒。”
嘉莺點點頭,心想,萍香性格開朗活潑,又八面玲珑,在她的印象中,她從絕不缺追求的人,眼見她沒落,她也聽說過有想接濟她的人。看她如今的境況,想必是全拒絕了。
萍香從前跟孫鴻晖的時候,沒少人翻她白眼,說她愛錢,但她不但承受住了,而且在離開孫鴻晖之後,還難能可貴的自力更生,着實讓人敬佩。
嘉莺道:“你要是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可以來找我。我雖然幫不上大忙,小忙還是行的。你原來幫過我許多。”
萍香笑望着嘉莺,卻沒說話。
過了一會,她問嘉莺:“你聽說俞太太的事情了嗎?”
嘉莺問:“什麽事情?”
萍香嘆着氣:“她居然是個特務,昨天給抓起來了。”
嘉莺的心通通直跳,直覺這事與她有關。因忙問:“怎麽發現的?”
萍香看她這樣急,有些摸不着邊:“大概要偷政府的什麽機密文件,給抓起來了。”
嘉莺腿一軟,癱坐在沙發上。
這事和她脫不了幹系,和黃修文也脫不了幹系。
“現在俞太太在哪?”
萍香道:“你還有托她沒做完的事嗎?”
嘉莺搖搖頭,從沙發上站起來,臉色蒼白,道:“算了,我改日再來吧。”
天已經黑了,往日這時她早睡下了,今天她怎麽都睡不着。原先因為怕黑,有時候一晚上都不關燈的,今天也不敢開燈,怕開了燈看見地上落的影子,參差不齊的有點可怕。
一晚上沒睡,黃修文卻也一直沒有回來。
再回來已經第二天了,他帶了幾個人,看着都有軍官樣子的,把家裏搜了一遍。角角落落,一概不剩,到處被翻得亂七八糟。
嘉莺道:“就算是搜查也不能這樣做吧?”
黃修文突然大步流星地走過來,抓住她的下巴問:“你和俞太太都幹了什麽?”
嘉莺心一涼,俞太太真是個特務?
她忙道:“我不知道,我也是今天才聽萍香說了這件事。”她居然異常冷靜,絲毫沒有慌張。
黃修文眼裏冒出火來:“那家裏還有別人進來嗎?”
“別人?”嘉莺道,“家裏連傭人都沒有,哪裏來過別人?”
黃修文手上加了氣力:“那除了你就沒有別人了。”他說着沒有回頭,道:“把她帶回去吧。”
後面兩個人猶豫一下,黃修文便将嘉莺扔到沙發上,壓着怒氣道:“愣着幹嘛?”
那兩個人才走過來,将嘉莺從沙發上拉起來,反手扣着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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