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趁着阿牛去外頭買東西的功夫,衛燕喜拉上鹌鹑把蘅蕪院幾間屋子裏的東西,都收拾了擡到院子裏去。
麟州的這座秦王/府其實已經建成好些年,只是本朝王爺還從沒就藩的說法,因此秦王/府也就半荒廢了下來。除了幾個重要些的院子有下人時時打理,不少地方直到秦王“就藩”,這才收拾了出來。
蘅蕪院一直沒人收拾。聽說連秦王都不大在意。
盡管如此,這院子裏的家具卻都是不錯的料子。荒了這些年也不見腐壞。
衛燕喜上輩子做的生意跟這些木頭料子沒有關系,就是什麽梨花木、檀木放在她眼前,說實話她也看不出什麽好壞來。
哦,樟木認得出來,有氣味。
還是鹌鹑,看着不機靈,但碰上木頭料子,能說出不好的話來。
比如蘅蕪院主屋中的家具,她說用的都是桦木和雞翅木做的。
比如角落裏丢着的一個松樹紋花插,是黃楊木镂雕工藝。
再比如,抱廈裏的一張小桌幾,用的是酸枝木。
鹌鹑說的頭頭是道,在衛燕喜眼裏,就是一張卧榻、一只木頭花瓶還有一張大概是用來放盆景的小桌子。
至于鹌鹑哀怨地小眼神,無視了,無視了。
阿牛很快買了東西回來。
他一個人沒那麽好的力氣,叫店家帶着夥計把東西都送到了秦王/府。
王府的下人之前已經得了張總管的囑咐,當下幫着把所有東西都運到了蘅蕪院。
“有梯子麽?”衛燕喜擡頭看了看房頂。
阿牛擦了把汗:“有,我知道在哪兒拿。”
阿牛看着瘦精精的,沒多少力氣,卻是個能跑的。沒一會,就真帶着把長梯子回來了。
“架在那兒。”衛燕喜指揮道。
阿牛應了聲好,扛着梯子就往她說的地方擺。
衛燕喜拿了東西就往上走,爬到一半,梯子晃了晃,吓得底下的鹌鹑臉色都白了。
“咱們要不、等張總管回來再弄?”
衛燕喜擺擺手:“我會。”
她還真就會弄一點。
說起來,還是上輩子去談生意的時候攢的經驗。
她那時候要請位老手藝人出山。
老人家無兒無女,老伴兒又去世得早,一個人住在山裏頭,種種地,挖挖草藥,偶爾下山賣點自己的手藝活。
她跟同事要請人出山,卻吃了幾次閉門羹。結果那年夏天,遇上臺風,老人家的房子被風刮得到處漏雨。
等臺風一過,她進山再次請老人家出山。老人猶豫了下,提出個要求。
就是要她親自幫他把屋頂修一修。
修好了,他就出山。
老人家的房子就是那種很老舊的木頭房子,有些年頭了。據說爺爺那一輩就是住在那裏的。他願意跟着走,但也舍不得房子就這麽壞在山裏。
他是故意為難他們的。
但是衛燕喜還是答應了下來。
上網找視頻、找幫手,自己瞎琢磨,最後還真就給她修出來了。
于是老人家兌現承諾,跟着下了山。
到衛燕喜出事之前,老人家都在他們公司特意為他開設的工作室裏,戴着老花鏡,教着幾個新收的徒弟做手藝。
不過……
衛燕喜蹲在屋頂上,看着幾個透風漏雨的窟窿,默默地閉上了眼。
這房子實在是太……爛了。
衛燕喜和婉婉她們四個還是住在一個院裏的。
盡管分派了活計,但住的地方沒有變動。
婉婉原來就不大喜歡衛燕喜,眼見她這幾日修繕蘅蕪院,天天弄得灰頭土臉的回院子,嘴裏的話便跟着難聽了起來。
“二老爺買你回來是伺候王爺的,王爺還沒回來,你到是真把自己當成丫鬟用了。”
大概是因為婉婉說了什麽,連東雲都不跟衛燕喜說話了,進了院子就躲進婉婉的屋裏,直到夜裏要睡了,才鑽進房裏,把帳子一放,什麽話也不說。
論起年紀來,她們三個一個個的,都比衛燕喜要小上好幾歲。
這種女孩之間的小打小鬧,她絲毫沒有放在心上。
她對王爺什麽的沒興趣,巴不得人一來,就能看上她們三人中的任意一個,如膠似漆,形影不離。
這天,衛燕喜和往常一樣一大早起來,拿了木盆毛巾出門要點水準備洗漱。誰知道水房的老嬷嬷是不是沒睡醒,一勺子熱水傾着口子就要往她手上倒。
還好衛燕喜反應快,一下子躲開,從勺子裏倒出來的熱水一下子傾倒在地上,水花四濺,那老嬷嬷直接被燙到腳面,疼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亂叫。
水房的幾個丫鬟們聽到動靜跑過來,趕忙把人攙扶起來,你一句我一句地責怪起衛燕喜來。
“你對嬷嬷做了什麽?”
“嬷嬷一把年紀了,你怎麽還欺負老人吶!”
“就是!嬷嬷的身子骨本來就不好,你把嬷嬷推倒,你就不怕把人傷着!”
一句兩句的,生怕不能給人定罪。
衛燕喜算是聽出來了。
這是有人故意給她使絆子呢。
王府裏頭,因為她這張臉生出些其他心思的丫鬟不是沒有。就身邊,不還立着一個婉婉麽。
她也不是個被人欺負到頭頂上來了,還忍着不說的性格。
“嬷嬷打了滿滿一勺的熱水,如果人是我推倒的,勺子為什麽會掉在我跟前?如果嬷嬷是帶着勺子被我推倒的,怎麽熱水倒在這兒,而不是淋到嬷嬷身上?”
衛燕喜歪了歪頭,“剛才你們誰都沒在屋裏,你們怎麽知道一定是我推了嬷嬷?”
幾個小丫鬟頓時臉色難看起來。
衛燕喜眯了眯眼:“嬷嬷,是我把你推倒的嗎?”
“你別想欺負嬷嬷!”有個膽大的沖出來。
衛燕喜看她一眼,問:“所以,你們其實不是想要真相,只是單純認定我是壞人,我欺負了嬷嬷?要不,你們扶着嬷嬷,和我一道去見官,讓官老爺幫忙斷一斷究竟是不是我推了嬷嬷?”
小丫鬟們面面相觑,這會兒誰都不敢應一聲是。
她說話聽着輕聲細語的,可要是誰真應了,那就是丢了大臉。
老嬷嬷這會兒也不叫了,滿頭是汗道:“你們可別亂冤枉人,我這是一時手抖,自個兒把熱水燙到腳,疼得受不了地才摔倒的。可不是人家燕喜姑娘推的,別亂說話,快跟人道歉。”
她這麽說完,沖着衛燕喜一個勁兒地笑。
“熱水燙到腳上可不是什麽小事。咱們府裏麽,趕緊送嬷嬷去看看吧。”
衛燕喜沒忍心看個老人家吃這種苦,擺了擺手,就當這件事情過去了。
有個小丫鬟還想說上兩句,被嬷嬷一把抓住胳膊,當即疼得變了臉色,只好把嘴裏的話給咽了下去。
衛燕喜随便打了點水,端着水盆的時候,東雲才從床上爬起來。
一見她好好地站在屋子裏,手裏還端着水盆,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你、你打水回來了。”東雲神情古怪。
衛燕喜應了聲“嗯”,背過身擦了擦臉。
聽見身後頭東雲有些慌張的腳步聲,她把頭一轉,問:“你病了?怎麽臉色這麽差?”
東雲有些慌張,手腳也不知道該放哪裏了。
“有、有嗎?你看錯、錯了吧。”
衛燕喜看了看,笑道:“還真是我看錯了。”
她說完回頭,聽見東雲那聲沒藏住的松氣,又突然轉過頭把人叫住。
“水房剛才出了點事。你過去打水的時候當心點,別叫熱水燙着了。”
提到“水房”的時候,東雲的眼睛已經下意識睜大了,再聽到“別叫熱水燙着”,表情更是藏不住的驚惶。
等她匆匆忙忙地出了房門,衛燕喜“啪”一下甩掉了手裏的毛巾。
王爺還沒來呢,就一個兩個的先折騰起來了。
好好的姑娘家,除了男人,還能想點啥不?
這天之後,東雲就從西屋搬到了東屋。
雖然沒有明說,但丫鬟們都知道,這是衛燕喜和東雲倆人鬧掰了。
衛燕喜樂得自在。
一個人起床,一個人睡覺,一個人占了西邊的屋子,舒舒服服地過日子。
再也不用擔心自己白天太累,晚上打呼嚕吵到人。也不用擔心會有人大晚上地溜到東屋去說話,再半夜三更地跑回來。
總之,一個人的日子,衛燕喜過得十分舒坦。
這舒坦日子過着過着,蘅蕪院的屋頂已經修到了最後一面。
天公作美,沒叫這幾天下一點雨,好讓她終于把屋頂給修得差不多了。
“姐姐,還差多少瓦片?”
阿牛蹲在地上,兩只手摸得髒兮兮的,拿手背擦了把額頭上的汗,就直接留下幾道灰撲撲的痕跡來。
鹌鹑在邊上數着數,“一、二、三……”。
眼見工程的,要是瓦片少了幾塊,那就麻煩了。
“七塊。”衛燕喜背對着,眯眼看了看,回道,“阿牛,再送七塊上來。”
“欸,好。”
阿牛應了一聲,拿個同樣髒兮兮的布兜裝上最後幾塊瓦片,幾步就蹿到了竹梯下頭,作勢要往上爬。
鹌鹑“啊”了一聲:“要不,我送吧。我、我也想上去看看。
“鹌鹑姐姐,你行麽?”阿牛壓低聲音問,“要不還是我給姐姐送上去。別就差最後幾塊了,把你給摔着了。”
鹌鹑膽子小,衛燕喜本來想兩個人一起上屋頂,有人搭把手,她的進度也能更快一些。但是鹌鹑不敢上,梯子爬到一半已經閉着眼睛要哇哇大哭了。
阿牛又不能時時刻刻都在這邊幫忙,于是到頭來,一個在底下裝瓦片,一個在上頭按,這才拖到現在。
阿牛這麽一說,鹌鹑果然又猶豫了起來。
她這一猶豫,屋頂上的衛燕喜免不了催了兩下:“阿牛?”
“就來了!”
阿牛沖着鹌鹑嘿嘿一笑:“姐姐去邊上坐會兒,等下我們就下來了。”
他話音落,猴兒似的就攀着梯子往上爬。
衛燕喜從屋頂上站起身,正伸着懶腰等他上來,忽然就聽見院子裏傳來了全然陌生的一個聲音。
“王府慣用的泥瓦匠,怎麽成了女的?”
她下意識要回頭,餘光最先瞥見,因為堆放着雜物而顯得有些亂糟糟的院門口,突兀地站了一道颀長的青色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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