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北地和地處江南的揚州很不一樣。
這裏的夏天,很幹,晝夜溫差極大。麟州雖然沒有處在北地最北的位置,但受當地地勢影響,夏天的夜裏仍舊會叫人身上生出點寒意來。
不知從哪裏吹來一陣風,刮得懸在大門外的燈籠晃了晃。衛燕喜也感覺到了涼意,搓了搓胳膊,不由攏了攏衣襟。
張仆看了她一眼,仍舊看向王府外的大路。
遠遠的,有一連串的燈火如游龍一般慢慢走來,是提着燈籠的仆役。再往後看,秦王/府的馬車漸行漸近。
馬車在門前停下,張仆迎了上去:“王爺。”
景昭下車,擡眼看見站在屋檐下的衛燕喜,眉尾挑起:“你怎麽在這?”
說起來,他也有三四日未見她了。那天把人趕出去,不過就是礙于面子,第二天他要忙的事多了起來,見她自己不回來,心裏莫名憋了口氣,索性也不召她,想看她什麽時候知道要侍奉主子了乖乖回來。
結果很好,一天、兩天……四天,她是終于想起來自己還有位主子要伺候了。
衛燕喜忙上前行了個禮,然後看了看張仆。
她的動作有些大,景昭一眼瞥見,遂也看了過去。
張仆輕咳:“王爺。”他也不說話,就喊了一聲。
景昭平靜地收回目光,漫不經心地吩咐跟着的藍鹇:“讓廚房準備點吃得。”他頓了下,“要湯水。”
藍鹇應了聲“是”,行禮後對着衛燕喜笑了下,接過仆役的燈籠遞給她。
衛燕喜接過燈籠,正要說話,景昭已經大踏步向前去了。
她只好提着燈籠追上去,燭光一晃一晃的,照得前路一時明一時暗。
一路上,景昭沉默不語,身上還隐隐帶着一點點酒氣,衛燕喜不好開口,索性跟着不說話,只埋頭走路。
倆人的腳步都很輕,興許是因為穿的軟底鞋,走起路來沒有多少聲音。
夜涼如水,衛燕喜鼻頭一癢,忍不住仰起臉來要打噴嚏。
“唔!”
噴嚏沒打出,大半張臉被男人的手捂了起來。
她吓了一跳,下意識就要掙紮,卻又被人攬在了懷裏。
“噓。”
頭頂傳來男人的聲音。
衛燕喜噎住,抓着他手掌掙紮的動作也跟着停了下來。
“出來!”
景昭低斥道。
沒有人。
衛燕喜的心吊了起來,然後很快地從詭異的寂靜中,聽到了時斷時續的呻.吟。
那聲音,沒吃過豬肉她還沒看過豬跑麽?
她的寒毛一下子豎了起來。
衛燕喜的反應即便不用看臉,身體上的猛然僵硬足夠告訴景昭她受了驚吓。
景昭的臉沉了下來:“還不滾出來!”
他是沖着院子一處假山說話,月色淺淺,假山一片黑黝黝的什麽也看不見。可那聲音偏偏就是從後面傳來的。
人還是沒有出來。
景昭的臉徹底黑了:“鸬鹚!”
他話音剛落,遠遠跟在後面的鸬鹚才往前踏出一步,假山後連滾帶爬地出來了一個人影,跑得急了,“咚”的一聲,把自己砸在了冰冷的石板地上。
衛燕喜下意識要把燈籠往前伸,提着燈籠的手被景昭忽然握住,燈籠順勢換到了他的手裏。
“起來!”景昭冷着臉。
那人畏畏縮縮地從地上爬起來,也不敢站,跪伏在地上渾身發顫:“王、王爺……”
燈籠就在他的頭上,把這個人的狼狽從頭到腳照得清清楚楚——
衣衫不整,甚至連下頭的褲子都沒穿好,趴在地上露出了半截腰。
衛燕喜覺得自己眼睛都要瞎了:“我過去看看。”
景昭點頭,又叫了聲“鸬鹚”,見倆人一塊往假山後走,才重新低頭盯着面前瑟瑟發抖的男人。
“王爺!”
假山後傳來衛燕喜略顯驚惶的聲音。
緊接着,鸬鹚赤着上身,抱着一個裹了他上衣的人從假山後走了出來。衛燕喜臉色難看地走到景昭身邊:“王爺,是鹧鸪……”
衛燕喜回頭,看着被鸬鹚用衣裳蒙住臉和上身的鹧鸪,捏緊了拳頭:“她好像吃了什麽東西……她、不對勁……”
鹧鸪是在假山後被發現的。發現的時候,她身上已經全都……不光如此,她還不停地在動,在尋找能夠安撫自己的東西,如果不是鸬鹚力氣大把人敲暈,差一點就被纏了上去。
景昭記不得鹧鸪是誰,但絲毫不妨礙他擡腳一把把人踹倒:“張仆!”
“這人是廚房倒泔水的麻鴨,他娘是廚房幫廚的曹劉氏。”張仆是王府總管,記得王府上下所有人的臉,只看一眼,他就認出了這人的身份。
景昭臉黑如墨:“廚房倒泔水的?說,你在這裏做什麽?”
他的力氣很大,剛才一腳踹下去,那個叫做麻鴨的男人疼得捂着肚子在地上蜷縮成一團。
“王爺!王爺!我、我也是路過……我真的只是路過!”
“呸!”
衛燕喜惱怒,“你要是路過,那鹧鸪……是怎麽回事?”
麻鴨疼得厲害,聽見聲音正要擡頭看,就撞上了景昭冰冷的視線。他肚子猛地一抽,好像又挨了一腳。
“我……我就是……就是路過看到她躲在那裏,還……還沖我笑……是她勾引我的!王爺,是她勾引我的!”
“我沒想動她,是她勾引我,所以我才……我才……”
他不顧一切地把責任都推到鹧鸪身上。
衛燕喜氣得發抖:“你但凡是個人,都應該看得出來她身上不對勁!你這個畜生……”
饒是從前在生意場上伶牙俐齒的她,此時此刻也不知道用怎樣惡毒的語言,才能從這個畜生身上,為鹧鸪讨回公道。
是,她是不喜歡鹧鸪的性格為人,但也從沒想過有一天,這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會受這種傷害。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都是、都是她勾引我,她、她脫了衣服勾……”
“把這個人押下去!”
景昭拔高聲音,直接打斷麻鴨的辯解。
鸬鹚還抱着人,身後那些還未散去的仆役當下不由分說沖上前,抓着麻鴨就往後拖。麻鴨拼命掙紮,嘴裏還要喊叫,有個機靈的眼珠子一轉,一把把麻鴨的一只鞋脫了下來,直接塞回他的嘴裏。
于是一時間吵鬧不休的聲音沒了,院子裏又靜了下來。
景昭左手提燈,右手徑直牽過衛燕喜,嘴裏吩咐道:“給她請個大夫……好好看看。”
說完,低頭又對着燕喜說,“走吧,好好睡一晚,有什麽事等天亮再說。”
衛燕喜腳步頓了頓,回頭看看鸬鹚,懷裏的鹧鸪還沒醒,因為走動的關系衣裳下滑,露出了她的半張潮紅的臉。
“王爺,不管鹧鸪有什麽錯,明天……請給她一個公道。”
從後院到前院,為什麽鹧鸪偏偏會出現在王爺回正院的必經之路上?
為什麽大半夜的時候,明明應該和其他沒有輪值的丫鬟一樣睡着的人出出現在這裏?
為什麽會打扮成這個樣子?
為什麽會……成這個模樣?
太多太多的問題,一個接着一個在腦海裏跳着,衛燕喜一時覺得頭都疼了。直到回屋,伺候景昭擦過臉和手,她的眉頭都沒有舒展開。
景昭默不作聲地直起腰,看着她背對自己在水盆裏擰毛巾,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而後伸手在她的脖頸後輕輕捏了捏。
“過來把木耳羹吃了。”
衛燕喜低聲應是,坐下來心不在焉地吃完了一碗木耳羹。廚房特意為王爺做的羹湯向來滋味極好,偏她這時候心裏想着事,半點滋味沒嘗出來。
景昭看她這麽個反應,索性後面一直沒有差遣她做事。
等吹了蠟燭各自躺下,就聽見腳踏上翻來覆去的動靜一直沒停。
“衛燕喜。”
景昭無奈,坐了起來。
“王爺?”衛燕喜坐起身,屋裏黑漆漆的,看不見彼此的臉。
景昭揉了揉額角,伸手一夠,抓着人直接帶到床上。
“給我好好睡!”景昭無奈地說,“要是再動,我就扒了你衣服再丢出去!”
衛燕喜呆了呆,一時間竟也做不出反應,老實地在他身邊躺平。
誰也沒說話,只是一張床榻兩個人,就這麽順着時間一點點的流逝,幾乎同時終于睡了過去。
衛燕喜第二天醒的時候,景昭已經不見了蹤影。
她起身按了按額角,綠莺并幾個小丫鬟端着盥洗用具輕着腳步走了進來。後頭還有個嬷嬷端着一只碗過來。
昨天夜裏王爺回來的晚,半夜聽說鬧出了點動靜,雖然沒喊水吧,但一早進屋伺候的時候,綠莺等人都是瞧見了還睡在王爺床上的衛燕喜。
所以,雖然王爺沒有吩咐,避子湯還是備了下來。
看着湯,衛燕喜愣了下:“我不……”
“姑娘,王爺雖然和王妃和離了,膝下也沒子嗣,可将來總是要再迎娶正妃的,哪有讓庶子比嫡子更早出生的道理。”嬷嬷語重心長地勸說。
衛燕喜有些哭笑不得。要是別的她也就接過來喝了,避子湯這種東西……萬一喝壞了怎麽辦……
她沒接,嬷嬷的臉色有些難看:“燕喜姑娘,王爺雖然寵你,将來可還要寵其他人的,別太早就把王爺的疼寵給折騰沒了……”
“餘嬷嬷。”
藍鹇突然出聲。
衛燕喜循聲看過去,後者笑盈盈走近:“嬷嬷,王爺吩咐了,不必為燕喜姑娘準備避子湯。”
“這怎麽行?”餘嬷嬷皺了眉頭。
“嬷嬷,這是王爺的意思。”
衛燕喜松了口氣,見餘嬷嬷不贊同的看過來,索性低頭快走幾步繞到了藍鹇背後。
“王爺呢?”她頓了頓,又問,“鹧鸪她……怎麽樣了?”
藍鹇道:“姑娘何不自己過去看看?”
衛燕喜不解。
藍鹇肅然道:“王爺已經查出罪魁禍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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