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葉霖川重回醫院, 獨自進入到蘇醫生的辦公室。

“來了。”蘇醫生将眼鏡向上一推，“坐。”

“檢查有問題麽？”葉霖川拉開椅子，直接問道。

蘇醫生把桌上報告推過去, “孩子營養不良，身體抵抗力較于常人會弱一些。”

葉霖川翻着手上幾頁紙, 除了缺鈣, 維生素也缺乏。

“其他器官都很健康，沒有什麽太大的問題，這對于克隆人來說是比較少見的。”早幾年的克隆技術還不是太成熟，最早一批生産的克隆人或多或少攜帶着先天性疾病, 或者有着嚴重的心理疾病, 那批克隆人有的因病去世, 有的違反規則被帶去銷毀。此後政府才意識到問題嚴重性，出臺法規，嚴謹阻止克隆與仿生人研究。

當時克隆人葉芽出生時，蘇醫生為她做過檢查, 那時的幼兒心髒發育不全，預計只能活過18歲。

她皺眉，對着手上的診斷報告出神。

“我們在她的血液裏找到某種未知元素, 也許是這種元素讓她身體恢複了健康。”

葉霖川不自覺撫摸上被葉芽咬過的手背，“有害嗎？”

蘇醫生搖頭：“你之前與她的體.液有過直接接觸, 如果她身體攜帶有害病菌，你會第一個感染。”

話已至此，葉霖川已經明白。

蘇醫生合上報告：“以我們醫院現有的設備可能無法具體檢測出她體內血液所含的物質, 如果想知道詳細，恐怕要更專業的人來，葉先生若是願意，我可以為你聯系疾控中心那邊的研究院，他們……

“不必了。”葉霖川果斷拒絕，“沒事是最好的。”

葉芽存在特殊，一旦将她的血液交給疾控中心，相信管理局那邊的人也會知曉她的存在，到時一定會引起軒然大波。

蘇醫生頓時意會他的擔憂，神色猶豫，最終開口：“葉先生，恕我多問。您女兒之前是在葉家生活的嗎？”

葉霖川眸光一淩：“蘇醫生這話是什麽意思？”

蘇醫生的眼神不避不讓：“我之前去給子煜檢查身體，好像并沒有看到她。也聽說您已經把她……”銷毀了。

“葉芽是我死去小女兒的克隆體，這件事想必蘇醫生是知道的。”葉霖川說，“當時妻子病重，臨死前唯一的願望是讓我保護好葉芽。因我個人私心，于是把葉芽偷送到國外休養，前兩天才接回來。”

他說的話真假摻半，讓蘇醫生半天啞然。

“可是檢查時，我發現她後背有針孔的痕跡。”

“蘇醫生。”葉霖川身體後倚，修長指尖慢慢将手上的真診斷報告撕裂，他動作未停，眼中表露着冷意，“聽說貴院準備安排兩名醫生去國外學習三年，蘇醫生沒成家吧？”

他話頭扭轉的太快，讓蘇醫生愣了下，随即低頭：“我離婚了。”

葉霖川颔首：“那剛好，出去後又能學習又能散心，三年回來還能直接晉升，蘇醫生要不要考慮一下？畢竟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換做是我一定不會錯過。”

蘇醫生被說的有些心動，她是很想拿到這個機會也需要一大筆錢來維持現在的生活，但也知道以自己的資歷遠不夠與其他醫生競争。

“如果蘇醫生願意，我可以向院長引薦你，當然還要看你自己的選擇。”他揉碎紙張，丢入紙簍，轉身離開辦公室。

三分鐘後，葉霖川收到短信。

[蘇醫生：我不會将這件事透露出去的。]

葉霖川挑眉，将短信與號碼一同删除，大步向轎車走去。

這個世上，沒人不會為利益低頭。

所有漆黑的，見不得光的東西都會埋葬在金錢與權利之下。

葉霖川開門上車，說了兩字：“開車。”

“回家嗎？”

“嗯。”葉霖川睨向葉芽，總要把這小兔崽子送回去。

車子發動駛入主幹路，車內寂靜，葉霖川低頭向醫院院長發送了一封推薦信，之後用平板工作。葉芽吃完飯就困了，她靠着座椅搖搖晃晃，眼睛要閉不閉，最後徹底支撐不住，腦袋靠在後面睡了過去。

“呼……”

“呼呼……”

葉霖川皺眉，眼神送了過去。

小姑娘嘴巴半張，鼾聲細小，睡得無比香甜。

她吧咂吧咂嘴，指頭扣扣鼻子，腦袋一歪，松松垮垮倒在了葉霖川臂膀上。小孩子身上有奶香，腦袋軟，臉蛋軟，就連胳膊都像是沒骨頭似的軟綿綿。

葉霖川頓感不适，手臂一擡把她推了過去。

葉芽換了個姿勢，堅持不懈往葉霖川的身上拱。她宛如一條胖毛毛蟲，腦袋尖拱開葉霖川膝蓋上的平板，整個人鑽了進來。

葉霖川眉角跳動，厭嫌地想将她再次移開。結果手剛送過去，睡夢中的葉芽便緊緊抓住了他的手指頭。

她抓得牢，明明五個小手指加起來連他一根大拇指有力氣也沒有，偏偏讓人掙紮不開。葉霖川薄唇緊抿，不死心的将她握緊的手一根一根掰。

正開車的助理見到這一幕急忙阻止：“葉總，小孩子骨骼沒發育好，你那樣使力會把她手指弄傷的。”

葉霖川雙目犀利，如鋒如芒。

小助理縮着脖子，唯唯諾諾：“小……小孩子有抓握反射，你就讓她抓一會兒，反正也不會掉一塊肉。”

“你是不是不想幹了。”

葉霖川開口就是這麽一句。

“……”說實在的，真不想幹了。可是想了想高額的工資，小助理沒出息的為金錢低頭，“想想想，葉總要是覺得我說話不好聽就不聽。”

“嗯？”

“不是，你要是覺得我說話不好聽我就不說，我不說。”小助理頭皮發麻，真想狠狠在自己嘴巴上拍兩巴掌。

葉霖川深吸口氣，望着那被用力抓緊的手指，煩躁地在心裏咒罵。現在手少了一只也幹不了工作，只能掏出手機無所事事看着社會新聞。

[現有五名克隆人在外逃竄……]

[趙博士今日向警方承認，除了利用克隆人作為研究對象，還參與了仿生人試驗。]

[克隆管理局開通舉報熱線……]

[……引起恐慌。]

“爸爸……”

膝上傳來道微小呼喊聲。

葉霖川的注意力瞬間被吸引過去，他視線淡淡向下一瞟。側躺在他腿上的小姑娘睡得滿臉通紅，發絲淩亂黏着額頭。他突然發現克隆體的樣貌接近于他，眼睛都是桃花眼，雙眼皮自眼尾收的很開，因為小孩還沒張開的原因，睜眼時的眼睛顯得圓潤；她的嘴唇随了妻子，都有着好看飽滿的唇珠。

想到妻子，葉霖川心中無端湧起難過。

他與餘研相差三歲，家門對着家門，餘研聰明乖巧，他頑劣難管。那時父母總将他與對門的姐姐比較，葉霖川開始是煩的，直到雙方父母死于同一場宴會大火，餘研像長輩那樣照顧他。

後來成家，生子。

後來離去，埋葬。

葉霖川指尖輕輕碰着葉芽的嘴唇，眼中沒有苦澀難過，只有一個心死之人的麻木幹涸。

葉芽頭頂的小葉子蜷縮又舒展，她随着展開的綠葉緩緩睜開眼睛。

雙目對視，小妖怪在葉霖川的眼中看到了莫名的情愫。

她眨眨眼，小手向葉霖川眼上摸。

葉霖川瞬間清醒，皺着眉将小娃娃推開。

他莫名其妙就兇了，葉芽不敢吱聲。

她打了個哈欠，小腳晃晃，眼神不住向男人身上飄，最終忍不住，葉芽輕輕張口：“弟弟……”

葉霖川假裝沒聽見。

葉芽嘴角扯出一個極為委屈的弧度。

估計是水喝多了，她現在很想上廁所……

葉芽鼓皺起嘴巴，男人兇巴巴的冷漠神情讓她根本不敢開口。她扭頭看向窗外，外頭車水馬龍，根本沒有廁所。葉芽憋得難受，再次拉了拉葉霖川袖子。

“我在忙，自己玩。”

“可是……”憋不住啦！！！

叮。

電話鈴聲驟然響起，葉霖川瞄了眼後按下接聽鍵。

她小臉緊皺，拳頭緊握，發洩似的啃上了手指甲。

葉霖川半天沒打完電話，葉芽憋到極限，臉紅脖子粗，她探過兩根手指頭，小心翼翼拉了拉他的衣袖：“漏、漏出來了……”奶甜的嗓音細若蚊鳴。

葉霖川手一抖：“什麽？”

她癟嘴，要哭，“我……我要上廁所……”

嘶。

葉霖川倒吸口涼氣，哪裏還顧得上電話。

“小何！去前面商城那停下！”他急到變音。

助理吓懵了，一個急剎停靠路邊。

葉霖川抄起葉芽下車，狂奔向商城內部，徒留助理在車內懵逼。

他大長腿跑得飛快，葉芽感覺颠簸，每颠簸一下都會漏出來一點。葉芽是個愛幹淨的乖寶寶，除了第一天學習壓力大尿床外，她後面都很乖，哪怕保姆阿姨要給她穿紙尿褲都不用。

可是……

可是……

“都是弟弟的錯！”葉芽惱羞成怒，小手狠狠揪扯上葉霖川的耳朵，“芽芽要被笑話了！”

她、她都這麽大一個寶寶了，竟然會、會尿褲子！

嗚……

嘤……

好難過好難過，羞羞臉沒朋友。

羞羞臉沒朋友！

葉霖川耳朵被拽得生疼，但也不想和尿褲子的小孩計較。一路飛奔到拐角廁所，急火攻心的葉霖川看也沒看标記的帶着她跨入女廁，他很慶幸廁所沒人，大部分的隔間都有空位，葉霖川随便找了個位置把小姑娘往裏一丢，“快尿。”

葉芽揪着衣服，淚眼婆娑：“扣子……解不開……”

葉霖川轉頭一看，徹底窒息。

——誰他媽給她穿的背帶褲！

他手忙腳亂研究着她身上的肩帶，急到頭頂都是汗，突然間，小姑娘不哭了。

葉霖川手指頓住，不好的感覺油然而生。

“出、出來了？”他問的格外警惕。

葉芽慢悠悠、慢悠悠點了下小腦袋，被淚浸染過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他，最後低頭，臉蛋完全藏在了雙掌裏面。

葉霖川：“……”

所以到底是誰給她穿的背帶褲！！！！

“保安！就是這個人！”

葉霖川身子僵硬，緩緩扭頭。

門外聚集了大批觀衆，為首的女性手指着他，目光厭棄向保安控訴着他的變态行徑。旁邊剛從隔間出來的女孩戰戰兢兢，貼着牆大氣也不敢出一下。

葉霖川這時才意識到。

他來的是女廁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