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白绫

熾繁控制自己不往李玦的方向看。

李玦正欲說話,身邊的皇後先微啓朱唇道:“今日于此良辰美景恭送公主,聖人愉悅,已下旨赦免五等以下罪人。這兩位女子雖不在列,但念在本是官身,淪落至此,實是可憐。我就作主将你們贖回良籍,并賜金十兩,由你們各自嫁人,如何?”

不等她二人跪謝,就有內侍官上前請了她們出去。

皇後面上仍漂浮着高深莫測端莊得體的微笑,輕一舉袖,便有新的歌舞上前,将方才的一切抹得毫無蹤跡。

熾繁在皇城城牆上目送念奴逐漸地遠去,午後的春日遲遲,車隊馬匹揚起的煙塵迷得人想流淚。

因嫁單于怨在邊,蛾眉萬古葬胡天。

念奴究竟要什麽?她那樣婉順,先是為芸夫人而活,再是為熾繁,然後為孩子。

想到這裏,熾繁終于流下淚來。

凄楚的送別混入一場別出生面的鬧劇,念奴雖不說什麽,她眼中的擔憂卻如雲翳揮之不去。

究竟害得她牽腸挂肚。

兩邊郎君命婦們不時飄來的或猥亵、或探究、或同情、或恥笑的目光,像刀片刮人的臉。熾繁雙頰發燒,待念奴的旗幡車隊去得遠了,兀自返身回了酒席。

這次她坐在了李玦身邊。宋華陽端然坐着,仿若無視。待衆人坐定,還未添酒重開宴,熾繁先朗然道:“前夜聖人說,我要什麽,就給我什麽。可是金口玉言?”

李玦似有三分訝異,然後含了絲不易察覺的輕笑,微微颔首:“驷馬難追。”

熾繁立刻指着郭昭儀道:“我讨厭她,我要聖人賜她死。”

郭昭儀手裏的酒潑翻在裙幅上。她吓呆了,珠翠琳琅下那樣的表情極為可笑。見主子紮煞着雙手吐不出一個字,楚雲趕緊向前撲通跪下:“聖人明鑒,當着貴人們,不可受人之惑!”

李玦像是全沒看她們,只對侍立一旁的玉奴淡淡道:“賜白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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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奴叉手躬身一禮,即刻輕快疾步而去。

未等衆人反應過來,明信聖人已款款玉立,随意攜起熾繁的手走向不遠處的碧文亭,淡然留下句話:“朕有些乏了,卿們随意吧。”

郭昭儀面無人色地被拉了下去。

大炎人素喜闊郎,故園中水畔的亭臺皆四柱一蓋而已,并無牆壁遮擋。衆人眼睜睜看着聖人攜那賤女進了亭子,宮人放下白紗幔帳來,隐約只見二人并肩倚卧在亭中美人榻上。

亭下綠波上,恰有一對鴛鴦交頸恩愛,風又送來明信聖人的輕笑。衆人噤聲無語:這還是平日冰玉雕成一般的皇帝嗎?

更重要的是,如此殘酷,又如此魅惑,大炎出妖女了,恐非社稷之福——但從此卻要檢點,萬不敢蔑視得罪了她……

可嘆皇後仍端凝雅致地坐在哪裏,好像無知無聞似的,太賢德了。

亭外旖旎,亭內卻另有玄機。熾繁在路上就掙了幾回手都不曾掙脫,只得僵硬地由他握着。宮女剛放下紗障,她劈手就摔開了。

李玦卻輕松使點巧勁就擁她靠在榻上。

熾繁手推在他胸前,怒目道:“你幹什麽?!”

李玦偏腿壓上她的裙裾不許她掙:“你怨我恨我我不惱。你只做看不見我,我真有些不自在了。”

熾繁無語,半晌冷笑道:“聖人是看我要殺愛妾,心痛不自在了吧。”

李玦不易察覺地松了口氣,露出一絲笑。

“誰同你調笑!?”熾繁益怒,以前只道他裝得清雅無匹,實則薄幸無匹,狠辣無匹,不料還有這無恥無匹!想到這便欲抽出腿踢開他,只是哪裏抽得出來,外頭看着更不像話。

正鬧着,只聽宮人隔着薄紗禀道:“聖人,紫薇侍郎白樂天有奏。”

大炎制度,無論晝夜,中書省都有人在館中侯旨,随時聽譴,當然也有緊急上達內聽的權利。今日值班的恰是文名頗盛的白樂天。李玦不放開她,嘴上只道:“讓他說。”

熾繁聽見外頭白樂天優雅而篤定的聲音:“臣聞昭儀郭氏上犯天顏,聖人一怒賜死,故來求見。郭氏有罪,罪不及死。于內廷而言,有品女官量刑需按法制;于外廷而言,郭氏之父擁蜀地封川南王不過一載……”

熾繁心慌意亂地聽不下去,只覺他的腿隔着薄薄的缭绫與絲質龍袍傳過肌膚的熱力來,咬牙猛地掙了一下道:“偏要她死!”

外頭白侍郎登時噎住,李玦卻笑出了聲,點點頭道:“就依你意。”

話音剛落,玉奴恰捧了填漆托盤內三尺白绫進來。李玦方放開她,往盤內看了一看道:“去吧。”

玉奴轉身就走,熾繁忙支起身子叫道:“等等!”

玉奴又垂首回轉身來,默默聽示下。熾繁伸手掠了那白绫在懷中,又叫亭外的宮人:“把你的發簪給我。”

李玦好整以暇地側倚在一邊瞧着,只見她用簪尖細細挑出一根絲,又一根絲,都抽了出來。半晌,方将白绫疊好又放進盤內:“你去看着她上吊。”

玉奴原本通不曾擡頭,此刻忍不住瞧了瞧那绫,方回身去了。

熾繁跳下榻理一理裙衫,迳自就走,只聽身後李玦懶懶靠着的聲音:“果然還是我的阿熾。”

熾繁蹙眉,握緊雙拳,加快了步伐。

白侍郎原本叉手躬身站着,眼見深紅裙幅迤逦,不由擡眼一看,卻倒吸了口氣。

昔日青蓮居士曾贊太真貴妃“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白侍郎深恨自己晚生了幾年,未曾得見。

今日卻再無憾。

到了夜裏剛上燈的時候,熾繁擱下筷子,接過阿愚昧遞來的絲帕沾沾嘴角道:“挹翠宮鬧完了麽?”

阿愚笑嘻嘻道:“鬧完了,摔了個屁股墩,這會兒沒臉見人,正捂在被子裏哭呢。”

熾繁點點頭,站起來道:“我們走。”

許是見識了白日那一場,熾繁進入挹翠宮,竟無人敢認真攔。

早有人報了進去,一看見熾繁,昭儀腫着的兩眼都冒出火來。

熾繁安然聽她罵了半晌,方道:“你有什麽委屈?不過一報還一報罷了。我還額外救你一命呢。”

“救我什麽?還不如殺了我痛快!聖人賜死,白绫斷了,我現在是去再請一條,還是裝模糊不要臉活着?”郭昭儀聲音都嘶了,楚雲忙替她順着氣,看熾繁一眼,欲說什麽,到底不敢,又咽回去。

熾繁閑閑道:“反正你還欠着我的,什麽湯湯水水,你自己知道。這麽着,你把我和我的侍女混進今日的舞妓班裏送出宮去,我們就兩清。”

郭昭儀正抽噎,一聽這話一口氣上去忘了吐出來:“你瘋了麽?”

楚雲忙道:“昭儀別聽這妖女胡說!必是又欺哄咱們!”

熾繁斜她一眼:“到底行不行?”

昭儀主仆互一對視。

熾繁前腳走,郭昭儀猶疑向侍女道:“她真不想留在宮中?這也奇了。會不會走到半路咬起來,說是咱們害得?”

楚雲想一想搖頭道:“咱們又沒綁着她!依我看,一不做二不休,幹脆買通班頭,出宮後立刻結果了她們……”

郭昭儀一驚:“什麽?你意思是殺……這若是查出來,可真是死罪了!連我家也難辭其咎!”

楚雲急道:“您沒見今天她要賜死您的時候,說得多麽爽脆!咱們不過借機給她個沒臉罷了,她就動了殺機。此時前瞻後顧,等她占盡君心時,恐怕後悔不及。”

昭儀猶豫,楚雲又冷笑道:“這樣的人,不瞞昭儀說,聖人是放不下的;遲早找回來,仍是專寵六宮。我是沒什麽呵,無非少得些賞賜;昭儀卻可憐,一輩子沒有承恩的機會,白白老死宮中……”

話音未落,郭昭儀已打了個激靈:“去叫班頭來。”

阿愚牽着熾繁匆匆撿僻靜地方走。月亮升起來,鋪得冰花小徑如灑着水銀一般。

“我們真就立刻走麽?”阿愚拂開垂在眼前的丁香枝條。

熾繁“嗯”了一聲:“回去接了阿園就往銀漢門去,應該趕得及在宮門下鑰前出去。”

“不告而取謂之偷,宮裏的東西咱們自然不能拿。可從蜀州出來時帶的那些散碎銀子,可不夠回去的花費啊。”阿愚有些發愁。

“笨蛋,哪能立刻回蜀州?”熾繁邊快步走邊飛速籌劃:“煙花三月下揚州……現在雖四月了,卻還趕得上将南芳春。早聽說揚州地方人煙阜盛,咱們大隐隐于市,就去那兒吧。

阿愚翻了翻白眼:“……那錢不是更不夠了嗎?”

正說着,前頭繁密的棠棣花叢中忽閃出個人影來,阿愚忙喝一聲:“誰?!”

作者有話要說: 我們阿熾好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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