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江山·美人謀（一）

人終有一死。

陰暗的地牢之內，一名穿着囚服的青年沉默地待在最裏的囚室之中，在他的旁側的囚牢裏，關押着各色各樣的人。他們數人擠在一間囚牢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或謾罵；或哭泣；或暴跳如雷；或唉聲嘆氣。

獨自收監且安靜無聲的青年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有個被關在青年隔壁的少女發現了青年。

被關在大牢之中的都是官宦人家的親眷家屬，一年之前，當朝天子駕崩，原本籍籍無名的四皇子突然橫空出世，收服了邊塞的将領，取得虎符，逼宮脅迫太子，奪取了皇位。

而在太子倒臺之後，四皇子大開殺戒，用了各種冠冕堂皇的理由清算了曾經的□□羽。

少女的父親乃是朝中曾經支持過太子的四品朝臣，在四皇子登基之後，她的父親就被太子扣上了貪污之罪，問斬秋後。家中的家仆親眷皆被貶為庶民，而屬于嫡親的她，也被關入了大牢之中，等待着過些時日被送去青樓充作官妓。

她心中惴惴，只覺得天昏地暗。看着囚牢深處的青年，少女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曾與自己在元宵燈會上私定了終身的少年俠士。她大着膽子，偷偷湊了過去，小聲問道：“這位公子，你還好嗎？”

聽到她的聲音，那青年平淡地擡起了頭。

少女這才發現，對方有着一張清俊而雅正的面孔，即使深陷囚牢也依舊不折半分銳氣。

“與其擔心別人，不如先擔心一下你自己吧。”青年的聲音冷淡。

少女縮了縮，片刻後，又锲而不舍地湊了過來：“前些天沒見着你，你是最近被四皇子關進來的嗎？我太餓了……餓昏了好幾次，不大知道這裏面的動靜。哦，對了！我爹是詹士的少詹士，你呢？是朝中的大臣還是官宦子弟？”

“噓，少說話，安靜一點節省體力吧，”青年悠悠道，“你方才不是還說被餓昏了好幾次麽？難道，你想硬生生地被餓死在這牢裏？”

少女神色憂郁：“餓死就餓死吧……總比出去受人折辱來得強。”

誰料青年卻搖了搖頭，又道：“這可不一定啊……”

少女自顧自地和他閑聊着，也許是因為心中絕望，而一同被關在牢中的其他人過于的表現過于癫瘋，少女對着青年小聲地再次搭起腔來：“我叫林恬恩，你呢？你叫什麽？”

青年本不願搭理她，但見少女可憐得緊，他兀自又想起了藏在記憶深處的那個孩子來。對乖巧的女孩子們，他總是願意多給一絲溫柔。

“李榭軒。”他慢條斯理。

少女卻露出了吃驚的表情。

她有些不敢相信：“李榭軒？那不是四皇子身邊最神秘的謀士的名諱嗎？當初，據說是因為有這位策士獻計，四皇子才能扳倒太子……你……你真是那位策士李榭軒？”

“不然呢？”青年露出一個微妙的笑容來。

過了些會兒，突然響起了一陣嘈雜的聲音。囚牢之中的囚徒們紛紛安靜了下來，惶恐地看着步入囚牢的獄卒們，生怕又遭虐打。為首的獄卒看上去不過弱冠的年紀，但下颌上卻留着一抹怪異的大胡子，像是胡人。

他兀自走到了地牢的最深處。

林恬恩頓時害怕起來，而李榭軒卻伸出了手，暗自穿過地牢的欄杆，握住了林恬恩，這才讓少女稍微鎮定了些。

那獄卒走到二人面前，忽然伸出了手，拿起手中的監牢鑰匙，打開了關着林恬恩的囚室大門。

“恬恩，我來救你了！”那獄卒眼神發亮，“我和大哥他們僞裝成獄卒混了進來，而且請到了鬼醫聖手！現在鬼醫施了迷霧，地牢之外的守衛全都昏死過去了，趕快跟我走，離開這裏！”

林恬恩心中頓時一定，看破了獄卒的僞裝：對方的胡子是假的！

“鎮邪！是你！”她驚愕地喊着。

來者竟是林恬恩的情郎少俠畢鎮邪！

而此時，跟着獄卒一起進來的人紛紛動手，将囚牢的牢門依次打開，解救了被關押在牢房中的人們。一幫人動作迅速，帶着牢中的家眷們便準備抓緊時間離開。

畢鎮邪又打開了李榭軒的牢門，将李榭軒帶了出來。

“抱歉了，李策士，”他沉聲道，“恐怕你得和我們走一趟了。”

李榭軒反倒微笑：“有何不可？跟着你們，總比被關在大牢裏強吧。”

待一行人匆匆離開地牢，又與在外面解決了護衛們的同謀者會和，鑽入了暗中開掘的密道裏離開這是非之地，林恬恩才猛然覺察到了一絲不對勁。

畢鎮邪他們……似乎不是來救李榭軒的？

***

李榭軒在離開了游戲世界之後，便動身前往了新的世界。

只是讓他倍感意外的是，自己竟故地重游了一把，回到了與零式以及他背後的那位持有者第一次交鋒的武俠世界。

不過，時間上倒是有些不對。

此時，這個世界的時間線已經走到了他當初殒命之後的二十年之後了，一切早已改朝換代。

而他的身份，是一名私塾先生，同時也是位大隐于市的策士。

李榭軒想着當初因為成神系統橫插一腳的關系，他沒能吞噬掉那位綁定了小師弟的虐渣系統。這一次居然回到了這裏來，李榭軒便打定主意，要重新制定計劃拿下小師弟的武道至尊虐渣系統。

可惜他多方打聽之後才知曉，原來當初他殒命魔教之後，武林盟盟主為此大動肝火，發誓要為自己最為疼寵的弟子報仇雪恨，便廣發英雄帖，再次糾集了無數的能人異士，一齊攻打魔教。而彼時的魔教教主，在李榭軒殒命之後也無端失去了蹤跡。

李榭軒知道，對方估計是攆着自己追到了現代世界去了。

但這個武俠世界中的人卻不知道啊！

教主失蹤，整個魔教上下也樹倒猢狲散，被武林盟一舉剿滅。失去了自己最為偏愛的大弟子，武林盟盟主倍感世事難料，在将武林盟盟主之位傳給了盟中的二師兄後，便歸隐了山林。

那位以為李榭軒愛慕自己的小師弟，也一并消失在了世人的視線中。

數年之後，已駕崩的那位太上皇因忌憚俠以武犯禁，便下令清剿武林中人，武林盟為避鋒芒暫時解散。

一晃，便是二十年匆匆歲月。

李榭軒沒什麽尋找小師弟的頭緒，索性便守在自己的私塾裏教書育人，難得清閑了一段時間。

再之後，他意外與四皇子相遇，成為了對方的策士，并出謀獻計，幫助四皇子登上了帝位。

可惜他沒想到，這位生性多疑的四皇子擔心他會攝政幹預，竟找了個在李榭軒看來可笑到了極點的理由把他關進了大牢裏，準備恩将仇報，将他處死。

李榭軒暗自策劃着出逃，卻沒想到在自己動手之前，便有人提前一步，劫了天牢。

在離開天牢之後，畢鎮邪等人便帶着一衆囚徒，藏匿進了隐于京城密處的宅院裏，準備過些時日将這些人送去他鄉。而畢鎮邪，也帶着林恬恩遠走塞外，準備私奔，浪跡天涯。

唯有李榭軒被再次收監，軟禁在了宅院的最深處。

***

成遠鴻走進小院時，一眼便看見了正在院中練劍的李榭軒。

那人着一襲白衣，墨色的長發松松垮垮地被一條藏藍綢帶系在腦後，看上去猶如谪仙下凡，可偏生眉眼藏鋒，銳氣凜然，讓那仙氣裏混上了一絲肅殺之意，竟看得他有些發癡。

只是……李榭軒的動作，就沒外表那麽典雅端莊了。

雖說在這個世界裏他曾是武藝高強的正道魁首，但那也是過去的事。

李榭軒是個典型的實用主義者，修習的劍招殺招遵從着快準狠的原則，沒什麽華麗細膩的動态，拼殺起來也是仗着一身內力不斷加速，以快與力取勝。

而現在，他只是個策士。

一個不會武，沒有內力的策士。

因此，原本那些依憑內力使用的強大劍招，即使李榭軒再用現在的身軀催時，也就和沒了藍的法師一樣，只能舞個空架子，沒什麽實質性的殺傷力。再加上他掌握的劍招本就是偏向重劍無鋒，大巧不工的招式，根本沒什麽美感可言，所以……

在成遠鴻看來，李榭軒就是拿着把長劍在瞎比劃而已。

不過人美做什麽都美，就算是瞎比劃，也別有一番雅致美感。

“李策士真是好興致啊……”他幽幽道。

随意地将手裏的長劍收起，李榭軒轉過了身，擡眼瞥了一下來者。

他勾唇：“我道是誰，原來是聖手鬼醫成遠鴻啊……不知鬼醫找我，是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