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唐菀詫異地看着他。

然而這青年已經皺眉不再說什麽,又似乎是在生悶氣的樣子。

她心裏卻因為這句話感到有些莫名的高興。

鳳樟被罵臉皮厚,對于唐菀來說的确是一件高興的事。

她急忙感激地對他露出一個笑容,看到他肩膀上血跡已經擴散,猶豫了一下便問道,“大人要不要重新包紮傷勢?”她十分關切的樣子,然而那青年卻緩緩搖頭,之後提着已經被他用力掐了一下昏死過去的鳳樟冷淡地說道,“他既然是來為難你,那他就不合适留在這裏。”

他這話叫唐菀有些疑惑的時候,就看見這青年是真的轉身,拖着昏昏沉沉的鳳樟就往山下的小路走。

只是走一走,他又停了下來,背對着唐菀冷冷地說道,“下次有人欺辱你,你不必忍耐。就說你是清平郡王的王妃。”

“诶?可是,可是我不是啊……”宮裏還沒選妃呢,在太後選中唐菀之前,她說得再願意守寡什麽的,可也只是候選人之一,怎麽能這樣自以為是呢?

青年背對着她,她看不見他的臉色,可是他的語氣卻有些咬牙切齒地說道,“這兩日回家等着!”他這一次走得頭也不回了。

唐菀踉跄着追了兩步,想問問他的傷勢會不會因為鳳樟因此有什麽妨礙,然而那修長的背景卻很快消失在了小路的遠處。

“姑娘,這位大人是誰啊?瞧着怪吓人的。”素月一向大膽,可是在這青年出現的時候卻一聲都不敢吭。

仿佛那青年掃過的一眼都會叫人心生恐懼。

“不知道。我沒有見過他。”唐菀有些遲疑地說道。

她沒有見過這青年。

看他身上那端貴又凜冽的氣勢,怎麽看怎麽不像是尋常人家出身。

而且重傷在身卻依舊風骨凜然,這絕不是個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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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唐菀上一世跟在太後娘娘和皇後娘娘的身邊,也曾經見過不少青年俊傑,特別是當太後想為大公主選婿的時候,簡直就是見遍了京都所有的名門貴公子,唐菀也跟着見過許多人,卻并沒有見到這樣出色的人。

他是唐菀生平僅見的俊美,而且如果出身好的話,那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寂寂無名,然而唐菀卻在上一世并沒有見過他。

想到這裏,唐菀慢慢地收回目光小聲說道,“而且看起來應該是個武将。武将……又是哪一位呢?”

她兒子鳳念就是追随清平郡王生前的腳步投身軍中,跟着禁衛統領南安侯歷練。

他在軍中的時候,卻也沒有和唐菀提過軍中有容貌這樣出色的人。

不過雖然不知道這位大人的身份,然而唐菀卻是真心感激他對自己的幫助,那十幾巴掌打下去,唐菀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心裏是暢快的。

她忍不住彎起眼睛微微笑了起來,素月在一旁看着,突然喃喃地說道,“姑娘許久都沒有這樣笑了。”

真切明媚的笑容已經在打小兒就唯唯諾諾,不敢随意放肆說笑的唐菀身上多年不見,特別是素月想到今日唐菀醒來時那淡然的,淺淺的看似标準實則看不見情緒的笑,她不由紅了眼眶低聲說道,“姑娘還是這樣笑好看。姑娘不知道,你剛醒過來的時候叫人害怕。”

那樣超然世外的樣子,仿佛冷眼旁觀,又似乎是淡定淡然的笑,看似柔軟溫順,實則叫人心慌。

唐菀愣住了,看着素月和也連連點頭的素禾說不出話來。

上一世的時候,她習慣了對人淺淺地,柔和地微笑。

可是素月和素禾卻告訴她,那笑容裏少了真切還有歡喜。

“那我以後這樣笑。”大抵是因為鳳樟被自己打了,因此唐菀的心情的确不錯。她又笑了一下,下意識地看向早就沒有人影了的小路,又忍不住有些擔心。

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子住在山裏,這家廟之中只有些姑子還有自己的丫鬟,的确并不是安全的事。不然,怎麽鳳樟還能摸到了山上來呢?

固然她剛剛遇到的陌生人并沒有惡意,不過唐菀卻還是有些緊張起來。

她又覺得山風吹在身上叫她冷得厲害,便和素月與素禾一同回了屋子裏。

狹小的屋子看不見更多的陽光,又陰暗又潮濕,唐菀坐在硬邦邦的床板上,垂頭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

她過了一輩子循規蹈矩,安安分分的人生,不與人結怨,也不與人争執,就算是得到太後娘娘的寵愛,卻依舊告訴自己要謹言慎行,不要恃寵而驕,仗着太後娘娘和皇後娘娘的喜愛就做僭越的事,因此,上一世的她總是溫柔的,不争不搶,安安分分地做清平郡王的未亡人。

她從不惹麻煩,也從不做叫人為難的事,就算是她快要死掉的時候,病入膏肓,她也努力忍耐,裝作渾然不覺,希望愛惜自己的長輩能夠不要為自己費心。

可是直到今日,當她一巴掌一巴掌打在鳳樟的臉上才發現,原來忍耐永遠抵不過肆意。

她兩輩子加在一塊兒肆意妄為了這一次,可是卻打心眼兒裏開心起來。

唐菀的眼睛微微地亮了起來。

原來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是這樣叫人快活的事。

如果……等她日後重新回到宮中侍奉太後娘娘,她一定慢慢地改變她自己。

不要做上一世那個隐忍溫順的郡王妃,而是,而是努力地仗勢欺人,努力地先叫自己活得痛快高興。

“姑娘,外頭來人了。”就在唐菀嘴角多了一點笑容,垂頭看着自己還有些火辣辣地疼的手心的時候,才出去給她端水喝的素月突然快步進來臉色難看地對唐菀說道,“是大太太身邊的容媽媽。”

她一副戒備的樣子,唐菀歪着頭想了想,才想到那容媽媽是長平侯夫人的心腹陪房,一向仗着長平侯夫人的寵愛不将她這個隔房的主子小姐放在心上的。

不過唐菀也記得上一世也是容媽媽奉了長平侯夫人的命令把病弱的自己接回了長平侯府,準備等宮中下令遴選清平郡王妃的時候把她送到宮裏去參選。

她把尚且紅彤彤的手心翻過來,對臉色格外難看的素月說道,“大伯母是來接我回去參選的。”

“姑娘,你真的願意……”素月覺得自己說不下去了。

然而唐菀卻不覺得自己心裏難過。

都覺得清平郡王府是龍潭虎穴,是紅顏冢,可是卻沒有人知道,清平郡王府是難得的清淨的樂土。

見素月沒有再說什麽,唐菀便對她輕快地眨了眨眼睛笑了一下,這才扶着她一同走到了院子裏。

院子裏此刻正站着一個三角眼,頭上插着一根金簪看起來格外刻薄的婆子,正翻着白眼和臉色發青的素禾說話,見了唐菀一身病弱地出來,她眼底多了幾分不屑,然而想到了長平侯夫人的叮囑,她勉強在臉上擠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上前對唐菀說道,“太太聽說二姑娘的病養得越發地不好了,心裏擔心姑娘着呢,因此叫我過來接姑娘回去,好好兒看看病。”

唐菀懶得理她。

她沒有回應,顯然是沒有把這容媽媽放在眼裏,一向懦弱的臉上竟然還帶着幾分居高臨下的不屑。容媽媽見她竟然瞧不起自己,不由臉色微微一變,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多日不見二姑娘,二姑娘如今越發是個病西施了。瞧着真是叫人心裏可憐姑娘。”

她這話帶着十足的嘲諷,素月氣得半死,想說什麽卻顧忌着唐菀素日裏謹小慎微,因此勉強忍耐。唐菀卻已經弱弱地扶着她歪頭問道,“你還叫我和一個婆子拌嘴不成?”

素月的眼睛一亮,哪怕也不知自家姑娘的強硬會延續到什麽時候,不過此刻硬氣起來,她自然是要出一口氣的,便冷笑着說道,“媽媽也是大太太身邊的貼心人了,怎麽還這麽不知規矩。病西施這樣的話也是你能對主子說的?難道素日裏大姑娘病了,你也對大姑娘調笑一句病西施不成?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看看自己是個什麽東西!平日裏姑娘看在太太的面子上對你客氣些,你倒以為自己也能在主子們面前輕狂了!”

她夾槍帶棒地,容媽媽不由露出了驚訝又惱怒的樣子,霍然轉頭看着弱弱地垂眸,因病得單薄,果然有些病弱美人模樣的唐菀尖聲問道,“這是姑娘的意思?!姑娘,你可別忘了……”

“你再敢對我不敬,我就不回侯府了。”唐菀聲音細弱地說道。

她雖然醒了,可是病卻還沒有好利索。

更何況剛剛打了鳳樟,她渾身已經沒勁兒了,哪裏有精神和容媽媽一個下人拌嘴。

只是她這話說出來,容媽媽突然不吭聲了。

如果不能把唐菀接回侯府,那來日宮裏要挑選清平郡王妃的時候唐家交不出人,那怎麽和宮裏交待?

因二皇子退親另娶鬧得滿城風雨,宮中已經對長平侯府頗有不滿,若是再怠慢了太後的心願,那只怕長平侯府日子就要難過了。

“我……”

“你在大姐姐跟前也是這樣稱呼你自己?”唐菀輕聲問道。

她的名字都已經送進宮,除非長平侯夫人弄死她,不然必然是要進宮參選郡王妃的。

可長平侯夫人敢弄死她麽?

如果能弄死唐菀,長平侯夫人早就弄死她這個唐萱與二皇子之間的絆腳石了。

可正是因為鳳樟與唐萱剛剛鬧出奪占妹夫之事,如果唐菀這個時候死了,那唐萱的名聲就徹徹底底地壞了……那不是蛇蠍毒婦麽?長平侯夫人一心一意想叫唐萱有朝一日做皇後呢,做皇後的如果有一個逼死堂妹的流言蜚語,或者堂妹的名聲有什麽不堪,那她想做皇後就更是做夢了。

姐妹之間也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

她有恃無恐,因此突然覺得……放肆一些果然叫心裏更開心了。

容媽媽老臉抽搐,盯着靠在素月的肩膀上對她露出柔軟笑容的美貌少女,許久之後,才慢慢地跪在了地上,咬着牙給唐菀磕頭。

“奴婢奉太太之命,特來接二姑娘回府。沖撞了姑娘,求姑娘開恩,饒了奴婢這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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