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晨曦之瞳,5-6(12)
下淌着碧水,偶有微風拂過,粉色的茶花上沾着水珠。順着小橋走到小山邊,小心翼翼上臺階,走到涼亭裏。
一位風姿綽約的女子低着頭,懷中抱了一只橫式琵琶,兩绺淡金的發絲垂在琴弦邊,纖長的指甲扣在弦上,不時撥動琴弦,發出铮铮的輕響。
一名身披铠甲的将士從涼亭的另一邊走進,抱拳道:“啓禀公主,犬戎鎬西大旱,畢方顒枭攻城,已派西海黃龍鎮守,不幸戰局突變,前線告急,還請公主下令指示!”
琵琶落下,女子擡起頭,阿絮站在涼亭另一邊,看到她純金的雙眸,還有額間金色的應龍花钿。
“豈有此理。”女子把琵琶放到亭椅上,對将士說,“召集四海龍王,湖神河伯,本宮随後就到。”
“是,公主。”
阿絮看着女子,眼中驚異萬分,她不就是......
将士走後,女子驀然轉身,兩步掠到阿絮身邊,略微傾身,貼在阿絮面前,“你是何人,怎能來到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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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從......”阿絮縮着脖子往後退,低着眼珠看着女子卡在脖頸上的手,然後慢慢向下,落到身後的石階上。
“從?”女子揚起眉,眼裏充滿疑惑。
“對不起公主殿下,我是從北海來的,爹爹囑咐我不能亂跑,可我看到這麽漂亮的院子,又看到公主殿下的美貌,所以情不自禁......”阿絮怯生生急道,順勢跪伏頓首,半化出龍角和龍眼,“還請公主恕罪。”
“白龍啊。”女子狐疑地看她,過了一會,才一點點放開手,阿絮稍微松了口氣,又聽到她問:“你是北海哪宮的龍女?父親是誰?來這做什麽?”
“我......”阿絮眼珠急轉,咬了咬後槽牙,小聲道,“家父......敖瀾......”
“北海龍王?”女子看她的目光變得淩厲起來,“現任龍王青年才俊,可還年輕得很,北海兩位王子和一位公主我都認識,你又是從哪來的?”
“這......我......”阿絮神情尴尬,嗫嚅道,“娘親她......上不了臺面,不曾要名分,我也沒什麽可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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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沉默半晌,總算肯放她走了,“本宮對別人的家事不感興趣,你既然知道錯了,就不許再犯,這地方不是你随便能來的,趕緊找你父親去。”
“是,謝公主殿下。”阿絮欠身送她離去,擡起眼,彈出兩指,放出一只雪絲燕,低聲道,“南旋,跟着她,有任何動靜立馬告訴我。”南旋抖了抖翅膀尖,化作一縷白光,閃了閃,變成一個小點,落在那女子的後頸根。
阿絮最後看了女子的背影一眼,捏了隐身訣,跳上房檐,越過樓閣頂端,找到宮城的大門,撿了個僻靜的角落落腳,收回手臂,望向高懸城門之上牌匾,“鎮天公府。”
她斂一斂眸子,嘴角微撇,“原本是王侯公爵,聲名顯赫,最後卻落得個皮肉分家屍骨無存的下場,說是受欺于人,又何嘗不是玩火***,說到底還是太愚昧。”
往前百步,是巍峨雄壯的鎮天門,門上纏繞着寒光凜冽的粗壯鎖鏈,左右各一應龍石像,四爪能載千乘,雙翼能蔽雲日。
鎮天門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還有人“抓緊”的催促聲。
一列兵将跑過,阿絮退到一邊,觀察他們的服飾,與雲少稔的天兵營不同,不是天兵,像是哪家龍宮的海兵。
阿絮叫住隊尾的一位士兵,詢問道:“請問這位兵哥哥,這麽急是出什麽事了嗎?我剛從鎮天公府出來,聽說犬戎鎬西戰況吃緊,是不是真的?”
士兵着急趕隊伍,簡單應了句,“八-九不離十,魃神那邊越打越狠,這不正召集水兵麽,該是要去增援了。”
“到底是怎麽回事啊,為什麽會打起來?”
士兵哪還有空理她,匆匆趕上隊伍跑走了。
阿絮還伸出的手還懸着,無奈地嘆口氣,一邊望着雲彩一邊嘀咕,“畫魅呀畫魅,你到底想給我看些什麽,又想我做些什麽呢?”摸一摸下巴,思索着,“我要怎樣才能出破解畫魅的陣法,打開麒麟殿的結界走出去呢?”
雪絲燕輕輕鳴叫一聲,飛到阿絮肩頭,歪着腦袋看她。
阿絮聽它啾了一會,“你的意思是,關鍵在‘天災與人禍’上?”
啾啾啾。
“所有畫上的內容?”阿絮靠在路的最邊上慢慢走着,“天災的話,很明确就是犬戎鎬西一帶的旱災了吧,畫上也畫了白天幹涸的河,至于人禍......恐怕是依附在人身上的妖物,旱災妖物,瘟疫是逃不了了。”
忽然,阿絮腦中閃過一道光,急忙從包裏拿出一個小錦囊,在錦囊裏翻着,呃,龍玉朗送給蒲牢做耳墜又被蒲牢轉送給她的勞什子龍珠鏈子,在洪鐘深淵一起洗澡被蒲牢占便宜後莫名其妙送給她的銀流蘇耳墜,結婚時蒲牢親手給她戴上的破戒指,和蒲牢兩人各拿一只的鈴铛“徐徕”,還是白瑪時的猶伶送的手镯子,半片菊花怪阿姨留下來的長生花瓣,一本算命騙子給的《海神歪史》,最下面壓的是......
啾?
雪絲燕偏過頭,小豆眼裏映出一滴鮮紅的血色。
阿絮擡起手,掌心托着一枚猩紅豔麗的血滴石,“這是在東海的廢船上,紅似海給我的。”笑一笑,“本以為這輩子都用不上了呢。”她問雪絲燕,“苦艾,只有你能化形坐騎嗎?”
苦艾點一下頭,啾。
阿絮說:“沒有轎子大鳥也是可以的。”跳到苦艾變化的大白鳥背上,“先去犬戎西南邊境的狼脊。”
苦艾長鳴一聲,揮舞翅膀俯沖而下。阿絮抓緊苦艾頸部的羽毛,束起的長發在風中飛舞,沉着眉,心裏想着畫上的景象和畫魅之陣裏的境況。旱災和妖物都是确定的,其他還有幾幅畫,有一幅白天是敗落的村莊,夜晚是寧靜的藥鋪,所以阿絮推測,不久之後必有大型瘟疫爆發,到時死傷無數,必須想辦法控制疫情,同時驅旱引水,降除妖魔。
阿絮看一眼手心的血滴石,想到紅似海克制中瘟的情形,嘴角微微勾起,“鸩妖毒王,謝謝你留給我你的血。”
麒麟殿中的畫是變化的,白天,畫裏山河幹枯,妖瘟肆虐,夜裏,畫裏山清水秀,妖魔蟄伏,再聯系起大殿殿門上那幅白天空白夜晚顯形的橫幅,阿絮猜測,解開畫魅之陣的關鍵應該就是化解陣中的劫難。只在晚上才會出現的殿門橫幅上的人影,雖然極其模糊,但阿絮多少也猜出是誰了,漸漸的,一個更加大膽的推論在她心中成形......也許“離清言靈術”正在此陣之中!
由此看來,化解當前劫難便是首要任務了。
幾個時辰後,阿絮抵達狼脊,山上的河流幾乎枯竭,只有一小股溪流還頑強地淌着,越往下越稀少,可想山下的土地已經幹裂到什麽程度了。
“誰!”阿絮拔劍轉身,身後大樹倒下,紅綠相間的多腳蛇怪冒着蒸汽爬行而來,阿絮眉頭一皺,“蛇肥遺。”這家夥她熟悉,想當年蒲牢還背着她偷偷吃過呢。
“喝!”阿絮助跑一段騰身躍起,空歸劍刃覆了層霜雪,劃出一片潔白的劍花,山丘大小的肥遺轟然倒地,肥胖的身軀被大卸八塊,肉塊中心突然長出冰淩,一層層向外擴散,直至所有腐肉淨化消失,最後碎裂成細小的冰塵,融化成水,彙集成河,蜿蜒着流下山去。
阿絮靜裏樹頂枝頭,閉目凝神,忽的睜開緋紅雙目,以己為中心,成扇形外擴,在扇形區域內依次圈出幾點,畫上符咒,口中念訣,倒握劍把,劍尖向下,将畫好的法陣投了下去,法陣旋轉膨脹,籠罩整片山林,只見山中銀光迸濺,數頭肥遺哀嚎,頓時冰雪漫天,不時下起大雨,河水奔流。
“嘿。”阿絮跳到苦艾身上,雙掌合貼,默念口訣,攤開符紙,吹一口氣,把符紙上的使令小人變成仆役傀儡,抛向四面八方,“妖魔斬,雨雪生。”
“得令。”衆傀儡齊聲應道,倏地散開,以同樣的陣法清繳其餘山林中的引旱妖物。
苦艾仰起頭沖着阿絮啾了兩聲,阿絮低頭看它,“畢方顒枭的駐營就在狼脊以西,不久将與黃龍守兵大戰?”想了想,問它,“我看你對這兒的事挺熟悉啊,到底是南旋那邊給你報的消息,還是你本來就知道呢?”
苦艾鳥身一僵,尾巴毛都豎起來了,不敢再多嘴,只管使勁飛。
阿絮說:“戰争才剛剛開始,不知道魃神為了什麽生氣,竟敢公然挑釁夢裏,禍亂人間。”還是說,魃神和應龍結了什麽梁子?算着時間,天伯這會兒應該已經跟天寰的人接觸了,只怕私底下已經偷偷開始用困獸之鬥陣弑龍淬煉靈力珠了吧......
到了狼脊西部的荒原,黃沙飛揚,溝壑縱橫,一黑一黃兩片大軍交織一體,難舍難分,從天上看下去整個就一大馬蜂似的。阿絮看他們打仗看得想要吐血,下面兩軍一邊拼命吐火,一邊使勁噴水,這麽原始蛋疼的戰鬥方式,有夠難看的。
“估計大招都放完了,現在沒力氣只有拼誰口氣大了?”阿絮風涼地笑,握劍立在眼前,周身刮起雪風,風卷冰晶旋成暴雪,逐漸升騰,化成玉龍,仰天咆哮,盤旋沖下,登時烏雲滿天,電閃雷鳴。
下方交戰的旱獸水龍都擡起頭,詫異地看着天生異象,很快黃龍門反應過來,大喜道;“援軍!女伯殿下帶援軍來了!”
火鬼畢方陰鸷笑道:“不要高興得太早!”召集身旁的戰士,擺好陣型,催動法陣,大地瞬時燒起妖火,直逼天際。
苦艾托着阿絮飛向高出,阿絮看着燒上天的妖火,心頭一震,這是怎什麽妖火,竟能穿破她的玉龍霜天?
吼嗷!
耳後一聲巨響,阿絮劈劍回頭,上下左右撲來八只蝠翼踏火的利齒紅狐,阿絮揮劍去斬,不料紅狐靈敏異常,沒有注意到身下多出一只比另外八只小了許多的狐貍,小紅狐張嘴咬住阿絮小腿,刺啦燃起一片虛火。
“紅蓮業火?!”阿絮小腿吃痛,看到腿上的上大吃一驚,沒想到是稀屬種的業火——
嗷嗚!
阿絮小腿一松,只見那小紅狐哀嚎一聲,身子斷成兩截,飛濺的血肉中蹦出一粒燃燒的火紅種子。
一只矯健的雄鷹疾速飛來,叼走種子,回身飛走。
遠處傳來略帶笑意的召喚,“幹得好雄庫魯,回來。”
阿絮渾身一震,擡頭望去,這個聲音是......
“到處亂跑可不好啊,”仿佛被雪打落的栀子般清香,又像雨後穿過竹林的風,白衣勝雪,銀發玉冠,一轉眼,恍若盛世桃紅滿人間,靠近她的身畔,輕輕道,“這裏的獙獙,可是成了精喲。”
☆、鈎心
嘶......阿絮皺眉,矮身抱住小腿,紅蓮業火從她的小腿肚一直燒到腳踝,拉出很長一串口子,雖然傷口正在愈合,但到底是稀屬種的業火,好的沒那麽快當。
“哦?”對面的人看着她,目光掠過阿絮腰間玲珑剔透的寶劍,舉起手中長劍,笑道,“是不是有點像?”
阿絮正要開口,卻看她眼珠一轉,眉毛一揚,翩然一個翻身,空歸出鞘,劍舞淩雲,一刺,一挑,将左右襲來的獙獙削了個粉碎,空中燃起狐火,刺啦啦熄滅,留下幾縷煙緩緩消融。
肩胛一緊,阿絮回過頭,貼到溫熱的身軀,視線下移,看到抓在她肩膀的手。
“我有話要跟你說。”
阿絮扣住她的手腕,繞了個圈掙脫,“有話就說。”
“你是......”
阿絮以為她看出了什麽,繃緊神經,手心直冒汗,不料對方沉默片刻後粲然一笑,伸出手,說:“我看姑娘面善得很,想來應是前生一體,錯不了了。”
風帶着橙色的火星吹散她的發,偶一兩點停在她的眼角,恍惚間,在她眼裏,這個人不是當前的模樣,而是那個眼角抹着橙色胭脂的阿猙。阿絮想,我是算你猜對了,還是錯了呢?
“失禮了。”
“喂!你幹什麽!”阿絮驚呼一聲。
妖火連天裏,天邊飛來的白雪星星點點,迎着凜冽的風,滿頭銀絲飛舞。她彎下身,一手穿過阿絮委中,一手托住她的背,鼻尖擦過柔軟的發絲,鼻腔裏哼出淡淡的笑,縱身一躍,沖向更高的虛空。
“你放開我!”
她摟緊阿絮的腰背,輕盈地轉身,躲過地上射上來的火箭,眸子一沉,露出尖利的虎牙,纖手一揚,抛出百張靈符,手臂一揮,定定念道:“石火風燈,百象俱滅。”靈紙嘭嘭爆裂,吐出濃密的煙霧,蜿蜒纏繞,像有了靈識的手,把畢方和顒枭的軍隊死死箍緊,令其動彈不得。
阿絮看得一怔,忽然感覺腳踝一涼,仰頭罵道:“幹嘛!流氓!”甩出去的巴掌被穩穩接住,可是小腿還被她捏在手裏,這會傷倒是都好了。
她向阿絮靠近了些,略微傾身,“還疼嗎?”
阿絮蹬腿踹她肚子,被她輕巧地躲過,落到她背後,捏了一下她的耳垂,笑着說:“那就是不疼了。”
阿絮氣惱地拍開她的手,怒斥:“不要臉!”
雄鷹停落在她的肩頭,把銜着的紅蓮種子放在她的手心,她摸了摸雄鷹的羽毛,留了飛轎給阿絮坐着,縱身躍下,銀發逐漸化作墨色,赤眸也褪去緋紅,變成黑白分明的眼,扮作凡人的樣子,半空中白光一閃,飛出一頭長耳鹿身又像豹的白獸,四爪一蹬,馱住她,繼而禦風直下。
察覺異樣的黃龍士兵仰頭張望,驚喜道:“誕訛!龍玉朗的坐騎誕訛!定是龍玉朗來助我們了!”
龍玉朗乘着誕訛穿過火焰洪水,直逼敵營中心,斬斷襲敵的頭顱,噌一聲,空歸劍劈到了火鬼畢方的頭頂,沉下眼,唇角一勾,“魃神偷了紅蓮斬?”
火鬼畢方背脊僵硬,“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那就很遺憾了。”
“遺憾?!”
“嗯哼。”龍玉朗咧嘴一笑,利落地在他胸前劃了一道,一掌轟出去,騰空跨跑兩步,“哪裏逃!”一手扔出捆仙索,牢牢綁住方才飛快溜走的黑影。
哇嗚——火光裏發出凄厲的慘叫,金光燦燦的捆仙索裏綁着一只黑漆漆的大鸮,這鸮長了九只腦袋,眼裏放着陰光。
黃龍軍趕了上來,見此狀況裏面召喚出囚龍柱,把大鸮關押進去,并給囚龍柱籠蓋上黑布,龍玉朗贊許道:“不錯,鬼車眼睛的光能致幻,還是遮起來比較好。”
黃龍将軍抱拳謝道:“這次還多謝女俠相助,沒想到能在這遇到你,真是太幸運了。”
龍玉朗似乎有些失望,“怎麽,女伯請來幫忙的大神沒有來嗎?”
“這......”
一旁的副将說:“聽說女伯殿下本來是請蒲牢神君增援鎬西的,可是辟邪神君那邊忽然有急事把蒲牢神君叫走了。”
龍玉朗皺起眉,“真是點兒背,明明算好了時機才來這邊的......”
黃龍将士聽得一臉茫然,“啊?”
“沒事,對了,你們回去報告給天伯,就說魃神偷了阿鼻煉獄的紅蓮斬,所以才敢這麽張牙舞爪。魃軍都帶有鬼車,應該和紅蓮種子有關,如此召喚紅蓮業火,戰況對水族很不利。讓天伯想想對策,但別把所有擔子都壓在女伯身上,”啧一聲,嘆道,“明明還是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結果天天陰着臉,一點都不可愛。”
呃......衆将士無言,不知道龍玉朗的真實底細,只當她是個凡人,雖然本事極其厲害,可這樣對神族指手畫腳,總歸不妥,但他們也不敢多嘴。
“哼,你倒是整天都會為人着想啊。”一旁傳來譏諷的嘲弄。
衆人轉頭看到一個水靈靈的姑娘坐在小土包,懷裏抱着一柄晶瑩長劍,兩只嬌俏的桃眼帶着點愠氣,時不時掀着眼皮子望天。
“這位是......”黃龍将軍讷讷道。
龍玉朗垂下眼睫,“是她先趕到戰場,施了霜天陣鎮住魃軍,你們最該謝她才是。”
将軍長吟一聲,走上前向阿絮欠身,“多謝女少俠。”
阿絮惴惴地後退兩步,“我又沒做什麽,鬼車是她抓的,”低眼看了看龍玉朗,猶疑半分,輕蹙眉頭,問将軍說:“你......真的是龍嗎?”
将軍笑,“當然了,我是西海骁勇的戰士。”
阿絮仰起臉,眼中映入莽莽黃沙,熊熊烈火,翻滾的旌旗,還有萬千身披铠甲的勇士,他們高舉着戰矛,發出勝利的吶喊,嗓音渾厚。
看着看着,她沉聲一笑,眼角有些濕潤,“真的,是龍啊。”
“一個人在那感懷什麽,”雪白的衣袖從她眼前飄過,龍玉朗拉住她的胳膊提上誕訛,揚一揚下巴,“我看你呢,是一個人,我也是一個人,那就一起一個人吧。”
龍玉朗讓阿絮坐在她的身前,兩只胳膊把她護在懷裏,一面驅使誕訛一面對阿絮說:“诶,丫頭,你叫什麽名字?”
阿絮惡狠狠道:“我叫‘殺青’。”諧音殺清,或者殺卿,哪個都行,反正把你削了就好。
“呵,好濃的殺氣。”
阿絮掙開她,“放開我!”
“最近到處都很危險,小孩子不要亂跑。放心吧,跟着我很安全,我就覺的跟你面善得很,想多看看你,多跟你說說話,你就陪我幾天好了。”
“笑話,我憑什麽要陪你?再說了,我一個人又不怕誰,你別自以為是,覺得別人離了你就活不下去。”
龍玉朗斂了斂眸子,低吟一聲,“嗯,那我就說真話吧。”
阿絮滿臉鄙夷地看她。
“我很寂寞,只是一想到你能在我身邊的樣子,就忍不住笑出來。”她的眼睛裏映着橙色的雲,紅色的霞。
“騙你的。”很快,她又笑了,孩子一樣頑皮。阿絮看着她,卻根本笑不出來。
雄鷹騰空而起,展翅翺翔,鳴叫響徹天際。阿絮舉目遠望,遼闊的天穹下,只有她們在雲霞中穿梭,影子落在下方的雲頂,這時候阿絮第一次對龍玉朗有了憎恨和厭惡意外的情感,那就是同情。或許這個世上,根本沒有人理解龍玉朗,甚至從沒有一個人嘗試了解過她,阿絮想。
龍玉朗拍她肩膀,安慰道:“哎呀,小丫頭,別這麽垂頭喪氣的嘛,我帶你去看看好玩的,怎麽樣?”
“別把我當小孩子,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阿絮嘶一聲,回頭盯着她看,“哎,我問你啊,你跟黃龍将軍說魃神偷了紅蓮斬,所以有了底氣跟夢裏作對。魃神為什麽要造反?人間的異變是不是都跟魃神有關?”
龍玉朗嘿嘿笑,“對呀,我說的好玩的事呢,就是把這件事查清楚,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等天上的神皇陛下知道以後,一高興,還會賞賜不少東西呢。怎麽樣,有沒有興趣跟我一起?”
本來阿絮就是來解畫魅之陣的,有龍玉朗帶着打頭陣固然好,便答應了,可還是裝作很勉強的樣子,哼一聲,“那要是神皇有賞,你想要什麽?”
“我?”龍玉朗眸子一沉,“我想要的,神皇給不了。”
“什麽東西神皇都給不了?”
“一個人。”龍玉朗的眼裏藏不住笑意,“一個美人。”忽然,她的脖頸一痛,急忙把阿絮拉開,“啊!你咬我?!”
阿絮狠狠瞪她,呲牙咧嘴,唇角還帶着血跡,說:“沒錯,我就是要讓你嘗嘗痛的滋味。”不用想了,這條大賤龍肯定又在意淫她的妻子!癡心妄想!就算是在畫裏,阿絮也不準任何人打蒲牢的主意。
龍玉朗低着眼打量她一會,陰測測地笑,“好,夠辣。不過沾了我的血,可得悠着點,很少有人招架住的。”
“你的血怎麽了?我就只碰了一點點。”阿絮嫌棄道,但是很快她就明白龍玉朗的意思了。阿絮全身發熱,只覺有股力量在靈脈裏奔湧,想要釋放,卻又放不出來,憋在身子裏很難受,沒一會就趴在龍玉朗身上,頭暈得厲害。
龍玉朗笑着把她攬進懷裏,順着她的耳發說:“如何,現在信了吧?”
阿絮咬牙切齒,“你居然暗算我。”
“冤枉,只能說我的血給你補過頭了。”
阿絮頭越來越沉,暈乎乎地回道:“有什麽好神氣的,總有一天,我要讓你知道我的厲害......”
龍玉朗微微笑了一笑,揉揉她的耳垂,小聲說好。
阿絮倒在龍玉朗懷裏睡着了,醒來的時候頭還是昏昏沉沉的,睜開眼,看到土黃的房頂,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簡陋的破木床上。她走下床,拿起桌上的茶壺看了看,裏面還剩半壺水,雖然喉嚨有些幹,還是沒敢喝。
這是什麽地方?
阿絮打開門,走到屋外,看到一條積滿沙土的街道,周圍全是方方正正的黃土房,天色昏暗,正是黃昏的時候,整條街上都靜悄悄的,只有零星幾個人,都在忙着什麽。她在街上走了兩步,來回張望,叫道:“龍玉朗,你去哪了?龍玉朗?”
嘭噠。阿絮碰到什麽東西,停住腳往下看,一個男人正蹲在牆角,仰起臉,面色蒼白,阿絮急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你沒事吧?”
男人搖搖頭,低下腦袋繼續看牆角。
阿絮有些奇怪,問:“你在看什麽?”
男人往一旁挪了挪,指着從牆角裂縫裏不斷湧出的黑色小蟲說:“看,螞蟻在搬家。”
☆、俞元
畫魅陣中一天,現實裏不過一個時辰,阿絮在畫魅裏呆了兩天,空閑下來就會思念蒲牢,擔心她為自己操心,蒲牢也确實很挂念她,但此刻面對盛氣淩人的雪麒麟,她更加發愁的是自己,蒲牢想竭盡所能為阿絮分擔重負,可心裏始終提不起信心。
跟着雪麒麟來到後院的金石房,看着滿屋的櫥櫃和琳琅滿目的晶石,蒲牢有些詫異,“這些是?”
雪麒麟屈指敲了敲櫥櫃的玻璃窗子,“這間屋子裏擺的,全部都是四方秘境的寶晶。”
蒲牢呼吸一緊,神經一下繃了起來,把每一塊寶晶都仔細過一遍眼,邊看邊聽雪麒麟說:“小青蟲兒,不是本座刻薄,但憑你這小身子骨,就算把基礎打得再結實,移植魂髓練個什麽稀屬種來,也不能作為戰鬥力。”
“我知道。”蒲牢還是把自己的位子擺的很正的,最自暴自棄的時候,她甚至想過與阿絮辭別,留在現世等她回來,省的拖她的後腿。但是,每當阿絮撒着嬌躲進她懷裏時,這種不争氣的想法就會煙消雲散。有人陪着總是好的,蒲牢想。葛天的事,雖然她幫不上什麽忙,但至少也要一直守在阿絮身邊,在晚上刮風的時候,給她一個暖和的懷抱。
雪麒麟手指撫着玻璃活窗,沿着櫥櫃慢慢走,轉過身,說:“但是,秘境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并非每個人都擅長戰鬥,風吹就倒的弱雞也是一抓一大把的。”
蒲牢露出驚訝的表情,雪麒麟搖搖手指說:“這并不意味着他們一無是處,要知道,只要是在秘境,再弱小的存在也有其價值。六藝,兵書,數術,方藥,粹晶,馭靈,夢見 (xiàn) ,每個人都有所長,各盡其職。一個國家乃至民族的存亡需要所有人的團結,這是永恒不變的。
“所以您的意思是......”
“不錯,所以你必須學會一技之長。”雪麒麟停在一架獨立的櫥櫃前,劃動指尖解開鎖扣的封印,拉開玻璃活窗,取出一枚半透明的乳白寶晶,放到蒲牢手心,“拿着。”
蒲牢雙手接住,盯着寶晶看了一會,眼瞳裏映出寶晶中漸漸浮現的七彩虹光,雙手微微發熱,一股溫暖的熱流自晶體通過手掌源源不斷地灌入她的體內,打通全身靈脈,蒲牢喟嘆一聲,合上眼,感覺輕飄飄的,身體似乎化作了暖陽下的白雲,伴着白鶴的鳴聲飄啊,飄啊,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雪麒麟說:“這枚寶晶名叫‘虹霞墜光’,是墜光寶晶的一種,無論成色還是品階都是上等,産自‘大禁井’荒野的星風之柱,那個地方,連我都不敢獨自前往,”說着,她的目光變得沉郁,落在蒲牢手裏的虹霞墜光上,“我第一次找這寶晶的時候,忘記了時間,差點被‘晨昏時化’吞噬了,千鈞一發之際,是她救了我,那也是我們第一次相遇。”
蒲牢聽得有些尴尬,雪麒麟包住蒲牢的手,說:“這原來是她送給我的,現在我送給你,算作兩清了吧。”
“我......”
雪麒麟不等她說完,跑到兩排櫥櫃盡頭,推開兩扇錯紋銅門,對蒲牢說:“接下來,本座對你的考驗,就是這個。”
蒲牢捧着晶石走進去,看到一間堆滿古書和寶具的小屋,雪麒麟一一給她介紹各種書籍記載的內容,還有寶具的操作方法,蒲牢盡力記下了,有些遺漏的,暫時也沒辦法,只有以後再問。
一番講解後,雪麒麟拿出一只小鼎放在桌上,告訴蒲牢:“這是我叫小丫頭拿來的,裏面是眠葬的魂髓。剛才我已經講的很清楚了,魂髓不能直接嫁接,需要經過煉化,還有很多輔助材料一起才能供人修煉。然而每種魂髓需要怎樣的配方,從來沒有确定的方子,都是歷代粹晶師嘔心瀝血鑽研出的。小青蟲,這塊眠葬小丫頭肯定要用,煉化方子我有,但我不說,你自己想,她能不能用眠葬,就看你了。”
如何識別寶晶,如何開采晶礦,如何探索礦脈,如何淬煉寶晶,如何配制煉化魂髓的材料方,堆積如山的問題一下子全部壓在了蒲牢身上。秘境有哪些寶晶,又有哪些材料,産地在什麽地方,周圍是什麽環境,材料本身有什麽特性,蒲牢一片茫然,全部都要從零開始。
雪麒麟說:“這樣不是很好嗎?”
“是。”
“不明白本座的用意就不要回答是。”
“......”
“學會識別寶晶,探索礦脈後,你基本就對秘境的全景有了大概了解了,這比讓你看界層紀錄輕松多了。”
蒲牢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這麽笨,她是看上你哪點了,笨的好欺負嗎?”
蒲牢語塞。
雪麒麟嘟嘴,“那為什麽我那麽聰明,她還欺負我......”跺腳,兇蒲牢,“你知道本座為什麽選擇成為一名出色的粹晶師嗎?”
蒲牢搖頭。
雪麒麟說:“那你知道為什麽那麽多技藝,本座選擇讓你學習粹晶嗎?”
蒲牢還是搖頭。
雪麒麟大聲說:“因為粹晶最賺錢啊笨蛋!”
蒲牢醍醐灌耳,“原來如此!”頓時,蒲牢來了精神,能夠賺錢!倘若現在是龍身,蒲牢覺得自己的龍尾巴都能豎起來搖擺了,凡是能夠大量擴充她寶藏的事情,她都是非常開心的。
雪麒麟笑:“當年她就是這樣告訴我的。”
唔。蒲牢把虹霞墜光捧得高高的,仔細端詳,眼睛笑成了月牙,在心裏默默給它蓋上了閃亮的大戳:值錢!嘿嘿。
金石房的外門被敲了兩下,守在門口的參侍請示道:“中正陛下,有人求見。”
“什麽人?”
“名諱是‘阿猙’,從氣息來看,似乎不屬秘境子民,雖然說不出是什麽根源,但卻和西北之角的‘原族’有微弱的相似氣息。”
“四角原族部落?這可不好辦了......”雪麒麟,看了蒲牢一眼,“你認識?”
蒲牢嘆氣,“嗯,跟我們一路的,不過我們也不清楚她的真實身份。”
雪麒麟說:“既然是朋友,就請進來吧。”
外門被慢慢推開,紮着灰色長辮的高挑女子套着灰白披風走了進來,幾乎是瞬間,雪麒麟指着她身後的猞猁發出驚呼:“墟、墟天霧隐猞!”
“诶?”阿猙笑,摸了把猞猁耳朵,“這位漂亮姐姐認識短尾巴喵喵呀?”
雪麒麟說:“我在太古紀的古卷裏看到過......還有四方秘境的‘墟天霧徙’傳說,在大禁井荒野的迷原裏,起大霧時偶爾會出現神秘黑影,傳說那是墟天霧民的遷徙隊伍,領頭的就是能夠化身黃金鬥士的墟天霧隐猞。”
“哈哈,”阿猙擺手,“說的跟鬼一樣。”
雪麒麟戒備地看着她,“敢問閣下究竟是何方神聖?”
阿猙聳肩,“我也不知道。”
雪麒麟狐疑地看向蒲牢,蒲牢搖頭,她也不知道。
阿猙蹲下身,用手指戳一戳最底層的玻璃窗,淡淡道:“我被天寰抓去做實驗,丫頭救了我,以前的事我都不記得了。”
其餘兩人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阿猙嘻嘻地笑,“雖然我忘了認識的人和過去的經歷,但是很多常識我還是知道的,比如這個因母石啊,那個阿努曼瑪瑙啊,還有那個班托門,那個那個胡爾加,我還是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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