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長夢

黎燼随着三師姐，去拜訪百回城那位城主，一直到中午也沒回來。

吃過午飯，蘇碧落在花園裏轉了一圈兒，覺得大家都在忙正事，她太悠閑了不好，便打算再去找葉飛雪。

她這一上午，想了很多，但有一些想法，還要和這位老友商量商量，才能實行。

她慢慢的踱步，就聽不遠處傳來花無芽的聲音，“念念，你走慢點兒，這麽多藥材，我幫你拿。”

“你的師姐妹們，在調查。”洛歸念毫無起伏的聲音很快響起，“你不去幫忙。”

“我跟上去，那就不是幫忙，而是添亂了。”花無芽的聲音充滿了活力，“腦力活我是做不來，還是做點體力活好了。”

蘇碧落聽着兩人的聲音，不禁露出了長者般欣慰的微笑，她剛想拐入長長地走廊，就聽花無芽說，“念念，你說一個人長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夢，是不是有什麽毛病？”

洛歸念沒應聲，蘇碧落聽着二人的腳步聲都頓住了，不由猜測她們是不是在對視？

還很少有人能受得住念念的眼神，蘇碧落想。在那雙空茫茫的眼睛裏，你的所有，無所遁形。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聽到夢就敏感地停下，想聽完整場對話。

花無芽自動自發地補充道，“就是一些很奇怪的場景。從來沒有見過，但是又覺得很熟悉，還有人在喊我，讓我快點醒過來。每次醒來，有時會覺得那些畫面很清晰，有時又覺得很模糊。”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像是陷入了回憶中。

蘇碧落轉身開始往回走，就見兩人站在通往前院的碎石小路上，手上都抱着用來曬藥的圓扁。

洛歸念手搭在花無芽的腕上，沉思片刻，“無礙……或許是你的心。”

“我的心？”

“你的心裏，裝着你以為已經遺忘的事。它很重要，所以通過夢境的方式，告知你。”洛歸念說。

“這麽玄妙嗎？我師父也經常做這樣的夢，不過她不怎麽在意，畢竟十多年都習慣了。”

洛歸念擡眸，難得有了探究和疑惑的情緒，“十幾年，都是一個夢？”

“是啊。”花無芽道，“很高很高的大樓。比煙花還要好看的光，還有好多會動的鐵盒子，那些盒子特別大，像馬車一樣。”

花無芽重複着夢裏的場景，“我師父有一段時間很自責，說不該給我講她的夢，結果把我也給傳染了。”

洛歸念靜靜地聽着，不知為何，對于花無芽的講述，她竟能在腦中勾畫出畫面，沒有一點不曾見過的未知空白。

“這些年我也挺困擾，想起來的時候還是跟被貓撓了似的。”花無芽苦惱的皺了一下眉，随後又釋然，“世上沒有答案的事太多了，苦惱也苦惱不過來。”

她見洛歸念陷入沉思，“別放在心上，念念。”

說着，單手輕輕推着洛歸念的後背，兩個人消失在拱形月亮門處。

蘇碧落聽完整場對話，在原地定定地站了好一會兒。

烈日當頭，心如冰淵。

所有的線索，都在為她指引一個答案，但她依舊不敢确定，一切是不是她的妄念。

她挪動着步伐，轉身向葉飛雪住的院子走去。

葉飛雪正在房間裏，囑咐手下一些事，到達安全的地方後，她就聯絡了自己的心腹，讓他們來與自己回合。

雖然魔教最大的頭頭就在醫館，但根據葉飛雪對她的了解，這人八成只會甩挑子給她，所以折騰來折騰去，這些事還得她操心。

正說着話，就聽外頭的丫頭來報，“小姐，蘇姑娘來了。”

葉飛雪頓了頓，對屬下說，“你去吧！”

然後提高聲音，“請她進來。”

蘇碧落走了進來，見桌上擺着一個青瓷花瓶，上面插着幾根翠竹，将整間房間點綴得更為素雅。

“你這屋子挺涼快的，擺設的也好看。”蘇碧落誇了一句，也不等葉飛雪說什麽，徑直坐在了桌邊。

葉飛雪坐起身走到桌邊，“你的臉色不好，昨晚沒睡好嗎？”

“還行啊？”蘇碧落聳動了一下肩膀，“可能是外面太陽太大，曬得有點頭暈。這身體太弱了，不過我也不能不知足。”

葉飛雪拎起茶壺給她倒了一杯水，她已經向幽若詢問過，蘇碧落身體的狀況。

想到幽若的回答，她的眸光不由暗沉了下去，低頭去看蘇碧落，發現她接過杯子并沒有喝，只是輕輕地摩挲着杯身，像是也在為什麽事走神。

“你還在想自己，或者說我們來這個世界的原因嗎？”葉飛雪坐到了她對面。

“是啊，我有一些猜測和推想。”蘇碧落笑了笑，“不過現在不能說給你，會影響你的心情和理智。而我們當下，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葉飛雪看着她，她太了解這位老朋友，天大的事從她嘴裏說出來，也能浸染幾分漫不經心，這是她第一次用這麽一種雖然不見凝重，但十分認真的語氣說一件事。

葉飛雪點了點頭，“我明白。”

“我就知道，無論如何，飛雪你總會毫不猶豫的相信我。”

蘇碧落展開笑顏。

葉飛雪哼了一聲，“我只是對你的智商，稍微有一點信心罷了。”

“是是是，你說的都對。”蘇碧落露出一種招財貓般的包容微笑。

葉飛雪給自己也倒了杯水，“你昨夜提出的猜想，我也派人去調查了，不過現在沒有消息。”

蘇碧落笑嘆，“飛雪，你實在太可靠了。”

葉飛雪沒好氣道，“你要真感謝我，沒事就少說這些肉麻的話。”

“這是我的肺腑之言。”蘇碧落笑嘻嘻的，“其實我來找你，不只是為了打聽進度，也是有個計劃想和你商量。”

她輕輕敲了敲桌面，“你知道嗎？以前，不管是看動漫還是玩游戲，我都覺得主角或者說善良的人，太被動了。“

“哦？”葉飛雪語調微微上揚。

“因為善良，所以不會以惡意揣度別人，也正因為如此，總是被動。

我不是個好人，也不想被動。”她微微一笑，“這次我們必須作為黃雀，将整盤游戲結束。”

“願聞其詳。”葉飛雪冷如寒星的眸子，凝視着她。

去見百回城城主的過程，比黎燼預想的要順利，這位城主看起來很威嚴，人卻十分和氣，她們說明來意之後，直言自己也在調查，百回城近來江湖人士失蹤的事。

只是線索不明确，也沒什麽結果。

他聽完三師姐的講述之後，說會派人詳細調查事情。

到這一步，事情也算是往好的方向發展了。

就在她們準備告辭離開的時候，黎燼發現有人在偷聽，追出去的時候卻跟丢了，這讓每個人的心情都不太美妙。

三師姐和黎燼在回醫館的路上，都有些沉默。

“三姑娘，你說剛剛在外偷聽的人，是一直尾随我們到了城主府，還是潛伏的探子。”黎燼先打破了沉默。

三師姐自然答不上來，只是搖頭，“剛剛我還不覺得有什麽，現在想想百裏城主的态度，也很微妙。”

黎燼聞言不由側頭望她。

“我不是說，城主對這件事本身的态度，有什麽問題？但他似乎并不驚訝有人偷聽，更像是知道自己身邊有探子，卻不知道這個探子是誰，也不知道他何時會在身邊刺探消息。”

黎燼嘆了口氣，“未知的敵人，才是最可怕的。我觀這位城主，今日一直在細心聆聽我們的說法。卻很少發表自己的意見和看法。

我原本認為他身為一城之主，比我們人脈寬廣，消息更為靈通，如果他真的上心調查此事，掌握的線索，應該比我們更多才對。

如今看來，是我以自己的私心揣度他了。”

“這是人之常情，黎姑娘不必苛責自己。”三師姐微微一笑，然而她一想到當下的局面，笑意又漸漸隐去。“城主不發表任何看法，也許是忌憚周圍的眼線，也許是不信任我們。

這水遠比我們想象的要深，能讓朝廷命官一城之主，如此被動……這次的事涉及的怕不只是江湖。”

黎燼也覺得心裏，像被什麽覆蓋住，有些沉悶，但她還是開解道，“敵人動作越大，暴露在我們面前的線索就越多，我們離真相也就越近。”

黎燼和三師姐回來的時候，已經過了飯點，淩雲派的幾個小師妹傳回來個口信，說在外面調查，中午就不回來了。

大家簡單的聊了兩句，因為目前沒有什麽進展，也就沒什麽好說的，等二人吃過飯，很快就散了。

蘇碧落緩緩在花園裏踱步，她沒什麽事做，回房間也是躺着。

她走的并不快，因此到花園的入口時，黎燼就跟了上來。

“忙了一上午，不去歇着，還有精力逛花園。”蘇碧落回頭，微微一笑。

黎燼搖搖頭，“看來，你和那位葉姑娘之間的心結已解。只是從前，從未聽你提到過她？”

蘇碧落将一枝花，攏在鼻下嗅了嗅，聞言直起身，“我和她之間，哪有什麽心結，只是久別重逢。

原本以為一輩子都生死難見，所以不提也罷，提了總是無端傷感。”

黎燼心想，到了生死不見的地步，還說沒有心結。

她只是很難想象，兩個年輕的小姑娘，心裏能壓着什麽事。

她伸手将蘇碧落腰間的帶子理順，重新系好，“我……有時覺得，自己并不了解你，一點也不了解。”

“過去的我，了不了解也不重要。”蘇碧落笑了笑，都已成往事，不可能回去。

她按住黎燼的手，認真的道，“黎燼，這次的事結束之後，你就同我回蘇家好不好？”

黎燼一怔，随後微笑，“好，你想去哪我都陪你。”

“到時我們就……”蘇碧落頓了一下，“到時我就可以，盡地主之誼，帶你好好逛逛金陵。”

黎燼直覺那一瞬，她不是要說這個，但她沒有追問，也努力忽略掉心頭那點微末的失落。

只是溫柔一笑，将所有複雜情緒掩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