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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興快步進了邱府,邱顯臣正在院裏修剪一株石松的盆景,見他來了擺擺手,示意陸興稍等,細細修剪了一會兒,問陸興:“陸大人瞧我這株石松修剪的如何?”

陸興道:“邱大人真好興致,張懷濟可要開館驗屍呢。”

邱顯臣挑挑眉,把剪子交給一邊兒的丫頭,看向他:“你呀就是沉不住氣,什麽大不了的事兒。”

陸興道:“大人莫不是忘了,那陳延更怎麽死的了?”

邱顯臣目光一閃,先一步進了屋,陸興忙跟了進去,丫頭上了茶,邱顯臣吃了一口方道:“陳延更不是畏罪自裁嗎,還能是怎麽死的。”

陸興一愣:“大人您這是……”

邱顯臣意味深長的道:“你是府丞,葛連升是通判,知府大人要開棺有什麽打緊。”

陸興頓時明白過來,躬身道:“下官知道了。”

邱顯臣道:“陳延更都死在了江南,我倒是要瞧瞧他張懷濟能折騰出多少事兒來,對了,張懷濟的妹子跟六皇子有些牽連,你可知此事?”

陸興心裏咯噔一下,暗道,怎麽張懷濟這麽個芝麻官兒的妹子會跟六皇子有牽連,若此事是真,可有些麻煩,搖搖頭:“下官不知此事。”

邱顯臣道:“不知便罷了,說到張懷濟,你需記得,只要是人就有貪欲,便無貪欲總有嗜好,張懷濟一個寒門子弟,見過什麽,告訴姚文財,別淨出那些沒用的馊主意,殊不知財帛動人心,我就不信張懷濟會是個不貪財的官兒。”

陸興道:“張懷濟這個清官的名聲,下官瞧着也是虛的,他妹子當街可就拿出一千兩銀票,那可是一千兩,若不貪,以張懷濟的俸祿,十年不吃不喝也攢不來這些銀子。”

邱顯臣目光一閃道:“果真嗎?”

陸興點點頭:“此是下官親眼所見。”

邱顯臣道:“張懷濟在南陽待了兩年,抄了許可善的家,剿了山匪,雖說六皇子當時在,也免不了肥己,更何況,後來南陽開山種藥,即便比不得江南,那銀子也少不了,倒不妨他年紀輕輕,倒有這般城府,內裏貪了銀子,外頭卻還落了個清官的名頭。”

陸興道:“此人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卻已做到一方府臺,可見其手段心機,而且,這厮是個油鹽不進的主兒,恐要壞了咱們的事兒,依着下官,不如照着陳延更那般,叫人做了他,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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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 顯臣哼一聲道:“當初做了陳延更,就讓總督大人把我好一頓臭罵,說我這是上趕着把把柄送到了皇上手裏,你還敢起這個念頭,總督大人說了,只有銀子沒有辦不 成的事兒,他張懷濟一個毛頭小子罷了,難道會視金錢如糞土,去吧,就這麽跟姚文財說,他知道該怎麽做,至于開棺的事,張懷濟想開就讓他開,人都死了數月, 能查出來什麽來,就算張懷濟有本事查出什麽,還有個鹽幫頂着呢,怕什麽。”

陸興點頭去了,沒回衙門直接去了姚文財府上,姚文財心裏正別扭呢,本說找二賴子兄弟來給張懷濟添點兒堵,沒想到弄到後來,自己偷雞不着蝕把米,這堵倒給自己添上了,活生生背上了兩條人命債,還倒黴了五十兩銀子,做了場法事,張懷濟這個妹子真他娘的刁。

正琢磨怎麽再想個法兒找回來呢,陸興就來了,跟他一說巡撫大人的話兒,姚文財道:“張懷濟這小子來江南就是沖着咱們來的,給他上好兒他能要嗎?”

陸興道:“這是總督大人的意思。”

一提邱明臣,姚文財沒話兒了,罵了句街:“真晦氣,好端端又來了個張懷濟,把咱們好好的買賣都耽誤了,不然,往年這時候可正出鹽呢,如今都停了,這小子要是在揚州當三年知府,咱們都他娘喝西北風去。”

陸興道:“這時候還是先保住腦袋要緊,命要是沒了,多少銀子也沒用。”

懷清來到前頭書房,懷濟見了她道:“衙門裏事兒多,家裏倒偏勞小妹了。”

懷清笑道:“哥說哪裏話來,你成天忙着衙門裏的大事,還能讓哥操心後宅的事不成,如今妹子偏勞些無妨,等哥娶了嫂子進門,我就輕松了。”

一提這個,懷濟愣了一會兒終嘆了口氣,懷清深悔說了這個,倒勾起了哥哥的心事,遂岔開話題道:“聽陳皮說哥要開館驗屍。”

懷濟臉色一暗:“總不能讓陳兄背着這麽個污名,勢必要幫陳兄平反,方不枉我與他相交一場。”

懷清道:“哥的意思我明白,可此事卻不宜操之過急。”

懷濟:“此話怎講?”

懷 清:“哥哥初到揚州,即便頂着揚州知府的名頭,上頭有江蘇巡撫,下面有府丞陸興,外有跟邱家兄弟沆瀣一氣的商會會長姚文財,這上下串通一氣,哥這個揚州知 府在中間,早成了空架子,若無十足的把握絕不能輕舉妄動,一面給邱顯臣捏住把柄參哥哥一本,便皇上有意相護,恐哥哥也要落個錯處。”

張懷濟略想了想道:“小妹說的有理,只是若不開棺,這證據卻難尋,揚州官場上下似一塊鐵板,這些官一貪俱貪,一損俱損,自然會相互抱團,上下一心,結成一黨,以至水潑不進,若這般耗下去,什麽時候方能打破僵局。”

懷 清道:“哥怎來了江南倒成了急性子,鹽商靠着鹽發財,若不往外走鹽,豈不要喝西北風,一天不走鹽,損失何止千萬,他們都不着急,哥急什麽,哥不如以不變應 萬變,穩坐釣魚臺,等着他們上鈎就是了,再說,依我看來,江南官場也并非鐵板一塊,通判葛連升是個大大的孝子,事母甚孝之人,又豈會是大奸大惡之人,另 外,哥莫非忘了鹽運使夏大人之前可在汝州任職,夏大人跟葉府沾着親呢,自然不會是邱家兄弟一黨,至于其他人,既然為了利益結成一黨,自然也能為了利益分崩 離析,若哥哥攻破一個,便勢如破竹,到時牆倒衆人推,人人自危自保不及,哪還會抱團,哥不如從通判葛大人處入手,至于陳大人的清白,哥都來的江南,何必急 在一時,待江南鋤奸之日,便是陳大人昭雪沉冤之時。”

懷濟道:“到底小妹比哥哥聰明多了。”

懷清道:“哥哥是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哥是官場中人,懷清卻是局外人,故此,比哥哥瞧得更清楚些。”

兄妹倆正說着,門冬拿了張貼兒進來道:“商會的姚會長請大爺望江樓小坐,說揚州的鹽商們都想見見新任的府臺大人。”

懷濟剛說推了,懷清道:“哥哥不如走一趟,俗話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哥想查鹽引一案,這些鹽商可都是活生生的證人,若他們賄賂哥哥,哥哥不如假意收下,待他們放松警惕,哥哥方能尋到破綻。”

懷濟想了想道:“那哥就去瞧瞧姚文財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懷清道:“不如小妹陪哥哥走一趟,萬一有什麽事兒也好有個照應,只陳皮牛蒡兩個,我實在不放心。”

懷清扮成懷濟的小厮跟着懷濟去了望江樓,這望江樓是臨着水邊兒建的三層小樓,雖是個飯館,裏頭卻布置的金碧輝煌極盡奢華,頗有鹽商的風格,聽說正是這個姚會長名下的産業。

懷濟下了轎,姚文財就堆起了滿臉的笑迎上來道:“府臺大人光臨,蓬荜生輝啊。”說着瞥了眼懷清,目光一閃,暗道這丫頭怎麽來了。

懷清卻調皮的沖他眨眨眼,姚文財不禁想起通判衙門那檔子事,真比吞了只蒼蠅還膈應,卻不好發作,只得咳嗽一聲道:“張大人樓上請。”

到了樓上衆人落座,揚州的鹽商雖多,能坐在這裏的不過七位,除了姚文財還有個跟姚文財財力相當的沈春,只不過此人向來不摻合事兒,就在旁邊聽着,一副随大流的樣兒,年紀比姚文財年輕一些,不過三十出頭的樣兒,卻一看就是個滑頭。

想也是,年紀輕輕就能成一方富賈,豈會是尋常人,且,這個沈春并非揚州人,而是山西那邊的,能在揚州發了財,立住腳,熬出頭,這份本事,比姚文財這個地頭蛇也不遑多讓。懷清挨個觀察這些人,琢磨從誰身上下手有用。

也真是小坐,連飯菜都沒上,就上了點茶水跟點心,形式類似于官商見面會,鹽商表達了自己支持朝廷的決心,懷濟重申了朝廷對鹽商的鼓勵優惠政策等等,總之都是場面話兒,一點兒真的都沒有。

過了會兒,看時候差不多了,懷濟站起來告辭,衆人送出望江樓,到了家,懷濟拿出一個信封遞給懷清:“小妹看看,這是塞進轎子裏頭的。”

懷清打開,裏頭是一張銀票,看到上頭的數,饒是懷清如今有點兒錢了,都忍不住倒抽了口涼氣,竟然是五萬兩,好大的手筆,怪不得都削尖了腦袋想來江南當官呢,人都說十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這鹽商一出手就是五萬兩銀子,若是當上三年知府,得撈多少啊。

懷清都有點兒動心了,自己那麽窮折騰,又是藥方,又是種冬菇的,兩年才賺了一萬多銀子,人家鹽商随随便便一送禮就是五萬兩,怪不得铤而走險呢,這裏頭的利實在太具誘惑力,這世上能扛得住金錢誘惑的能有幾個。

卻聽懷濟道:“這些鹽商一出手就是五萬兩,可見獲利更多,這些銀子可都是朝廷的稅銀,老百姓的血汗,鹽商卻如此揮霍,動辄數萬之巨,為的就是買通官道,好憑借鹽引販私鹽謀利,這十數年來不知吞了多少銀子。”

懷清回神,把銀票放進去道:“哥打算怎麽辦,這銀票哥若不收,恐難打開江南的僵局,哥若收了,卻也要防備着邱顯臣的後招兒,這或許是邱顯臣試探哥哥的,也可能是他設下的套兒。”

懷濟點點頭:“此事不得不防。”坐到書案後拿了本空的奏折打開,懷清也走過去,一邊幫他研磨,一邊兒看他寫,等他寫完了,懷清道:“哥這招兒妙,卻要盡快送進京方好,防着邱顯臣惡人先告狀。”

姚文財送出了五萬兩銀子,過後直接給巡撫府遞了話去,邱顯臣跟陸興道:“姚文財如今可聰明多了。”

陸興笑道:“還是大人的謀略高,不然,張懷濟如何會中計。”

邱顯臣把一早寫好的密奏封存,叫人送去京城,回身道:“這當官哪有不貪的,張懷濟心機重些罷了。”

陸興道:“總督大人不是讓咱們懷柔嗎。”

邱顯臣哼一聲道:“懷柔也得分對誰,他一個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就想在江南興風作浪,也不掂掂自己的斤兩,五萬兩銀子也不怕撐死他。”

紫禁城禦書房,皇上看了看下頭的大臣,拿起一本奏折道:“這是江蘇巡撫邱顯臣的密奏,說張懷濟剛到揚州,便收了鹽商五萬兩銀子的好處,你們幾個怎麽看?”

下 頭的六部尚書,好幾位心裏都是幸災樂禍,皇上一心要整肅江南官場,這才破格提拔了張懷濟,一個小小的七品知縣,一躍好幾級成了揚州知府,這官升的也太快 了,照這麽下去,再過兩年還了得,自己屁股底下這把椅子,弄不好都坐不穩當了,故此,這些朝廷大員沒有高興的,更何況,張懷濟不善交際,除了跟葉之春有些 幹系,別的官一概不相交來往,這樣的人要是在官場立住腳,讓他們這些官場混了多少年的老家夥做什麽,直接房梁上拴根兒繩兒吊死得了。

正愁沒機會呢,皇上今兒給送來了,自然不會放過,吏部尚書方汝霖忍不住先開口了:“萬歲爺常說為官不可貪,這張懷濟得了聖恩去江南任揚州知府,本該兢兢業業恪盡職守的給萬歲爺辦差,卻不想剛去就跟鹽商沆瀣一氣,日子長了還了得,該當嚴懲,以殺一儆百。”

四皇子瞥了方汝霖一眼,心說,看來張懷濟破格晉升,讓這幫老臣子頗為不滿啊,慕容昰眉頭略皺,琢磨張懷濟怎會做出此等事來,若他是貪財之人,南陽可更得撈,也沒見他貪一文錢啊。

更何況,懷清可是拿着慶福堂的幹股呢,還有伏牛山上的三十傾冬菇田,一年下來的銀子怎麽也有萬兩之多,區區五萬兩銀子,怎能動得了那丫頭的心。

慕容昰很清楚別看是張懷濟當這個揚州知府,那丫頭肯定要幫她哥,在那丫頭心裏,他哥是最要緊的人,而以那丫頭的精明程度,邱顯臣這點兒小伎倆,不可能瞞得過她,若如此,莫非皇上有意試探。

想着,不覺看了看那張奏折,開口道:“張懷濟性子剛硬純直,并非貪婪之人,雖說財帛動人,卻兒臣相信,張懷濟萬不會做出此等事來。”

慕容昰一句話,吏部尚書腦門子的汗都下來了,心說這位平常輕易不言語的四皇子,今兒怎麽冒頭了,他這話一出來相當于給張懷濟作了保啊,難道張懷濟跟四皇子有什麽牽連,忽想起伏牛山修閘口的事兒,也是四皇子主理的,莫非自己弄巧成拙了。

慕容昰一說話,就跟風向标似的,六部大臣那都是官場混了多少年的老油條,一個賽着一個的精兒。

慕容昰可是皇上最看重的皇子,雖皇上如今尚未立太子,這位繼位的面兒最大,得罪了這位能有好兒嗎,心裏一個勁兒的慶幸,沒當頭這一個倒黴蛋。

尤其工部尚書劉鵬最知道這裏頭的事兒,心說,你們看不上人張懷濟,覺着人一寒門同進士出身,上不了高臺面,可人家運氣好,爹娘會生養,得了個好妹子。

據他看,張懷濟那個妹子跟四皇子六皇子的關系都不淺,不說前頭跟六皇子的牽扯,就說四皇子,工部的人是他親自派去南陽的,南陽有什麽事兒,能瞞得過自己這個工部的一把手。

他可是早聽說了,這位風雨不動的冷面王,背着張懷濟的妹子下山呢,這位平常可是不近女色的主兒,別說背女人了,何曾見這位看過女人,任你傾國傾城的美人,在這位冷面王跟前兒也不過紅粉骷髅一般。

可就這位冷面王,卻不計形象的把張懷濟的妹子背下了伏牛山,這能是一般關系嗎,弄不好,張家那位姑娘将來就是王妃,不能當正妃,還不嫩個當側妃嗎,等将來這位要是繼了位,側妃說不準就成貴妃娘娘了,若是再得個皇嗣,那往後的造化可就更難說了。

張懷濟有這麽個妹子,那前程錦繡着呢,你們這幫人非得落井下石,不上趕着找不自在嗎……更別提這裏頭還有個六皇子呢,想着,不禁瞟了六皇子一眼,心說今兒這位怎麽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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