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給我吧。”林肆将褲腿卷起來, 接過陸厭手上的跌打噴霧,往膝蓋上滋滋一頓噴, 空氣裏霎時布滿中藥的香氣。

“怎麽摔的?”陸厭低頭看他的傷,“還有哪裏摔了?”

林肆按了按膝蓋:“拍戲的時候摔的,沒怎麽摔疼。”

陸厭用手提了提他另一邊的褲腿:“這邊?”

“……差不多。”林肆說。

“我看看。”

林肆不情不願地卷了另一邊褲腿:“都說差不多了……”

陸厭看完,眉頭蹙得死緊:“還有哪裏?”

要是再露出兩個手肘, 林肆這一身就顯得過于狼狽了,他縮了小臂往裏, 不太想讓陸厭看。

但他今天穿的衣服本來就是寬松版,陸厭只捏着他袖口往上拉, 就看見裏面藏着的手肘。

片場的柏油馬路粗糙,林肆每一次摔過去都擦到疼, 十幾條拍下來,膝蓋、腿側、手肘都已經紅腫不堪,一團紅藍青紫, 斑斑駁駁地鋪在奶白皮膚上。

陸厭眸色極深, 語氣森冷:“誰給你使絆子?”

“沒有,”林肆說, “是我拍不好才一條一條重新拍的, 葉導他們都怕我摔太多, 說延後拍, 是我自己堅持。”他打下袖子,老道地教導陸厭,“這些都是小傷, 哪個跳舞的人身上沒有亂七八糟的傷,不要大驚小怪。”

他的話稍微起了些安撫作用,陸厭明顯沒有之前那麽低氣壓,只是說:“去看一看。”

陸厭沒有抱他出去,卻拍了拍他的小臂:“都在醫院了。”

林肆就這麽被陸厭帶走了,從李集成辦公室上到樓上,醫生确認沒有傷到骨頭,再簡單處理過紅腫部位,林肆才被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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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全程陸厭的臉都是沉着的。

“陸厭,”林肆喉結滾了滾,“你餓不餓?”

聽到林肆聲音,陸厭好不容易緩和緊繃的神情:“我不會,你餓了嗎?”

“嗯,之前擔心要抽血就沒怎麽吃東西。”他從口袋裏摸了手機,“我讓廖紀打包點宵夜過來,一起吃嗎?”

陸厭在他身側發出一個簡短的單音節“嗯”。

他們今晚大約不會太早走了,李集成去化驗,到現在還沒回來。

在旁的醫生多囑咐一句:“吃夜宵的話,盡量不要吃辣,也不要喝咖啡。”

林肆最後選了粥,等待的時間裏,他倚在沙發上看劇本,陸厭也在給沒做完的工作掃尾,休息室裏許久都沒人說話。

直到林肆抱着劇本歪頭掉在沙發扶手上,陸厭才長臂一圈,将他撈進臂彎裏。

這一動靜林肆也醒過來,他坐正了些,用手揉眼睛:“廖紀還沒有來嗎?”

“只過去十分鐘。”陸厭說。

“啊……”林肆吸了口氣,有些迷糊地往沙發背上輕輕靠,壓住陸厭手臂,“我以為已經一個小時了。”

陸厭圈他的手臂便沒有縮回,重新虛虛攏在他肩側。

“在劇組怎麽樣?”陸厭問他。

“劇組挺好的,”林肆說,“就是和之前《想你》劇組的氣氛很不一樣,有點嚴肅,每個人都感覺很緊繃,效率好高,以前在《想你》的時候,還有空坐下來玩,聽他們聊天,在葉導的劇組演員們坐下來不是談劇情就是對戲。”

陸厭微點了點頭,林肆就又說:“不過好巧,之前在《想你》合作的一個演員在隔壁劇組,”他指了指跌打噴霧,“今天得虧他送這個過來給我,不然我還要敷很久冰袋。”

“他對你很好。”陸厭說。

“嗯,在劇組他就很照顧我,後來直播的時候也幫我說話。”林肆說,“向陽哥人特別好。”

陸厭後槽牙動了動,沒有再和林肆說起劇組的事。

他們坐了一會兒,林肆就饑腸辘辘,打電話過去催了催廖紀。

“他快到了。”林肆說。

他們收拾了劇本和筆電,空出茶幾,林肆将用過的紙巾丢到外面,忽而發現,這裏離樓上的特護病房只有一層。

坐電梯的時候他沒看層數,這會兒看見對面的樓層,才心裏一怔。

“怎麽了?”陸厭在門後問他。

林肆松開手指,側身進來,說:“看到樓上的特護病房了。”

陸厭順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一層在黑夜中明亮如白晝的走廊,他推了推門,将所有光芒掩在門縫之後。

“前幾天出院之前,去看了一次老陸總。”林肆說。

沙發另一邊凹陷下去,陸厭手肘輕放在膝蓋上面,沒什麽情緒的語氣:“嗯。”

“聽說你很久都沒去看他了?”

陸厭很難和人傾吐心中的想法,也很難提及他的過去,即使在外,所有人都知道陸紹明是個竊取郁家寶物的小人,但那些關于母親的隐情,是陸厭心中永遠不想揭開的過往。

“他如果有什麽問題,醫院會給我電話。”陸厭說。

林肆沉默地捂住自己手背,手心溫度蔓延到小臂以後,他摸了摸自己的腺體,視線在空氣裏沒有落點。

那時候打了麻醉,他已經沒有知覺了,但似乎能感知到手術刀切開皮膚,也能從模糊的視線裏,看到助手将不同的手術刀遞給步萬年。

遞了幾次……林肆不記得了,大約三次,大約四次,手術才突然中止。

“我是陸紹明的兒子,是沒辦法改變的事實,”陸厭的聲音在空蕩的休息室裏不顯得輕飄飄,反而有一種厚重感,“你不喜歡我,介意我,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心裏不用有負擔。”

他說:“人都要為自己的身份,和曾經做過的事說過的話負責任,我雖然很希望你能很快接受我,但時間再長些,我也都願意等。”

陸厭說的情話像是從心裏剖出來,一句句都先自傷幾寸,再捧到林肆面前,長長短短地說給他聽。

偶爾他也希望自己能用些方法讨林肆歡心,想是不是可以改變自己的習慣,多多找到林肆,讓他每天都習慣自己的存在,但大部分時間,他還是只選擇對林肆說一句早安,一句午安,到晚上才給林肆響一個電話。

蹒跚地學愛人,笨拙地說情話。

“陸厭啊,”林肆小聲喊他,“我前幾天去看陸紹明,站在外面看他睡覺,覺得他老了好多,瘦了好多,但就算他已經變成這種樣子,我還是會想,現在的一切都是他的報應。你知道嗎……他當時是知道那個手術成功概率不高的,步萬年也是他授意才騙我的,我——”林肆摸了摸後頸,“我年紀小,腺體剛分化,腺體和身體的聯系沒有像成年人那樣不可分割,我又和盛世簽了不太公平的長期合同,跑也跑不掉,所以我是最适合配合他們做這項手術的人。”

蕭山醫院從開始就是陸紹明的野心,那時候盛世娛樂沒有林肆這個臺柱,在業內算不上什麽,陸紹明和郁家撕破臉面,面上雖不顯,但極力想要拼出一片天,好在郁家面前揚眉吐氣,所以他想要成功,蕭山醫院正是其中的一條渠道。

陸紹明聚集了一群心術不正但醫術超群的醫生,在蕭山醫院的殼子下,到處竊取國外的科研成果,急于開創全世界最矚目的醫學成績。

林肆抿抿唇:“這些事我如果不知道,我不會這麽恨他,但我知道了,就沒有辦法做一個善良的人,會有很壞很壞的想法。”

他和陸厭中間确實隔了一個陸紹明,一塊令他憋屈了多年,沒有辦法自由伸展筋骨的壓頂巨石。

這樣一大段話說完,林肆費了不少精力,他低頭看茶幾邊緣:“但是我喜歡你的,真的喜歡你的。”

他說完話,被擁進一個溫暖的懷抱,Alpha的信息素環繞周身,驅走他胸口的沉郁。

這是他和陸厭第一個真實的擁抱,沒有發情期,也不是在虛拟世界,只是為了擁抱而擁抱。

只要林肆想動,他就可以用手覆住陸厭結實寬闊的後背,或者抓住陸厭身上的任何一個地方。

“對不起。”陸厭說。

之前抽血時候堵住的鼻子,現在又酸了許多,林肆用下巴磕住陸厭的肩頭。

溫存的靜谧時光被開門聲打破,廖紀拎着兩袋夜宵進來:“你自己點的那家都沒開門,我開車到另一個區——”

沙發上抱住的身體慌張松開,林肆更是手腳不知道哪裏放,第一次在廖紀面前露出羞赧的表情,耳廓紅了一圈。

“……”廖紀是很想罵林肆幾句的,但陸厭在邊上他又不能讓林肆沒面子,只是重重放下粥,“你身上信息素外溢原因都還沒找到,就抱來抱去,萬一是因為接觸太多了才這樣,看你怎麽辦。”

林肆像做錯事心虛的小學生一般,抓了抓自己的手指,小聲嘟囔:“抱一下而已嘛……又沒有親嘴巴上床。”

廖紀剛還打算息事寧人的一顆心以九十度過山車速度蹦了起來,走過去就拎林肆的耳朵,剛擰痛林肆耳朵,他的手被陸厭用勁兒捏住。

他忙甩開手,不服氣地怼了陸厭一句:“你瞪什麽?”腕骨真有點疼,廖紀低低罵道,“最沒有資格管他的就是姓陸的!”

氣氛不太對,林肆趕緊扯了粥盒過來,幹巴巴問:“跑到哪個區買的啊?是不是跑很遠了?”

廖紀不說話,林肆就拽了拽他的衣角,打開一盒南瓜小米粥聞了聞:“好香啊。”

廖紀:“吃你的,賣什麽萌。”

林肆知道廖紀沒有那麽生氣了,就笑着給廖紀他喜歡和艇仔粥,又遞了兩碗白粥給陸厭,打開小菜碟子:“先吃吧先吃吧,我都餓死了。”

他們差不多吃完時,李集成在門外敲了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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