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落魄公子”燕執走在前面,神色冷清萦繞着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意,舉手投足和記憶中那個乖巧的孩子判若兩人。
端坐在上當方的嬴政看到燕執進來捏緊了手底下堅硬的王座,眼睜睜的看着許久未見的小孩兒以一種全然陌生的方式出現在眼前。
閉眼深吸了一口氣,再次睜開雙眼,嬴政雙眸深邃,又變回了那個不茍言笑高高在上的秦國君王。
在這大殿之上相見是正經的邦交,擡頭看了一眼神色嚴肅的嬴政,燕執心裏莫名安穩了許多,然後規規矩矩俯身行禮。
即便如今他們二人身份相差萬裏,有之前的聯系在,燕執也不會将嬴政想的太過無情。
自己看着長大的人,比史書上的片面之語靠譜多了。
一直以大人自居的燕執自小在邯鄲時便是一種帶孩子的想法,雖然他才是幾人之中年紀最小的那個,但是有着以前二十多年的經歷,真讓他做一個小孩子他也做不來。
所以,在嬴政以為他看着燕執長大的同時,燕執心中也是這麽想的,他是看着未來始皇帝怎麽從一個在異國掙紮生存的小孩兒一步步長成吞并六國的男人。
趁人不注意和嬴政對視了一眼,眨了眨眼睛眼中帶了些笑意,燕執身上冷意漸淡,随後很快恢複了進來時的模樣,但是只有這一下也足以讓嬴政心下稍安。
阿執這般,在外面應該沒有吃多少苦,如此便好。
質子之事都有章程,燕執只需要在下面站着,其他事情都有燕國來使解決。
雖然他和王贲沒有半點遮掩直接半路直接從晉陽來到鹹陽,但是燕國那邊真正的質子車隊也沒慢上多少,甚至在他們抵達鹹陽之前便已經到了驿館。
抿唇看着挺直脊背站在大殿中間的燕執,待燕使臣退到後面之後。嬴政眸光轉到一旁神色莫名的呂不韋身上,“仲父可還有事?”
“秦燕兩國素來交好,公子遠道而來舟車勞頓,便由在下帶公子去府上看看是否合乎心意,如何?”上前一步如此提議道,呂不韋臉上全然是關切,仿佛秦燕兩國真的已經好到沒有任何嫌隙的程度了。
手上力度加大了一瞬,看着好心将事情招攬了過去的男人,嬴政神色不變緩緩點頭,“如此,有勞仲父。”
重頭戲終于要來了,燕執也不像剛才那樣漫不經心了,看着逐一退去的群臣,華服裹身的清俊少年給上面的人留下一個安心的眼神,然後輕飄飄的看向這在秦國只手遮天的相國大人,“有勞相國。”
自在秦國在秦國為相至今,能如此從容面對他的人寥寥無幾,看着沒有一點掩飾的少年人,呂不韋笑着伸手,“公子,請!”
八十多年前,鬼谷派一縱一橫兩位弟子橫空出世,龐涓以一己之力帶領魏國之兵稱霸諸侯,孫膑則以殘疾之身取得桂陵、馬陵之戰的勝利奠定了齊國霸業。
自此,鬼谷一派名聲大噪,他們一門出師者只兩人,卻從來沒有同門間的相互提攜,反而一縱一橫各有主張。
如孫膑和龐涓,雖為師兄弟,卻不見師兄弟情意。
六十多年前,沉寂了許久的鬼谷派再起波瀾,又一對鬼谷弟子自六國之中脫穎而出。
張儀游說入秦,被慧王封相,後來出使游說各諸侯國,以“橫”破“縱”,使各國紛紛由合縱抗秦轉變為連橫親秦,助秦席卷巴蜀漢中,直接将秦國疆土擴大了近一倍。
然之後,蘇秦則以合縱行走山東,握天下之權柄,六國封相,發動合縱,幾乎使秦國之前幾百年的努力毀于一旦。
如果不是秦國昭襄王雄才大略,只怕秦國經歷連番幾次的合圍早已一蹶不振。
上一代鬼谷弟子已經退場,而新出師的鬼谷弟子還不知身在何方,這可不是能掉以輕心的時候。
緩步走在前面,呂不韋微微回頭,狀似不在意的問道,“公子先前身在邯鄲,後又經歷大難,好在吉人自有天相,聽聞公子出事,燕王可是擔心的緊。”
聽呂不韋這麽說,燕執很是認真的看了他一眼,而後才幽幽開口,“王兄日理萬機,還記得讓相國大人關注這些,真是辛苦了。”
就算秦國和燕國“親近”,身為秦國相國,您是不是和燕王的關系太好了些?
臉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呂不韋打了個哈哈将話題略過去,然後接着說道,“公子在外許久,果然見識不淺。”
早在燕執到來之前,他已經去問了蒙骜,将人留下來總不能什麽都不知道,就算有王上的命令,蒙骜那老東西也不可能什麽都不查。
知道燕執師承有人,呂不韋特意去燕趙邊境查了一遍,然而并沒有找到任何痕跡,好像這人就是憑空消失了一般。
今天見到真人,倒讓他更确定了那個想法,燕公子執一身所學,只怕來的不簡單。
沒聽懂呂不韋話中究竟是何意思,燕執沒有說話,好在他們已經來到了王宮門口,這番沉默也不顯突兀。
這和他學識不淺有什麽關系?
他連諸子的經典都沒看多少,哪兒稱得上學識不淺了?
呂不韋在馬車前駐足,待燕執上了馬車之後才拂袖轉身,不管這人師承何人,短短一年時間能學到些什麽,他就不信這人真有張子之才。
完全不知道只見他一面這點時間,這位執掌秦國朝政的相國大人心裏竟然想了那麽多,來到質子府後先将身上的衣服換下來,看着修建奢華的宅子,燕執嗤笑一聲,倒也沒有多說什麽。
他何德何能,竟然能讓呂不韋對他費那麽多心思,這是想将他往纨绔的方向引嗎?
不多時,剛回到家又不怎麽放心還是找了過來的蒙恬看着四周的擺設,捏着下巴啧啧稱奇,他怎麽不知道秦國的質子府規格竟然這麽高了?
因為秦國強盛,所以各國往來之間秦國一向不會是吃虧的那個,就連交換質子也是如此。
質子之所以為質子,平日裏便只能被拘在質子府,什麽政事都不能插手,生活雖然沒有困難,但也絕對不會好到現在這種程度。
在四周打量的一番,蒙恬轉頭像旁邊比他略小一些的文靜少年問道,“這是王上選的地方?”
“并非,此乃相國大人的安排。”蒙毅搖了搖頭,将他知道的說了出來。
他們兄弟二人雖然年歲相差無幾,但是蒙毅和兄長走了一條不一樣的路,比起帶兵打仗,他對治理內政更加有興趣。
所以,在兄長父親祖父都在外帶兵打仗的時候,蒙毅一個人留在家裏老老實實讀書,看的蒙骜老懷欣慰感嘆他們蒙家世代為将,老天終于看不下去了所以給他們送來了一個好好讀書進學的孩
子。
因為和嬴政年齡相仿,蒙毅經常在王宮和他一同讀書,所以對宮中的事情了解的不少。
看兄長和看守質子府的士兵說了什麽,蒙毅跟着走了過去,然後小聲将這些天鹹陽王宮發生的事情說給兄長聽。
他是年紀小,但是不傻啊!
“前些天相國大人來家中和祖父相談許久,之後又查了許多張子的事情......”
“張子?”睜大眼睛看着旁邊的弟弟,蒙恬有些難以置信,“他不會是以為阿執和張子一樣師出鬼谷吧?”
阿執的本事他的确佩服,但是這師出鬼谷卻也太扯了,相國大人是近來編書編的腦袋進水了嗎?
蒙恬捏着下巴的手一頓,忽然想到了什麽,他們家一家除了蒙毅都不喜歡讀書,大父說起話來從來都是胡亂用典沒有輕重,該不會是一不小心誇過頭讓相國大人誤會了什麽......
嘴角抽搐看着自宅中走出來的燕執,蒙恬有種捂臉的沖動,總感覺自己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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