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賈府衆生

不多一會，只見三個奶嬷嬷并五六個丫鬟，簇擁着四姊妹來了。第一個肌膚微豐，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膩鵝脂，溫柔沉默，觀之可親。第二個削肩細腰，長挑身材，鴨蛋臉面，俊眼修眉，顧盼神飛，文彩精華，見之忘俗。第三個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其釵環裙襖，三人皆是一樣的妝飾。唯有一人，裝飾與衆人皆不同，肌骨瑩潤，舉止娴雅。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臉若銀盆，眼如水杏。又品格端方，容貌豐美。李纨介紹道：“這是薛姑娘，二太太的甥女。”黛玉忙起身迎上來見禮，互相厮認過，大家歸了坐。

一時，丫鬟上了茶，大家坐着聊天，不過說些賈敏如何發病，如何吃藥之類的話。林黛玉在心裏納悶，難不成這賈府沒人知道其實她們姐弟和賈敏的關系并不十分親近？後來想到賈敏的性格才反應過來，賈敏這個人清高自傲，對賈府一向是報喜不報憂，即使她不得夫婿歡心已久，即使她和子女關系并不融洽，可一向清高自傲的她怎麽會将這些事告訴賈府的人，尤其是賈府裏還有個她最讨厭的嫂子王氏。

衆人見黛玉年貌雖小，其舉止言談不俗，身體面龐雖怯弱不勝，卻有一段自然的風流态度，衆人便以為她有不足之症，林黛玉笑着說道：“沒有的事，我只是看着單薄些，其實身子好的很。”

王夫人笑了笑，以為只是她的推脫之言，賈敏在閨閣之中的時候，生的就單薄，每逢換季經常生病，她生下來的孩子如何能健康。

一語未了，只聽後院中有人笑聲，說：“我來遲了，不曾迎接遠客！”林黛玉心想，這就是傳說中的王熙鳳了吧，終于見到真人了。心下想時，只見一群媳婦丫鬟圍擁着一個人從後房門進來。這個人打扮與衆姑娘不同，彩繡輝煌，恍若神妃仙子：頭上戴着金絲八寶攢珠髻，绾着朝陽五鳳挂珠釵；項上帶着赤金盤螭璎珞圈；裙邊系着豆綠宮縧雙魚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裉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身量苗條，體格風騷，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啓笑先聞。

林黛玉笑着稱呼道：“琏嫂子好。”賈母驚奇道：“你如何得知的？”

“在家時常聽的母親說過，琏嫂子最是精明能幹的。今日一見果然如此。”林黛玉笑着回答道。

王熙鳳早就被賈琏叮囑過了，現在聽林黛玉這麽一說，心裏對林黛玉的好感也好了不少。

攜着黛玉的手，上下細細打量了一回，仍送至賈母身邊坐下，因笑道：“天下真有這樣标志的人物，我今兒才算見了。更何況這通身的氣派，竟不似老祖宗的外孫女，竟是個嫡親的孫女！怨不得祖宗天天口頭心頭一時不忘。只我這妹妹太命苦，怎麽姑媽騙就去世了。”賈母笑道：“我才好了，你倒來招我。你妹妹遠路才來，身子又弱，也才勸住了，快再休提前話。”這熙鳳聽了，忙轉悲為喜道：“正是呢！我一見了妹妹，心都在她身上了，又是歡喜又是傷心，竟忘了老祖宗，該打！該打！”

林黛玉笑了笑，賈敏死了都三年了，還用她來當借口表親近嗎？更何況，什麽叫老祖宗的親孫女，我這樣是我林家教得好，關你們賈家什麽事啊！雖然如此想着，可林黛玉表面上還是一副害羞的模樣。

王熙鳳又忙攜黛玉之手，問：“妹妹幾歲了，可也上過學？現吃什麽藥？在這裏不要想家，想要什麽吃的、什麽玩的，只管告訴我，丫鬟婆子們不好了，也只管告訴我。”接着又問婆子們：“林姑娘的行李可搬進來了，來了幾個人？你們趕緊打掃幾間下房，讓他們歇歇去！”

林黛玉不說話，她身後的柳嬷嬷笑呵呵的出來了，“老奴是我們姑娘的教養嬷嬷，姑娘的事一應都是我和李姐姐安排的。姑娘此行前來，一是替母行孝，二是為了三年後的大選準備的！”

此話一出，衆人皆呆住了，“大選？什麽大選？”賈母一心想着讓賈寶玉和林黛玉住在一起，日久生情，倒是林黛玉自己願意了，林如海還有什麽話好說，乍一聽林黛玉要大選，這些急了。

“老太君忘了，我們林家是漢軍旗，而且是上三旗中的鑲黃旗，我們姑娘是有參加選秀的資格的，雖我們老爺不打算讓姑娘掙什麽前程，可選秀是國策，我們老爺也只好聽從。我們姑娘今年十歲，三年後正好參加選秀。”李嬷嬷接着說道。

賈母一聽，連連拍着額頭，“哎呀，我可真是老糊塗了。”林黛玉和薛寶釵當初進京時的理由是一樣的，參加選秀，不同的是，薛寶釵參加的是小選，而林黛玉是正經八百的大選。有了這一層，按原來想的那樣，讓林黛玉和賈寶玉一起住在碧紗櫥裏了。

“正是如此呢，我們姑娘身邊有兩位教養嬷嬷，四個大丫鬟，八個二等丫鬟，另有小丫鬟和傳話的仆婦數十位。我們大爺因要去國子監讀書，所以只帶了乳嬷嬷一位，大丫鬟兩個，另有四個小厮。另外，我們姑娘、大爺脾胃虛，老爺恐他們吃不慣京中的飲食，因此還帶了兩個廚娘。因此最好住的地方有小廚房最好。”柳嬷嬷一番話說來，所有人臉色都不怎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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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玉看的清清楚楚，臉上保持着微笑，慢悠悠的喝着茶。

賈母嘆了口氣，看向王熙鳳，“讓你給你林妹妹收拾的院子收拾好了沒有？”

王熙鳳愣了愣，随即反應過來，心裏暗恨，根本沒有人吩咐過要收拾院子，若不是琏兒讓來旺提前說了一句，這個黑鍋豈不是讓我來背了，“早收拾了，老祖宗聽見林表弟要讀書，特意挑的，松晨院，既清靜又疏朗，是當年國公爺晚年休養之地。松晨院後面臨着街，倒是可以單開一道門，林妹妹要是想買什麽倒也便宜的很！”

賈母聽了之後，滿意的看了王熙鳳一眼，然後溫和的對林黛玉說道：“玉兒啊，那個地方又清靜，地方又大，你帶的人多，住在那最好，況你外祖父在世時最愛讀書，你母親幼時也最喜讀書，松晨院的書房裏很多藏書，給謹玉做書房最好了！”不過片刻之間，賈母便改變了打算，林姑爺前程正好，林黛玉又要參加選秀，林謹玉小小年紀，讀書也很好，結不成親，那就好好拉攏，以後對寶玉也是個助力。

林黛玉十分佩服王熙鳳的應變能力，她比誰都清楚賈母根本不曾為他們安排住處，王熙鳳也不曾得知，即使有賈琏通風報信，可王熙鳳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整理好一處院落，也是她的本事。

“多謝琏嫂子。”

“呵呵，多謝老太君費心了。既如此，我們松晨院的一應開銷自己供應吧！丫鬟仆婦們的月例銀子也是我們出。這樣才好呢！”李嬷嬷笑着說道。

賈母聞言點了點頭，“你們老爺向來是最妥當的。對了，我看你們有些眼熟，好像再哪裏見過吧！”

“老太君好眼裏，老奴曾經伺候過端順太妃，她曾經伺候過寧悫妃，後來皇上恩典，放了奴才們出宮，後來輾轉到了我們老爺府上，成了姑娘的教養嬷嬷。”李嬷嬷笑着說道。

賈母連連點頭，“是了，是了，當初在宮宴上我們見過的。只是年久日常，我都渾忘了。”

正說着，林謹玉身邊的大丫鬟素問進來了，“大爺說他見過兩位舅舅了，現如今先去國子監報道，晚些時候再來給老太君請安。”

賈母喜形于色，“就差這點時候？你們怎麽不攔着他？”

林黛玉笑着摟着賈母的胳膊說道：“弟弟向來如此，最細讀書。老祖宗不要管他了。柳嬷嬷，你帶着她們先去收拾屋子，李嬷嬷帶着紅袖、紫萱在這裏伺候就行了。”

賈母想了想，“你身邊的大丫鬟好是好，只是對府裏的情況不是很了解，這樣吧，鹦哥，你就跟着林姑娘去吧，做個二等丫鬟也就罷了。”

“老祖宗的人怎麽能做二等丫鬟呢，和綠珠一樣，領一等丫鬟的月例就是了。鹦哥，我也養了一只鹦哥呢，留在揚州陪父親解悶去了。”林黛玉笑着打量着那個丫鬟，這就是著名的‘賢襲人，慧紫鵑’裏的紫鵑了吧，果真好相貌！

“既如此，你給她改個名字吧？”賈母對此也不在意，笑着說道。

“恩，我的四個大丫鬟分別叫翠羽、紅袖、綠珠、紫萱，既如此，她就叫白鷺吧！”林黛玉笑着說道，到了我這裏，你可不能再叫紫鵑了。

白鷺恭敬的磕了個頭，“多謝姑娘賜名！”然後站到了

正說着，外面丫鬟喜滋滋的道：“寶玉來了！”衆人一聽，都喜氣洋洋起來，林黛玉黑了臉，真是不知道規矩，那個鳳凰蛋比我還大一歲吧，十一歲的人了，一點規矩都沒有！

李嬷嬷趕緊擋在了林黛玉身前，紅袖和紫萱一邊一個将林黛玉擋了個結結實實，紫萱還拿出一個面紗給林黛玉戴了起來。

還沒等賈母說什麽，一個紅撲撲的人兒沖了進來，總算還知道些禮數，先給衆位行了禮，才一頭沖到賈母的話裏，賈母也早就心肝肉的揉搓起來了。賈寶玉看見賈母身邊坐着一位妹妹，與衆位姐妹不同，立刻想到，“這就是林妹妹了吧？”

林黛玉行了個禮，“寶哥哥好。”

賈寶玉看到林黛玉臉上帶着的面紗，皺眉道：“一家子骨肉，為何要弄這些？妹妹叫什麽名字，可有字嗎？”伸手就要過去摘，被紫萱擋住了。

李嬷嬷忍了又忍，終于忍不住了，“寶二爺，待字閨中這個典故您知道嗎？您為府中其他姐妹也取字了嗎？”

賈母趕緊安慰道：“是啊，寶玉莫胡來，你林妹妹的字是及笄後你林姑父幫她親取，別在這瞎胡鬧，當心我告訴你老子！”

賈寶玉沮喪了一會，然後又複問道：“妹妹可也有玉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