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冒名宮人
世上最能令人發瘋的就是等待。
盲目的、沒有任何訊息的等待,連問詢一下要等多久都不可以。
只能等着,心急火燎地等着,任因期待而起的熱情化為無情的灼燒。
“什麽時辰了?”陳美人倚着殿門前的廊柱,問身邊的宮人。
“快到子時了……”那宮人低着頭,小聲地說:“主子還是去裏面等吧,夜裏有寒氣……”
到這個時辰還沒來,多半是不會來的了,陳美人心裏清楚得很。只是不來便罷,連差個人通傳也不肯,究竟是有多不把她放在心上?
白日裏一聲聲“阿媚”喚得那麽纏綿,情話說得無比動聽,令她當了真,以為陛下的心裏,還是有那麽一個小角落是屬于她的。
陳美人咬着唇,用力瞪着眼,逼退眼眶中的淚滴。
她突然轉身,大步向殿內走去,珠簾纏住了她的步搖,她狠了心一把拽下來。那繩子并不牢固,珠子叮叮咚咚地散了一地,一旁的宮人卻不敢上前去收拾。
長秋宮內,元千月靠坐在軟枕上,指尖銀光微閃,引着絲線靈活地在手中織金錦上穿梭。
“娘娘,時候不早了,還是先歇息吧。”錢嬷嬷看她裁制衣物看了一晚上,擔心她累着自己,加重病情,不由勸道。
“就快好了。”元千月垂着眸子,目光只在手中衣物上:“再過不久,天氣該轉涼了,陛下也該添衣物了。”
“娘娘……”錢嬷嬷不知該如何勸她了。自家娘娘的癡情長秋宮無人不看在眼裏,偏偏最該看到的那個人看不到。
元千月病了兩個多月,姬杼只在一開始來過,并且只不過坐了片刻就同皇後一起離去,當天下午還縱着皇後來奪了權。簡直難以想象這個男人先前對她有多好!這麽久的恩情,說變臉就變臉,翻書也沒有這樣快的。
“嬷嬷一定覺得本宮很傻,是不是?”元千月雙眸十分專注地盯着正在縫制的衣物,随口問道。
“恕老奴直言,确實如此。”錢嬷嬷跟在元千月身邊也有好些年了,知道怎樣說話不會冒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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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芸在的那三年,本宮也是如此,那時候嬷嬷可不是這麽想的。”元千月微微笑道:“本宮還記得當時嬷嬷說本宮須得挨住寂苦才有出頭之日,三年本宮都熬過來了,如今才兩個月,怎地嬷嬷反倒坐不住了?”
“這怎麽能一樣呢?”錢嬷嬷反駁道,接下來的話卻說不出口。那三年是從無寵到盛寵,如今卻是盛寵從失寵,這兩個階段男人對女人是不一樣的;失了寵的宮妃僅僅依靠滿腔的情與愛已無法生存,更多依靠的是算計,此時感情反倒是障礙。
“沒有什麽不一樣。”元千月縫好了一只袖子,将衣裳舉起來看:“從始至終都是一樣的,陛下沒有變,本宮也沒有變。”
錢嬷嬷有些恨鐵不成鋼:“娘娘,男人和女人可不一樣。男人貪新鮮,一旦不新鮮了就膩味了,您可不能死心眼呀。您仔細想想,您病了這麽久,陛下可曾再來過?可曾派人來探望過?娘娘,這些事老奴見得多了,不是吓唬您吶。”
“可陛下從未貪過本宮的新鮮,又何來膩味之說?”元千月說道,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本宮相信陛下會再次踏進長秋宮,本宮的尊榮亦不會變,嬷嬷若是不信,只管看着就好。”
她将縫了一半的衣服疊好,平平整整地放進衣櫃裏,伸了個懶腰,問道:“嬷嬷,今夜陛下臨幸何人?”
能纏着陛下聽那種琴聲,自然是為了侍寝,大約已經得手了吧?
錢嬷嬷撇撇嘴:“還能是誰,長信宮那位能放陛下出來?聽說本是要去長寧宮月室殿,可咱們的皇後娘娘聲稱病了,将陛下半路截走了。”
“只會使這種手段麽?”元千月有些失望:“倒是本宮高看了她。終歸不是蒼芸,若是蒼芸,哪裏屑于使這些手段?”
“娘娘,您這話說得怎麽像個不相幹的人似的?”錢嬷嬷不滿道:“她若像先皇後那樣厲害,對您有什麽好處?”
“至少不會覺得太無趣。”元千月眼中流露出厭倦的情緒:“無趣的人和事已經夠多了。”
“陛下為什麽會來這裏?”蒼郁驚訝地問推醒她的沈嬷嬷:“夜裏不是說翻了陳美人的牌子?”
“你管那麽多幹什麽,總之陛下自己要來,就沒有往外推的道理。”沈嬷嬷道。
今夜蒼郁睡得早,夢都做了一半,突然來人通傳說姬杼要臨幸長信宮,她才迷瞪着睡眼被嬷嬷和宮女們從床上拽起來穿衣梳妝,半睡半醒地被人扶着,在宮門前翹首等待姬杼的大駕光臨。
來傳話的是趙常侍,他一見到蒼郁就吃驚地說道:“娘娘身體不适,怎地出來了?”
蒼郁覺得他的話莫名其妙:“孤好好的,并沒有任何不适,常侍此話怎講?”
趙常侍疑道:“方才娘娘不是差了宮人去長慶宮傳訊,說身體不适,想見陛下?”
一群人這才弄明白皇帝怎麽突然要來。蒼郁斜眼看了看沈嬷嬷和李嬷嬷,沈嬷嬷和李嬷嬷俱是面面相觑。皇帝要來當然是好事,可被人暗中算計就是大事了。
尤其姬杼最讨厭人家騙他。
誰那麽大膽子,敢算計到蒼氏頭上?
沈嬷嬷問道:“那名宮人是什麽模樣,常侍可還記得?實是娘娘身體康健,長信宮也并未遣人去過長慶宮,此事只怕有古怪。”
趙常侍為難地說:“那人看來是普通宮女打扮,只在長慶宮門前尋人傳的話,夜裏看不分明,倒沒想到不是皇後宮裏的。”
“那便請常侍快去回過陛下,孤身體無恙。翻了的牌子不可放回去,以免亂了後宮規矩,陛下原該去月室殿,便還是去月室殿吧。”蒼郁說道,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沈嬷嬷心道皇帝每月只該來兩回,這都兩個月一日不拉地歇在長信宮了,還有什麽規矩可講。只是蒼郁說得也沒錯,先皇後在世時便因為不管那些規矩才被朝臣彈劾,皇後與妃子搶着侍寝這件事傳出去并不好聽,難免又起風波。于是她說道:“娘娘說的是,老奴與趙常侍一同去長慶宮,向陛下解釋這件事吧。”
“不必勞煩嬷嬷,”趙常侍道:“陛下想必正在路上,小的去同陛下解釋即可。”
沈嬷嬷倒是擔心長信宮不去個人,顯得不夠誠意:“這可怎麽好意思,還是老奴親去一趟吧。”
“無妨。”趙常侍道:“娘娘雖然無恙,夜裏一直站在外面也不好,還請先回殿內吧。”
“有勞常侍了。”沈嬷嬷道。
吹了一陣子夜風,又得知有人冒充長信宮宮人,蒼郁睡意再濃也醒了。她與沈嬷嬷及李嬷嬷一起坐在中殿等趙常侍回話,并着讨論到底誰這麽大膽,敢冒長信宮的名。
“先皇後在世時便因專寵而招致朝中大臣彈劾,”沈嬷嬷道:“若是今夜的事情傳出去,被人惡意歪曲,只怕娘娘也避不過。”
“彈劾便彈劾吧,也不是多大不了的事。”蒼郁滿不在乎:“蒼氏權傾朝野,誰還能翻騰出風浪來?”
她心裏倒是期望有人鬧出點動靜,給蒼氏找點麻煩,鬧得越大越好。
“娘娘此言差矣,如今言官勢盛,一點雞皮蒜毛的小事也能鬧得人盡皆知,蒼氏雖不懼這些人,然而如非必要,何須再添麻煩?”沈嬷嬷責備地看了她一眼:“娘娘身負蒼氏之名,享着蒼氏為娘娘掙來的榮華富貴,也該曉得報答恩情,為蒼氏排憂解難才是。”
蒼郁裝作乖順的樣子,問道:“以嬷嬷看來,蒼郁當如何做才好?”
“陛下今夜不來便罷,今夜若是執意要來,娘娘須得閉門不出,懇求陛下前往月室殿。”沈嬷嬷道。
蒼郁聞言長舒了一口氣。連續侍寝兩個月也是夠了,整夜都沒法睡,姬杼再來,她這一世只怕更短命。“可嬷嬷不是說,陛下來了不能往外推?”她無辜地揪着沈嬷嬷的小辮子。
“陛下自己要來和被騙來可不一樣。”
“哦。那陛下連續兩個月歇在長信宮,先時我也聽嬷嬷的,說了些勸陛下雨露均沾的話做做樣子,可陛下從來也沒聽過。”蒼郁問道:“若是陛下不聽我的該怎麽辦?”
“娘娘宮門緊閉,陛下還能破門而入不成?”沈嬷嬷道:“你只放心曉之以理便是,陛下不是那般胡鬧的人。”
蒼郁看着她篤定的樣子,想想姬杼此人雖然喜怒無常又陰陽怪氣,倒也确實沒做過很出格的事,便也沒有繼續疑惑。
看着險些被拆掉的宮門,和那個雙手負在身後悠閑地站在衆人中間的男人,蒼郁決定再也不信沈嬷嬷了。
不是胡鬧的人?
趙常侍說陛下執意要來長信宮,叫蒼郁仍舊等禦駕光臨,蒼郁便聽了沈嬷嬷的話,閉緊了長信宮的大門,聲淚俱下地懇請他去長寧宮月室殿。
然而這個男人是怎麽反應的呢?
趙常侍在門外為難地傳話:“陛下說娘娘若執意不肯見他,今夜便是拆了這扇門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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