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訓子
“發兵伐吳?好端端的你提這個做什麽?”蒼瑁眯眼看着站在眼前的侄兒蒼森。
蒼森低着頭,緩緩道:“侄兒思來想去,唯有這個法子能叫陛下有些興趣。”
“去找過皇後了吧,她幫不上忙?”
“找過了,她如今在陛下跟前說不上話,又要應付長秋宮,幫不了侄兒。”
“怎地不想些其他國泰民安的法子?你知不知道戶部如今在元氏手上,便是遞給了陛下,那元故小兒也必定給你打回來?連手腳都不必做,只消說才平定了西南,須得修生養息,整個朝廷都會站出來反對你。不行,這條路行不通。”蒼瑁拒絕他的提議。
這一切早在蒼森意料之中。“正是因為才發生了西南之亂,侄兒才想到這個法子。民有怨氣,之于上天是皇帝德行不足,對陛下來說是莫大的污點,陛下一定很需要超越前人的功績來彌補。然而縱觀大周,比起滅掉吳國,其他事情所帶來的功績不值一提。滅吳乃千秋大業,三代之內雖無人提起,但在三代之前沒有一位皇帝不心系此事,前幾位皇帝也未必沒想過,只是不敢罷了。如今休養了整整三代,兵力強盛,軍資充足。況且這次平定西南內亂迅速且順利,陛下一定不會想放過這個機會。為防陛下心有它慮,若是不成,大伯只當不知此事,請求陛下責罰侄兒便是,侄兒絕無怨言。”
對于為何姬杼需要伐吳,蒼郁說的是遠景,但那只是一半;蒼森知道,不止将來,眼前的事對姬杼來說也絕對不想放過。
位高權重的人,往往也是貪心的。
這番話打動了蒼瑁。
“陛下需要很大的功績來彌補此前的過失,這句說得有理。”他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須,目光掃向蒼森放在桌案上的折子。
“老爺——老爺——”有下人大喊着沖了進來,打斷了二人的談話。
“什麽事這麽慌慌張張的,我的規矩都沒人記得了嗎?”蒼瑁不悅地瞪着那人。從來沒人能不敲門進他的書房,更沒人敢在他面前這樣冒失。
“小的不敢,可是老爺——”那人指着外面:“老爺再不去攔着夫人,就要鬧出人命了!”
蒼森随着蒼瑁匆匆趕到中庭,只見大夫人崔憐在一衆侍婢的簇擁之下坐于廊下,正悠然地飲着茶。她腳邊跪着大少爺蒼成,而在他們面前的院子裏,趴着七八個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人,凄厲的慘叫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蒼森認出這些人是蒼成的門客,并且是平日蒼成最信任的人;蒼成卻垂着頭,慢說争辯,大氣也不敢出。
蒼瑁沉着臉,穿過院子走至崔憐面前,冷聲道:“還請夫人解釋一下,這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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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憐一個眼神,身旁的老媽子便接過了她手中茶盞。她撫摸着尾指上的護甲,眼也不擡,曼聲道:“這些人淨撺掇阿成做些上不得臺面的事,還教他去吃喝嫖賭,若不是正巧叫王媽媽瞧見他們哄着他進了勾欄院跟旁人搶花魁,只怕我們不曉得要被欺瞞到何時。阿成是要繼承蒼氏的人,多少人盯着要拿他的錯處,豈能叫這些人毀了?今日不打死他們,日後難保有人以為我們好欺負,一個個地都來哄騙阿成,那可怎麽好。”說完這些話,她才終于擡起頭,正眼看着蒼瑁:“這些事原不該我一個婦道人家來管,既然老爺來了,餘下的事老爺便看着辦吧。來人,還不給老爺上座?”
仆婢立即去搬了一把椅子來,放在崔憐的座椅旁邊。
蒼瑁冷哼一聲,撩了袍子下擺坐下,不理睬下人奉上的茶水,冷冷盯視着兒子:“你母親說的,都是真的?”
蒼成哪裏敢說話,恨不能地上有個坑好把頭埋進去躲一躲,自是一聲不吭。
“回我的話!”蒼瑁怒道。
蒼成支支吾吾地回答:“這……不是……”
“看着我說!”蒼瑁氣不打一處來,大聲喝斥着他。
蒼成哆哆嗦嗦地擡起頭來,又立即矮下身去,抱着蒼瑁的腿大哭:“兒子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老爺叫你們停了嗎?”崔憐仿似沒看到身邊正發生着什麽,冷漠地看着院中那些手執棍棒的家丁:“給我繼續打,打死勿論。”
下面立即爆發出哀求聲:“大夫人饒命啊——”
看着那血肉模糊的一片,大夫人臉色都沒有變。
蒼成聽見母親這樣冷血,連哭聲也停止了。
“怎麽不哭了?”崔憐側過臉來,面無表情地看着親生兒子:“多大人了,還抱着父親的腿哭,沒一點骨氣和擔當。這些人能哄騙得了你,便說明你心智不堅,自己也甘心被哄騙;如今事發了,卻只會眼睜睜地看着他們去送死,不敢親自向我求情,反倒派人去請你父親。也不想想,這些人做出這等事,你父親又怎會饒過他們?真不知怎麽把你養成這麽個沒用的東西!身為你的母親,我感到無比羞恥。”
聽到這裏,蒼瑁轉過頭來,臉色鐵青地看着她說道:“夫人要訓阿成,未必一定在人前。”
崔憐勾起一側唇角,面露嘲諷之色:“天子犯法尚與民同罪,蒼氏嫡子犯了家法,又有何不堪言的?正好也教他們看看,敢唆使阿成做不該做的事情,會是什麽下場,往後才沒人敢動那歪心思。老爺就是一直太護着阿成了,才令他長成了這樣,是時候叫他知道該怎麽做人做事了。”
“夫人不是信佛麽?我以為佛是不忍殺生的,夫人卻一心要殺了這些人,不知夫人信的哪個佛。”蒼瑁被她惹得動了怒,譏诮道。
立在一旁的蒼森見兩人要吵起來,忙從蒼瑁身後站出來,勸阻二人:“大伯、大伯母切勿動怒,大哥行事一向端正,此事只怕有所誤會,不若先去書房裏聽大哥将事情經過說一番再做論斷?至于這些人,心機叵測,侄兒以為可先關押起來,問問是否還有別的事瞞着大伯和大伯母。”
“是啊是啊——”蒼成抓住臺階,連聲應和道:“還望父親母親聽兒子解釋。”
崔憐美目一轉,帶着些挑釁的意味望着蒼瑁:“你的好侄兒可真向着你,倒叫我不知該說好還是不好了。總歸阿成是你長子,該怎麽教導想必你心中有數,此事我懶得管了,你們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吧。”
言罷,她擡起右手,身側的老媽子扶她起身,一衆婢仆紛紛向老爺與少爺告退,又簇擁着她離去。
崔憐離開後,蒼瑁對蒼森囑咐道:“這些人交給你了。就依你所說,好好審審,看能否審出些什麽;若不能,也別叫他們再繼續禍害阿成。”
“是,侄兒知道了。”蒼森神色恭敬地應聲。
蒼瑁于是也起身離去,蒼成跟在他身後,身形萎頓得一點蒼氏嫡長子的氣勢也找不到。
蒼森轉過身,大步走到中庭趴着的那些人面前,緩緩從他們面前踱過。
“大伯叫我好好審審你們。”他揚起唇角,笑意未到達眼眸:“若是不交代,西南那五萬人的下場想必你們是知道的;若是好好交代了,說不定本少爺心裏一高興,就跟大伯求情放了你們。你們可聽清楚了?”
他眸中充滿狠戾,嗜血的狂熱毫不遮掩,令地上那些人産生了深深的恐懼,竟連一絲聲音也不敢發出。
對蒼郁來說,這是個不太愉快的早晨,因為她收到了蒼氏的消息,蒼氏大夫人午時将入宮觐見。
姬杼也好,死去的梅雪也好,都沒有這個蒼氏大夫人叫她心慌。大夫人那雙眼,仿佛什麽事情都瞞不過她似的。
她清理了元千月的人,為了不讓蒼氏繼續插手長信宮之事從而達到控制她的目的,快速地自己選定了宮人,卻沒想到大夫人居然在這樣敏感的時候親自入宮來。她原以為,蒼氏主家在沒有洗清嫌疑之前是不敢入宮的,畢竟姬杼那一招太損,如今誰不疑心皇嗣之事是蒼氏所為?
哪知蒼氏嚣張至此。
若大夫人問起宮人的事,她該怎麽回答才好?要怎樣說才不會被識破?
蒼郁在忐忑不安中迎來了大夫人。
比起半年前,大夫人裝扮更嬌麗年輕了些,眉梢眼角仿佛與生俱來的氣勢卻一點也沒有少,反而更盛。
蒼郁遣開了宮人,向她跪了下去:“見過大夫人。”
崔憐微微一笑,伸手阻住她:“娘娘忘記我說的話了?娘娘貴為一國之後,便是不在人前,以後也萬不可如此。”
“是……”蒼郁惶惶不安地應承道,眼睛瞟向一旁的座榻,忙道:“大夫人請坐。”
崔憐對蒼郁說道:“娘娘尚未就坐,我如何坐得?”
蒼郁咬了咬下唇,不知所措:“大夫人是長輩……”
“娘娘又糊塗了。”崔憐笑道:“娘娘的長輩只有已故的先帝和太後,我何德何能,敢先于娘娘就坐?”
“大夫人教訓得是。”蒼郁諾諾地應承,在鳳座上坐下的同時便對大夫人說道:“大夫人請坐。”
大夫人這才施施然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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