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番外1

草長莺飛，萬物複蘇，枝頭嫩芽吐綠。今日是朝廷放榜的日子，京城街上好不熱鬧。

“大哥，你等等我！”一藍衣少年好不容易告別團團圍住自己的同僚，快步跑回走在前頭的青年身旁。

少年偷偷拉住了對方的衣角，青年無耐地笑了笑，擡手擦去他額角的汗珠，又替對方绾好幾縷垂落的鬓角。兩人眉眼相似，少年濃眉星目，朝氣蓬勃，年長他幾歲的青年五官則要淡一些，氣質更為穩重。

“照巒，你已是今年的新科狀元，怎的還是如此毛毛躁躁？”那人聲音溫婉，字字玉潤珠圓。

陸照巒忙道：“哪、哪有？大哥，你怎麽突然要調去那個窮鄉僻壤做什麽小縣令啊？我以為我們以後可以一同站在金銮殿上。”

“只要能為百姓謀福祉，在何處為官不都一樣。這一點，你要緊記，切莫忘了初心。”面對失而複得的弟弟，陸照雲自然舍不得與他分開，只是他總要長大，自己不能永遠陪在他身邊。

而且，他已負那人良多。

恍惚間，陸照雲又回到了與陸照巒重逢的場景，那些過往歷歷在目，如走馬燈一般從他周遭閃過。裕王在新皇登基不久後便上了戰場，他從瑗瑗口中得知，裕王曾動用所有人脈幫他尋人，還借助了友人在江湖上的勢力，總算找到了陸照巒，并派人将他送回到自己身邊。

陸照巒告訴他，他和妹妹在流放途中遭遇匪寇，他們趁亂逃離了官兵的掌控，混入了流民之中，但妹妹感染時疫，終究沒能活着回來。

陸照雲和他弟弟接回小妹遺骨，選了一處可以看到家鄉的山頭重新下葬。不久，瑗瑗帶來了裕王給他安排的身份文牒，原來裕王已替他劃去了奴籍，還寫了一封舉薦信，讓他去投靠自己的好友。裕王猜他也是不願回京的，所以早早給他安排好了後路。

那麽，裕王他呢？陸照雲不禁在心裏問道。這一番所作所為，仿佛是在準備後事一般，他細細摩挲着手裏的信紙，上面的字跡蒼勁有力，這也是他曾經模仿過的，他不曾和人提過，其實他很喜歡裕王的這手字體，如果他們沒有那麽一個糟糕的初遇，也許他們可以成為知己。

胡人這次入侵籌備了許久，鐵騎精銳強大，軍隊數量衆多，恐怕就算是裕王親自上陣，也是九死一生。

安頓好陸照巒和瑗瑗後，他并沒有去信上所寫的地方，而是只身一人前往前線戰場，站到了裕王身邊。

這一場戰役打得比以往任何一戰都要艱辛，胡人最終退兵千裏，換來一片盛世太平。

戰事結束，皇帝大赦天下，陸家亦得到了平反，陸照雲官複原職，然而他卻在弟弟高中後辭去五品官職，請命到宜陽縣做了一個小小縣令。

圍觀放榜的人漸漸散了，街上變得冷清了許多，如今才開春，偶爾吹過的幾陣風仍舊帶着冷意。陸照雲替陸照巒攏了攏衣襟，讓他先行回去，自己則掉頭上了街邊一輛黑色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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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主人正支着腦袋，閉目假寐，聽見動靜便懶洋洋地睜開了一只眼睛，看了陸照雲一眼又合上了眼皮。

陸照雲嘆了口氣，拿出一件黑色皮裘蓋到裕王身上。聽老大夫說裕王的身子骨大不如前了，雖然他大敗胡人，但自己也身受重傷，足足昏迷了三個月才醒來。

“本王替你心心念念的陛下守住了山河，你可高興？”裕王聲音幽幽響起。

陸照雲知他還在吃味，不願與他争執，起身去小爐上端藥。他與裕王一同回京後，皇帝單獨召見過他幾次，眼前的少年天子已不再是往日裏那個唯唯諾諾的皇子，長久的光陰足夠教會人冷靜以及冷酷。

皇帝只問了句陸照雲過得好不好，便轉開了話題。皇帝對裕王有所忌憚，本想收回裕王的兵權，卻因胡人的入侵而耽擱下來，眼下裕王軍功在身，想要再拿回兵權已是不易。皇帝耐着性子旁敲側擊了一番，想要聽聽陸照雲對裕王的看法，畢竟對方在裕王身邊留了很長一段日子，而且他再清楚不過陸照雲的性子，此人絕不會做出背叛這個國家的事。可幾番談話下來，陸照雲處處維護裕王，不知是被灌了迷魂湯，還是裕王真如他所言那般絕無二心，如此一來只能從長計議。

“如今我更挂念的是王爺的身體，”沉默片刻，陸照雲垂眸說道。

裕王聞言臉色方有所好轉，冷哼：“當初是他棄你不顧，哪裏還有臉面留你？有本王在，他想都別想。”

想到之前面見聖上時，太傅站在一旁，神色倨傲。陸照雲思忖：“太傅野心不小，想必很快會有一番動作。”

“那老匹夫權利熏心，諒他還沒膽子造反，若被他壓了一頭，也是皇帝他自己沒本事。”裕王道，“對了，老匹夫可還有私下找過你？”

也虧得太傅轉移了皇帝大部分精力，他們才能順利離開京城。陸照雲搖了搖頭，把藥吹涼：“先不說這個了，王爺喝藥。”

“咳……”裕王皺着眉，這藥實在苦得難以下口，那老大夫肯定是故意的，不光不讓他飲酒，還要每天下肚一碗苦膽汁般的藥。不過大夫把他的病症往重了說，陸照雲才會衣不解帶地照顧他，兩人的關系在養病期間親密不少，想起那段好日子，裕王簡直做夢都要樂醒。

當年一役他身上留下不容小觑的傷勢，養了許久的身子也沒能恢複如初，而陸照雲時刻謹記大夫的囑咐，不許他沾一滴酒水，日日盯着他把藥喝掉。

那時裕王已經昏迷，被人擡着從戰場上下來，腹部有個猙獰的傷口，鮮血怎麽也止不住。陸照雲剛剛抵達裕王的軍營，沒有裕王的手谕誰也不準他靠近，好在有個裕王的親信認出他來，他才得以見到裕王。看到昔日裏那個神采飛揚的人遍體鱗傷，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他仿佛被人扼住了喉舌，久久無法呼吸。之後，他日夜待在裕王的帳篷裏，親自照料裕王的起居。

裕王終于是挺了下來，而他醒來後見到陸照雲的第一句話：“那兩只金雕，本王已經放生了……你無需擔心，在放生之前它們重新學會了在野外生存的技巧……雖然這過程是曲折了些，也算是有了好的歸宿。”

“……所以，你也可以的，像那對金雕一般。”

陸照雲愣住了，仿佛此時此刻他才從一個冗長的夢裏清醒過來，一滴眼淚從眼眶裏掉落。“嗯，”他點了點頭，語氣堅定不已。

“發什麽呆？”裕王不規矩地捏了捏他的屁股。

“……王爺自重，”毫不留情地拍開裕王的爪子。

“這藥太苦，照雲叫聲相公來聽聽，也好叫本王甜一甜。”

陸照雲正色道：“王爺說笑了。”

“不讓我碰，也不肯叫相公，本王心裏苦啊，比這藥還苦。”

自從裕王病愈後，便得了這愛撒嬌的毛病，時常用委屈巴巴的眼神望着陸照雲，一會兒喊痛，一會兒喊苦，哪裏還有那骁勇善戰的氣勢，叫陸照雲頗為頭痛。

“王爺，我給你按按罷。”陸照雲挽起袖子，用從大夫那兒學會的手法替王爺按摩。

裕王舒服地閉上了眼睛，嘴裏念念有詞：“照雲，你待我真好。”

陸照雲面上微不可察地紅了起來，眼前這人早已捧出了一個真心呈在自己面前，直到現在他才明白，其實自己是不舍的。想到昨晚的事，他又有些懊惱：“大夫說您在房事上需要節制，以後不可胡來了。”兩人幾個時辰前才做過一回，今日放榜，陸照雲睡了沒多久便要起身上朝，身上還沒來得及清理。整齊端正的官服下，盡是滿身的愛欲痕跡，屁股裏還殘留着裕王的陽精，別提有多難受。

“好好，都依你了……可否親我一下？”

陸照雲忍俊不禁，笑顏如春雪消融，他彎下腰，慢慢貼上裕王的嘴唇，給了對方一個點到即止的親吻，誰料裕王忽然按着他的後腦強吻了一番，直到把嘴裏的苦味都傳到他嘴裏才滿意離去。

整理好儀容，陸照雲轉身下了馬車，臨走前又道：“……下個月我要去宜陽縣上任。”

“宜陽啊……”裕王喃喃。

宜陽縣不就在本王的封地上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