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折騰了大半夜,卿如仕和齊岸終究是将蕭定連哄帶騙地拽回了青鹴鎮郊外的四合院內。屆時已是皓月當空。
卿如仕當着二人的面,打了個響指,招來傳信鳥,而後又從衣衫間抽出紙片和筆,在紙上一揮而就。
大致意思,便是讓裘烈行保護好緣央。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裘烈行能将緣央從盼香閣贖出來,至于這贖金,便等卿府冤案被擺平後再一一還清。
待卿如仕放走傳信鳥,齊岸便這麽交代道:“我帶蕭大俠去他的卧室了,明日見。”而後,他手一緊,拽着蕭定往四合院長廊的拐角處走去。
卿如仕沒有直接回房,而是轉個方向,朝書房踱去,打算先見見尚瑣離。
(但願他還沒回房睡覺。)
将至子時,然而除尚瑣離外,連源溪也還待在書房內伺候他。
卿如仕一踏入書房,便似笑非笑地,朝不遠處的兩人問道:“‘鄭大人’,不會就是青鹴鎮那個赫赫有名的鄭镖頭吧?”。
聞言,源溪與尚瑣離皆微微一驚,只見後者先微皺眉頭,後緩緩放下手中捧着的書卷。
卿如仕拆下粘在耳舟上的黛青色顆粒,“蕭定給我的,具體怎麽用,我也不大明白。總之你跟鄭镖頭的對話,全都被我聽了個遍。”
尚瑣離輕阖雙眸,伸手捏了捏眉心,“鄭镖頭那邊的戰地地圖,于我而言,至關重要。”而後,他稍睜眼,斜視卿如仕。
“你能保證他沒在耍你嗎?”卿如仕雖極力地讓自己表現得鎮定,可語氣中還是多多少少地夾雜着憤懑,拳頭也不自覺地握起,“如果他是真心想幫你,那為什麽要将情報分成兩份,讓你第一回找他的時候,發覺不到戰地地圖的重要性?”
“故意也好,無意也罷,我只知道我需要這戰地地圖,而且還沒拿到手。”尚瑣離在這時卻越發地偏執起來,一點兒也不肯讓步。
“卿府也是軍事世家!”卿如仕猛地沖上前,緊緊地抓着尚瑣離的一只手腕,好像要把覆着手腕的衣衫扯壞,“你既然想要俞國或修蘭的情報,那為什麽從來不過問我?偏偏要任那個鄭镖頭玩弄!”
“放肆!”罵出聲的不是尚瑣離,而是站在一旁的源溪,只見他跨步上前,用力地拍開卿如仕的手,“瑣離公子的決定……”忽地,他頓了頓,“何時輪到你來非議!”
尚瑣離默然整理了一下方才被卿如仕拽出皺痕的衣衫,從容道:“卿府上下如今還在坐冤獄,你既是想幫,又如何幫?”他稍稍瞥向卿如仕,後者目光如炬,好一副要發作的樣子,于是,他又補充道,“卿少将軍還是不要管這麽多的好,否則,不怕趟水反燙自己的腳?”
說罷,他輕輕踱步,作勢便要離開書房。
“燙腳?”尚瑣離聽到自己的背後傳來卿如仕的狂妄笑聲,“老子本就是戰地裏滾大的,就是燙到腳,又能如何!”
他不語,徑自走了出去,只留卿如仕和源溪在原地。
半晌,卿如仕聽到一聲嘆息,原是出自身旁的源溪。
“瑣離公子……瑣離殿下落到如今這境地,我又怎能不痛心?只是這奪權之志,依他的個性,是絕不可半途而廢的。”
卿如仕聽到這話也是一驚,下意識地就回答了一句:“大叔你放心,待我還卿府一個清白,一定會助玉笙一臂之力!”他見源溪一副半知不解的樣子,又補充道,“玉笙的敵人是俞國,俞國的貿易夥伴是修蘭,而修蘭,卻恰恰是祥鳳的勁敵。他對付俞國,其實也間接地幫祥鳳對付了修蘭,而我對付修蘭,其實也間接地幫瑤瑟對付了俞國。”
源溪會意後,便放緩了臉色,而後,他稍稍側過身。
“其實,殿下的童年也并不愉快。”源溪說。
這話一出,卿如仕便有點好奇了,“源叔可能同我講講?就當是讓我更深入地了解一下玉笙。”
“瑤瑟自古以來便不是長子繼承制國家,所幸文化所致,皇室氛圍還算和緩,皇室成員之間也鮮少落到為了得到皇位而相互暗害的地步,要鬥就光明正大地以實力來鬥。但也正因這特別的繼承制,各皇子之間競争異常激烈,想讓皇帝将太子之位傳給自己,就必須在皇兄弟姐妹中脫穎而出。”源溪緩緩道來,“在這一輩皇子中,瑣離殿下長得異常出挑,可也正因這天人外貌,他從出生起就一直被人暗中非議。某一次經過貴妃們的寝宮時,我和殿下無意中聽到她們的言論——她們覺得殿下生得面如傅粉,以後必是無法繼承皇位、倚靠他人過活的貨色,沒必要當成與自家孩兒争奪太子之位的對手。”說到這,他稍稍皺起眉頭,“這不聽還好,一聽,殿下的自尊心便扣不住了,那時的他還只是個三四歲的孩子,卻像大人一般鄭重其事地對我說‘源叔,我要當,便當這人中龍鳳,太子之位,我自會用實力去争取,今日聽到的那些話,遲早會在以後成為她們的恥辱!’”
卿如仕聽到這,先是會心地笑了笑,而後眼神漸漸暗淡起來。
源溪繼續說:“自此,殿下便更加用功地研習,無論是四書五經,還是琴棋書畫,全都不在話下。有時,其他皇子都去游山玩水了,他卻還窩在禦書房裏研究兵法。這十幾年來,我從不曾見殿下如同齡孩子般嬉戲玩樂過,偶爾心疼他了,也便告訴他,‘您如此用功,就是老天爺也見着,沒準都會幫您一把,何必苦了自己’,勸他好生歇着,別太過勞累,可每到這時,他總會以‘做人最不可取的,便是輕易感動自己’為由,繼續點燈鑽研。終于,功夫不負有心人,瑣離殿下各方面的才華,居然變得比一直壓在他上頭的大皇子和五皇子還要出衆,簡直讓大臣、妃子們以及聖上本人都大吃一驚,”說及此,源溪微微一笑,好似一位父親看到自家孩子中了科舉那般自豪,“後來……你也知道的,瑤瑟被三國滅亡,為了不暴露身份,我便學着謙久的習俗,改稱殿下為公子。”
“源叔,”卿如仕試着問,“您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應該也在前頭聽到了,我那時便問過玉笙有關三國背叛瑤瑟的事,”他的神情越發嚴肅起來,“但玉笙可能出于謹慎,而向我隐瞞了什麽,您可能将瑤瑟滅國的具體細節告訴我?”
源溪沉默一陣,回答道:“修蘭、謙久和旭國的三名星象家究竟是怎麽得出瑤瑟帝星會獨自閃耀的,我也不清楚,他們從來都沒有将推演結果告訴瑤瑟。況且,各國對應的帝星,其實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變動,星象家們要根據當時的天星軌跡,先推演出各國當時對應的帝星,而後才能推演帝星運勢。”
“那他們合夥滅亡瑤瑟的做法不就太扯淡了嗎?!”卿如仕怒不可遏地喊了出來,這怒火不是指向源溪,而是指向背叛瑤瑟的三國,“既然對應的帝星并不穩定,那不就代表着沖破其餘三國的那顆帝星可能并不是指瑤瑟?!況且,因為這所謂的‘天命’,他們就将無辜的瑤瑟皇室滅亡,害得玉笙流落到這種境地,”他不屑地啐了一聲,“老子還偏不信這扯淡的天命了!”
源溪上了年紀,為人處世都較為平穩淡然。但此時聽到卿如仕的這一番話,眼神也是微微地一變——早先,自己只覺得這年輕人狡猾到不可理喻的地步,但如今一看,卻漸漸地對他有所改觀。
“瑣離公子能有你這樣的朋友,也許也是一種榮幸。”源溪稍彎嘴角,和藹近人地笑着。
“大叔,您別看我現在這個樣,我要說我能把留在卿府的軍事公文帶出來,你信不?”卿如仕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驕傲地看着源溪。
聞言,源溪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可……公子不過是你的故友,若是成功了,這份恩情要怎麽還才好?”
卿如仕神思恍惚了那麽幾秒,而後堅定地回答道:“愛怎麽還,就怎麽還呗。”他見源溪半知不解,便摸了摸下巴,繼續道:“早先我在盼香閣被玉笙……或者說,被觞鷺伺候的時候,我只覺得這是個乖巧溫順的小倌,嘴巴裏還偶爾會放出幾句能把我噎到的惡言,實在是勾人興致。”忽然,他的眼神變得異常柔和,仿佛想起了什麽值得自豪的事,“後來啊,樞密使曹大人暗訪盼香閣時,觞鷺明面上一副笨拙的樣子,結果腦袋轉得可快了,我當時就知道,這小倌長得這麽像玉笙,政治素養又不賴,肯定不是一般人。”他聳了聳肩,“再後來嘛,我和玉笙就在天壇城門附近撞見了,一相認,倒把我驚呆了——這小子秘密可真多。于是我就下定決心,能見光的、不能見光的,全都得打探清楚,誰叫老子就是這麽不要臉!”他爽朗地笑過幾聲之後,又回過神,“現在嘛……算是有點頭緒了,玉笙這家夥就是打定主意要複興瑤瑟,勸也勸不動的。既然我倆交情不淺又有緣碰面,那相互照應也沒什麽不好的。”想到尚瑣離需要用肉體去尋他方庇護,他也是一陣痛惜,但這話該想不該講,因為以尚瑣離的性子,恐怕不樂意被人憐憫。
“如仕公子,有一件事,你大概還不知道。”
“哦?”卿如仕問,“什麽事,但說無妨。”
“瑣離公子會在明日亥時會面鄭大人,他打算單槍匹馬地完事,不允許我一道前去,但……他只說不讓我陪同,可從來沒說不讓你陪同。若是可以,我希望你能跟着去,就當是替我照看照看公子,免得鄭镖頭幹出什麽傷害他的事。”
卿如仕一彎嘴角,道:“樂意之至。只是趕明兒同玉笙商量的時候,源叔您可千萬得向着我,多多在他面前說我好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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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