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卿如仕和尚瑣離站在神明丘山腳。這位置,一眼便能望見丘頂的碧天堂主樓。卿如仕摸了摸下巴,覺得那座塔看着倒像是個收藏佛經的地方。
“要說服蕭定的師父,估計不簡單,”卿如仕頭疼地說道,“都跟蕭定決裂了,肯定是個頑固的角色。”
尚瑣離輕阖雙眼,悠然一笑道:“你若不行,還有我。”他雖也沒有百分百的把握,可從表面上卻看不出半分着急的樣子。
卿如仕訝然,他還以為尚瑣離的意思是,你若不行,我還能試着用身軀與他老人家來個暗地交易。
尚瑣離見他神色一僵,心知自己是被誤會了,便不知可氣還是可笑,“你想哪兒去了,我的意思是,你若勸不動,我也能拿出讨好曹大人的架勢,在老人家面前拍一通馬屁。”
一位弟子從山丘上緩步而下,行至兩人身前。
“師父同意接見你們了。”
卿如仕和尚瑣離相互對視,都覺欣喜,忙跟上這弟子的腳步,上丘頂見掌門人去了。
碧天堂主樓塔身由土色硬瓦覆蓋,塔頂卻恰似一根粗壯的黃銅細棍。
(下雨的時候估計就沒人放哨了,不然這塔尖,沒準會把雷給引過來,把放哨的人劈得毛發朝天。)
卿如仕這麽想着,倒把自己給逗樂了。
不過多久,一行三人便行至一層門前。
卿如仕和尚瑣離若要待在主樓,那必定是在一層,除了這兒,還有哪層能用于接待他們這樣的陌生人?
兩人移步前,又對視一眼,而後皆點點頭,齊步跨入內。
不同于塔身是,一層的內堂讓人頗覺喜慶,地面鋪着金邊紅毯,天花架梁是深棕色的,大概是由檀香木搭成。
掌門人魏雲軒坐在前方的長椅中,用手托着一邊臉,饒是一副肅穆莊重的樣子。
(這表情……我和玉笙沒欠他銀子吧?)
長椅一旁還站着位年紀看起來與卿如仕差不多的銀衫男子,為碧天堂的首席弟子詩長逸。他雙手放在背後,一言不發地望着那踏入內堂的兩位陌生人。
魏雲軒向詩長逸擺了擺手,“門外等着。”
詩長逸只一點頭,便走向前,與卿如仕擦肩而過。
“掌門大人,您這麽輕易就放我倆進來,我也是有點意外啊。”卿如仕輕巧地說道。
“來碧天堂造訪的人本就不多,偶爾來幾個人,任老夫消消遣,也不失為一種樂趣。”
(老人家,您的情趣……當真是與衆不同。)
卿如仕如是想着,奈何現在他有求于人,也不能當面講。
尚瑣離脊背稍曲,畢恭畢敬地謝過魏雲軒:“那便多謝魏大人。”
“有什麽事你就直說,”魏雲軒厲色道,看起來并不怎麽待見尚瑣離,“你這副樣子,也不知是在谄媚誰。”
卿如仕和尚瑣離都是一愣,訝于魏雲軒的态度轉變之快。
他們兩人皆是初次來訪碧天堂。魏雲軒對尚瑣離表現出的反感,他們自然是百思不得其解,只當魏雲軒不喜俗世的禮儀标規。
卿如仕悄悄嘆了口氣。這人啊,有時累死累活地在他人面前擺出一副彬彬有禮的樣子,還不如某些時刻端着架子的人來得吃香。聽說霧桐還是頭牌的時候,雖然性子同如今一樣倔,但伺候客人時倒是帶着一副柳腰細骨、妩媚佳人的姿态。但這又如何?還不是有近半的客人,寧願抛棄唾手可得的溫柔鄉,轉而到清冷孤傲的筝王緣央那邊碰壁尋樂。這些人中,究竟有多少是真正看上了緣央的才華,又有多少只是覺得輕易得來的東西太過廉價。
然而,卿如仕和尚瑣離其實都錯了。
魏雲軒的态度會轉變得這麽快,與所謂的世俗禮儀根本毫無關系,純粹是因為尚瑣離讓他想起了某個非常不待見的人。那人與尚瑣離一樣氣質出衆且舉止得體,只是前者多了一份靈性,少了一份拘束。實在是無法不将兩人聯系在一起。·
“抱歉,我們……草民此次前來,實在是打擾了您,”尚瑣離話中略帶歉意,“但所求之事,迫在眉睫。”
他見魏雲軒并未喊停,便繼續開口,将卿府被冤一事一五一十地道了出來,其中細節絲毫不加掩飾,全是事實。
言罷,他擡首,等待魏雲軒的答複。
誰知,魏雲軒只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這是你們分內的事,老夫為何要管?”
“掌門大人,”卿如仕突然擡首發話道,“您的前弟子蕭定将在幾日後混入皇宮內,前去解救一位被朝廷污蔑的朋友。”
尚瑣離一驚,雖身形未動,卻悄悄地将眼珠子轉了個方向,盯向卿如仕。
卿如仕自有他的盤算——蕭定雖與魏雲軒決裂了,但畢竟是相處了十多年的師徒。現下,他将蕭定道出,即是默認了他倆與蕭定關系不一般,那麽魏雲軒接下來會做的事,不外乎也就那麽三種:第一種,他和蕭定已經到了仇家的地步,知道蕭定要混進皇宮後,非但不出手相助,還暗中破壞蕭定和霧桐的行動,好讓他們無法如願;第二種,依然無動于衷;第三種,兩人雖決裂,但師徒間的感情還在,魏雲軒心地一軟也就答應幫他們了。
卿如仕要賭的,就是這最後一種可能性。
“……”
魏雲軒皺了皺眉,又眯眼瞥向尚瑣離。
“老夫無能為力,你們好自為之。”言罷,他閉起眼。
尚瑣離微微一晃,急切地求道:“掌門大人,您能否再……”
魏雲軒狠狠瞪了他一眼,用力揮了揮手,“送客!”
卿如仕和尚瑣離皆是心內一涼,心知魏雲軒這反應,恐怕是鐵定了心,不願意再與他們有糾葛。
待卿如仕和尚瑣離都離開後,一直守在主樓門外的詩長逸才緩步回到內室。方才卿尚二人與他擦肩而過時,那眼神,一看便是沒談成的樣子。
“師父,”詩長逸止步長椅前,輕聲問道,“您對蕭師弟本不是鐵石心腸,為何拒絕他們?”
魏雲軒用手指有意無意地掂着長椅把。沒過多久,他又緊鎖眉頭,阖上眼,“我沒來由地看那尚瑣離不順眼。”
詩長逸本想開口追問,卻見魏雲軒擺起一只胳膊,示意他不用再問下去。
“為師的年紀雖已有好幾百了,但當年也曾有妻子和兩個兒子。長子魏霄天賦異禀、練武一年幾乎能抵得上凡人練上十幾年的程度,次子魏轅天賦平平,可他重情重義、胸懷天下。”魏雲軒緩緩道來,“魏霄在幼年時,因天賦過人而受到同齡人排擠,這導致他在往後的日子裏,性格陰晴不定。後來,他在路邊救了個快被大雪凍僵的小孩,為師一問,才知他是孤兒,再看魏霄與那孩子相處的時候難得的有了笑容,于是便将那孩子收作自己的養子,為他賜名,讓他同兩兄弟一起生活,後來……”突然間,他的神色變得有些難看,“這幾個孩子稍微長大了點兒,可魏霄卻與為師那養子産生了不倫之戀。當時,為師正想将自己的位置傳給下一代。魏霄雖強,可性子太過強硬,太過獎罰分明,又與自己的義兄産生了不倫之戀,于是為師自然更偏向次子魏轅。可誰知,兄弟兩個卻因這件事而大打出手,最終兩人都選擇了離開碧天堂。自此,為師便打通了壽傾穴,延長自己的壽命,繼續當掌門。”
言罷,他看着詩長逸那平淡又專注的眼神,補充道:“會告訴你這些陳年往事,是看在你已當了多年的首席弟子,是個值得信任的人選的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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