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黑色玉玦

莫承寧醒來的時候, 黎玄陪着莫夜去見了他。

白瑞芝信裏只說莫承寧的身體狀态不好,算是說得相當委婉了。準确一點兒形容,莫承寧如今給人的感覺基本上就是他活不了幾天。

這幾天是一兩天還是七八天,時間長度取決于莫承寧自己打算咬緊牙關支撐多久。

只不過, 莫承寧那會兒在莫家村, 他是對莫家村處境最為清楚的人。因此莫承寧此刻醒了, 莫夜急切地想要了解那個時候究竟都發生了什麽事情。

莫夜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黎玄則伸手覆在他的手背,掌心的溫度使得莫夜的不安情緒随之減淡了幾分。

莫承寧倚坐在床頭,他的臉色慘白得吓人, 呼吸似乎都極其費力。他見到莫夜,眼底不經意間流露出幾分歉意:“抱歉, 我沒能守護好你的家人。”

莫芸被夜無晖帶走了。

聽到這話,坐在床頭的火殃微微地動了動唇,他想要說些什麽,奈何他終究沒能說出口。

莫承寧對守不好莫家村心生愧疚, 那麽他呢,他到達莫家村的時辰比莫承寧更晚,他什麽都沒有做。

火殃不懂自己此前到底在遲疑些什麽,他為什麽明明發覺了大陣的異樣,卻不盡早的趕回莫家村一探究竟。他如果不猶豫那麽久, 莫承寧是不是也不會出事。

他垂下了眼簾,安靜地坐在那兒,耐心地聽莫承寧說話。

盡管火殃見到莫承寧比莫夜他們更早, 但從那時到現在,他和莫承寧說過的話屈指可數。

他覺得,這次莫承寧不會再給他選擇了,莫承寧可能不要他了。

莫家村遭遇險境在莫承寧的意料之中,當他覺察大陣異樣就明白,村子遇到了麻煩。

他快馬加鞭的趕回莫家村所在的位置,他只願自己的速度能再快一點兒,盼着自己能夠及時趕到。

出發前,莫承寧就已得知這一切興許與夜無晖有關,然而他沒有別的選擇。這一趟,他必須回莫家村,确保全村上下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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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見到莫家村方圓全都被魏家的“鎖清秋”封鎖,灌注了濃郁的夢魇之力,他心裏一沉,頓時明白了緣由。

夜無晖僅僅是大致琢磨了一個可能的方向,他完全不在意這個方向對不對,他所做的無非是把自己所有的猜測都封鎖起來。

随着夜無晖夢魇覆蓋的範圍越來越廣,莫家村被困其中的可能就越來越大。終有一天,莫家村會深陷夢魇。

若只是一天兩天,村民尚能堅持。

一旦日子久了,這些夢貘長期被如此濃郁的夢魇之力籠罩,他們又化解不了夜無晖的夢魇之力,這對他們的傷害相當大。

以至于最後,鏡花水月的大陣仍在,但莫家村的村民無一生還。

莫承寧不能允許這樣的慘案發生。

莫承寧選擇了主動出現,他凝視着前方的那名身穿黑衣的男子。

黑衣男子眉眼含笑,卻是那麽的冰冷,不帶絲毫的溫度。莫承寧無法知道要怎樣的人,才能掀起夜無晖內心的丁點兒波動。

莫承寧心裏再清楚不過,他不能藏起來。

假如夜無晖的主要目标是他,只要他現身,夜無晖的目的也就達到了。接下來,夜無晖就該出手對付他,同時對莫家村收手。

果然,夜無晖見莫承寧爽快地走近,他愉快地勾了勾嘴角:“真沒想到,你對這麽一個小村子如此上心。”

莫承寧冷冷地看着他:“停手吧,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然而,夜無晖仍然笑着打量他,眼底平添了幾抹嘲諷:“我之前聽說了一些關于你的事兒。我确實有點意外,當初莫家極富盛名的天之驕子,如今淪落到了這般地步。看看你這個樣子,我都在懷疑,我是不是找錯人了。”

如果莫承寧的實力下降得太厲害,他用莫承寧血祭,大哥能夠出來嗎?

對此,夜無晖心底也不确定。不過他知道,不管行不行,他必須親自試一試。

毫無懸念的,夜無晖和莫承寧之間的較量持續了很久,而最終以夜無晖的勝利作為結束。

仍處于鼎盛時期的夜無晖,與受過傷又瞎一只左眼,已不再是當年意氣風發的莫承寧,他倆誰輸誰贏,早在一開始就已注定。

更何況,不但莫承寧自己,就連夜無晖亦能覺察到,莫承寧的心境改變了。

他不再是那個一往直前的“承”字輩夢貘,他很累,他很疲憊。也許,莫承寧自己也準備就這麽作為結束。

莫承寧清楚自己會輸,他知道自己即将死去,他找不到任何夜無晖放過他的理由。

“承”字輩的夢貘和夢魇一族的魇魔,他們生來就是勁敵。

兩者碰面,必有一死并不奇怪。

出人意料的,莫承寧沒有死。

就在夜無晖準備扭斷莫承寧的脖子時,他的動作猛地一滞。他驚訝地望向了莫家村的方向,被夢魇之力籠罩的莫家村內,夜無晖捕捉到了一絲熟悉的氣息。

此時此刻的莫承寧已無力再守護莫家村的安危,他對夜無晖唯一的要求莫過于:“不要傷害那些村民,他們不會對你形成任何威脅。”

他們只是再尋常不過的村民,僅僅是血脈稀薄的夢貘而已。

可是,夜無晖無心理會莫承寧,他的目光移向了莫家村。

一個唇色蒼白的普通村婦倒在了濃郁的夢魇之力裏,她太過普通,普通的丁點兒不起眼,偏偏護着她的那塊黑色玉玦,不普通得刺痛了夜無晖的雙眼。

他認識這塊黑色玉玦的主人。

夜無晖抓住了那名村婦,他問她,這塊玉玦是從何而來。

對方說,這是她夫君昔日贈與她的定情之物,夜無晖不相信。對方說,自己的夫君名為夜冥,夜無晖也不相信。

他不相信自己的哥哥會在這般偏僻的小村落娶了一只夢貘,他不相信她說的話,不過他相信,這塊玉玦在保護着這個人。

夜無晖離開時帶走了這名村婦,在村婦萬般的懇求下,他放過了無關緊要的莫家村村民,甚至在全村的苦苦哀求中,他放了莫承寧一條命。

他取走莫承寧的心頭血,用此進行血祭。反正就算他不殺莫承寧,以後的莫承寧活着與死了也差不多,在莫承寧心裏,滿是難以清除的夢魇之力。

那會兒,莫承寧的狀态極差,他能活下來全因夢果。莫家村的夢貘們取出了所有夢果給莫承寧吃。

意識不清的莫承寧早已沒法從自己的夢之界土地取出上階夢果,好在這一枚枚下階夢果,它們艱難地吊住了莫承寧一口氣。

莫承寧不确定夜無晖帶着莫芸去了哪兒,但他隐隐感覺到莫芸沒事。

夜無晖的脾氣很怪,他看誰不順眼,那人活不到下一刻。他在莫家村那會兒沒殺莫芸,那麽,莫芸一時半會兒應該沒有生命危險。

莫承寧猜測,夜無晖取走他的心頭血,是為了某件重要的事情,這事也許與夢淵的變故有關系。

之後發生的事情莫承寧不太記得清,他僅是迷迷糊糊間,聽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那個聲音說不出的熟悉,卻又是那麽的陌生。

“莫……承寧……不要死……不要……抛下我……”

對方仿佛拼盡了所有才費力喊出來的話語,沙啞難聽,還說得相當的艱難。不知道是怎樣的痛苦,才會發出了那樣的聲音。

好像是他期盼已久的聲音,可聽到時,心裏說不出的難受。

莫承寧再度睜開眼,他已在春瑞城中,火殃陪在他的身旁。

白瑞芝憂慮萬分,她每時每刻都苦惱得不行。莫承寧的身體千瘡百孔,留不住多餘的力量,無論何種滋補皆無濟于事。

況且,夜無晖的力量相當霸道,他取走莫承寧心頭血時,屬于他的夢魇之力聚集在了莫承寧心中,憑借莫承寧當前的情況完全無力清除。

這對夢貘而言,無疑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每次,火殃想要為莫承寧注入力量,減緩莫承寧的痛苦,莫承寧總會拒絕:“不用了,別再耗費你的修為。”

聽到這樣話,火殃靜默良久,沙啞着嗓子問他:“你是不是還在怨我?”

莫承寧沒有給予一字半句的回答,他所剩的日子不多了,熬一天是一天。哪天熬不過去了,也就到此為止。

但火殃不這麽認為,他要救莫承寧,他要讓莫承寧好起來。

于是,得知黎玄的行蹤時,火殃想到了莫夜。莫夜繼承的血脈非常特殊,興許有辦法。火殃就是想要試試,一切有可能的辦法,他都想要試一試。

抽取夢魇之力,對莫夜來說并不陌生,非說有什麽難度,那就是夜無晖的夢魇之力灌注在莫承寧的心中,而莫承寧的身體狀況非常糟糕。

莫夜害怕莫承寧一個堅持不住,發生大家都不願意見到的結果。

莫承寧卻坦言不要緊,成不成功不重要,哪怕是莫夜不試也沒事,他不打算造成莫夜的不安。

莫夜思前想後,他終是決定了嘗試。

莫承寧和他不同,莫承寧是純粹的夢貘,他的內心被夢魇之力不斷腐蝕,日複一日的折磨太痛苦了。

莫夜倍感緊張,黎玄握着他的手:“盡力而為。”

黎玄的猜測與莫承寧相似,夜無晖帶走莫芸,與夢淵的異變有關。

莫夜白天替莫承寧抽取夢魇之力,夜晚,他們說不定還得回到夢之界看看。水域深處的夢淵入口,是他們唯一能尋找真相的地方。

莫夜第一次替莫承寧抽取夢魇之力,格外的小心謹慎。雖說抽取的夢魇之力極少,但莫夜和莫承寧都疲憊不堪。

莫承寧躺在床內睡着了,莫夜也化作一團毛球蜷在媳婦的懷裏睡着了。

黎玄抱着小毛球出了房間,火殃遲疑片瞬,跟了過去。

火殃近期亦是格外憔悴,眉心紅紋的妖冶似乎都被磨盡了。他猶豫了小會兒,忍不住問黎玄:“他離開莫家村前,去過莫夜家幾次,他有沒有說過關于我的事。”

莫承寧平時與莫家村的人接觸不多,他對莫夜算是比較照顧的。

那個時候,火殃與莫承寧關于以後是不是在一起起了争執。之後,莫承寧就告訴他,那個人還活着。火殃想知道,莫承寧當時是不是說了什麽。

對此,黎玄并沒隐瞞:“他說過你從前的經歷,以及紅煞的由來。”

火殃的手微微一顫:“還有,別的嗎?”

黎玄想了想,搖搖頭。

火殃沉默良久,才緩緩說道:“他把所有話都放在心底,從不告訴我。是去是留,任憑我自己做選擇。他沒說過吧,他的左眼為什麽瞎了。他打聽了當年的往事,還找到那個人的下落,他想方設法救出那個人,誰知道在他千辛萬苦的擺脫追兵,他虛弱之際,那個人趁他不備,刺瞎了他的眼睛,嘲笑他是個可憐的替代品。那個人說,他的眼睛和他根本就不像。”

是啊,不像。

那個人沒有他那麽傻。

火殃嘆了口氣:“我有一門秘法,但他無論如何不答應使用。他可能不會再原諒我了吧。”

從他們相遇到現在,莫承寧對他的感情是不是已經耗盡了,再也沒有剩下分毫。

黎玄摟着困倦睡去的小毛球,手指不急不徐地梳理絨毛:“想知道答案,為什麽不自己問他?”

火殃深感無奈:“他現在不和我說這些了。我怕他放棄,放棄我,也放棄他自己。”

黎玄完全沒有安慰的打算,淡淡說道:“他既無留念,你何苦抓着他,不讓他走。一開始,就是你沒選擇他。”

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麽好說的。

火殃微微閉了閉眼:“夜無晖抓了一個人,叫做魏蒼穹。我聽到了一些有關他的事,你準備怎麽辦?”

聞言,黎玄面無表情地看了火殃一眼,依舊不急不徐地給熟睡的小毛球梳理着長絨毛:“只有找不到自己心的人,才會讓身邊的人感到不安,而我不會。”

他不會讓小毛球活在猜測和不安之中,該他自己解決的麻煩,他會全部處理妥當。

小毛球只要興高采烈地趴在他的懷裏就好。

說完這些,黎玄輕輕地捏了捏小毛球的小爪子,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毛球:媳婦,抽取夢魇之力好累啊

小泥巴:梳梳絨毛就不累了

某山神:別人在秀恩愛,我只能看着

某夢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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