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殿下自重
之後那一整日,一衆纨绔俱留在毓王府這私莊裏飲宴享樂,淩祈宴這個皇嫡長子雖在朝中無甚地位,且為人恣情張揚、驕縱跋扈,但他愛玩,也會玩,是京中這群纨绔之首,這些個人都樂得捧着他。
飲宴上有衆多助興節目,淩祈宴最熱衷,也是纨绔們最喜歡的,便是玩投壺。
輸了的不但要飲酒,還要賠上事先押下的彩頭,金玉珠寶、美婢嬌娘,甚至莊園田産,都不在話下。
淩祈宴是玩這個的高手,但輕易不下場,只作壁上觀,遇到厲害的,讓他看高興了,還會下賞賜。
淩祈宴出手大方,他這位皇嫡長子雖在皇帝皇後那裏不得寵,但太後娘娘最是寶貝他,寧壽宮裏的好東西,一大半都進了他毓王府。
衆人輪番上陣,個個摩拳擦掌,使出渾身解數,好不快活,那幾個被帶來的國子監學生亦在其中,陪着這些公子少爺們玩鬧一陣,都已漸漸放開,做小伏低百般讨好着他們。
淩祈宴高坐在主位之上,斜倚着身子,舉着酒壺直接往嘴中倒酒,夏日的薄衫衣襟前浸濕一大塊,他渾不在意,胡亂又将衣裳扯散些,臉上都是醉酒後的紅暈,一副放浪形骸之态。
溫瀛跪坐在酒案邊,專注為淩祈宴布菜送酒,偶爾擡眸,看一眼面前落拓不羁的毓王殿下,并不多言。
酒過三巡,淩祈宴斜眼睨向溫瀛,吩咐他:“你會投壺嗎?你去試一試,給本王瞧瞧本事。”
溫瀛低聲應下,起身走過去,接過箭矢。
他沒有急着投,目光沉着地盯着前方的壺口看了一陣,似在評估距離和角度,有人不耐煩地催促:“動作快些,磨磨蹭蹭的做什麽呢。”
溫瀛并不理人,他和其他那些個學生不同,從頭到尾,除了淩祈宴,絲毫不給別人眼神。
在他出手前,張淵笑問淩祈宴:“殿下,這位溫案首如今是您的人了,既然要下場,您可要為之押下什麽彩頭?”
淩祈宴觑他一眼:“就你機靈,又想騙本王的好東西,先看看吧,他能不能做本王的人還兩說。”
溫瀛的肩背挺得筆直,擡起眼,淩祈宴正一手支着頭,笑吟吟地看着他,滿臉興致盎然的玩味。
溫瀛的視線重新落回壺口,在一衆人的再三催促中,幹脆利落地投出第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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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矢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度,穩當當地落入壺中。
不待衆人反應,溫瀛換上左手,第二箭亦在眨眼間落壺。
衆人一愣,旋即高聲叫好。
第三箭、第四箭……
箭箭連中,第七、八兩箭齊發,入雙耳。
第九箭,箭在壺口打了個圈,成依竿狀。
第十箭,射箭之前,溫瀛再次擡眼,黑沉雙目望向淩祈宴,淩祈宴挑眉,就見溫瀛将箭矢反擲,輕松投出,箭尾入壺,竟成倒中之勢。
沉寂一瞬,圍觀之人大聲喝彩,個個漲紅了臉,興奮非常,溫瀛依舊淡然,只不錯眼地看向淩祈宴。
淩祈宴的眼中終于有了高興之色,啪啪拍了兩下手:“善!”
“你很不錯,這還是本王第一次見到有人能投倒中,說吧,想要什麽,本王賞賜與你。”
溫瀛沉聲道:“多謝殿下,學生不需要別的,願得殿下賞識提攜,就已心滿意足。”
張淵“啧”了一聲,笑着與淩祈宴打趣:“殿下,聽聽這小子說的話,這是賴上殿下您了。”
淩祈宴不動聲色地望着溫瀛,四目相對,溫瀛依舊是那副坦然不懼之态,淩祈宴輕敲着酒案,微眯起眼,若有所思。
所有人都在等淩祈宴發話,他忽地彎起唇角,勾了勾手指。
溫瀛走上前去,跪坐回酒案邊,淩祈宴側目看向他,手指在他胸口處繞了繞,嗓音暧昧:“真想跟着本王?”
溫瀛低下頭,目光落在淩祈宴修長白皙的指節上,略一頓:“殿下,學生說了,若是殿下願意提攜學生,學生日後定會為殿下身先士卒。”
“身先士卒、肝腦塗地,但就是不願做本王的入幕之賓是嗎?”淩祈宴似笑非笑。
“殿下想要什麽人都能得到,學生這樣的,實在不足挂齒,殿下沒必要這般逼迫學生。”
靜了一瞬,淩祈宴陡然冷下臉,手中杯子裏的酒潑上溫瀛的臉:“你以為你是個什麽東西?本王逼迫你?本王看上你是你走運,這麽給臉不要臉那便滾遠些。”
溫瀛的眼中有一閃而過的晦暗,擡手抹了一把臉:“殿下息怒。”
淩祈宴壞了興致,起身拂袖而去。
留下衆人面面相觑,張淵身邊一人上前去,一巴掌扇上溫瀛的臉:“不要臉的東西,昨日是你求着老子非要跟來的,到了殿下面前倒裝起清高了,誰給你的膽子?”
罵罵咧咧之人是禮部侍郎的兒子,叫劉慶喜的,是這群纨绔裏身份最低的一個,但因人脈廣,經常給其他人做拉皮條的生意,因而在這些人裏十分混得開。
劉慶喜怒氣沖沖,一邊罵還想再扇一巴掌,被張淵打斷:“行了,你打他也沒用,省省力氣吧。”
他倒是覺着,殿下對這人未必就這麽失了興致,過後指不定還會想要這人,将人打壞了之後怕沒法跟殿下交代。
溫瀛站起身,他比這劉慶喜高了有一個頭,目光陰戾地盯着對方,像是劉慶喜再敢動手,他就要回手。
對上他的眼神,劉慶喜愈發氣怒,繼續罵道:“怎麽?我打你,你還不服氣了是嗎?”
“這裏是毓王殿下的私莊。”溫瀛冷聲提醒他。
劉慶喜一噎:“誰還不知道這裏是毓王殿下的莊子了?你小子到底什麽意思?!”
有人笑着幫腔:“這小子是在跟你說,打狗也得看主人。”
劉慶喜氣笑了:“你小子也不看看,毓王殿下收不收你這條狗,這就自認家門了。”
他話音說下,淩祈宴身邊的大太監江林過來,咳嗽一聲打斷他們的争執,示意溫瀛:“跟咱家走吧,殿下要見你。”
劉慶喜差點沒将眼珠子瞪出來,溫瀛不再理他,跟在江林身後離開。
江林先帶了溫瀛去沐浴更衣:“你這副污糟模樣,怕是會污了殿下的眼,還是洗幹淨了再去見殿下吧。”
溫瀛沒再說什麽,讓沐身就沐身,讓更衣就更衣,穿上從未穿過的錦緞綢衣,沒有半分不适,目不斜視,并未多看一眼那些伺候他更衣的美貌婢子。
江林心下啧啧,倒是沒想到這鄉下地方出來的窮秀才,穿起這錦緞華服,竟似模似樣,半點不比那些世家勳貴出身的小郎君差,難怪被殿下看上了。
淩祈宴已經回屋,屋裏香霧袅袅,仍有婢女在撫琴,淩祈宴倚在榻上,依舊是衣衫不整之态,眯着眼睛,正閉目養神。
溫瀛走上前,撩開衣擺,在淩祈宴身前跪下。
淩祈宴的目光轉向他,哂笑:“先頭來時,不是不樂意跪嗎?非得被人踹了,才肯跪下地,本王還以為你多有骨氣呢。”
溫瀛低垂着眉眼,薄唇緊抿着,沒吭聲。
“也是,你們這些有功名在身的生員,自可以見官不跪,但本王是親王,是皇子,讓你跪本王,你覺着委屈嗎?”
“學生不敢。”
“我看你膽子大得很,先前本王走了,是不是還差點與那劉侍郎之子起了沖突,被打了?”
淩祈宴說着,捏住溫瀛下巴,掰過他的臉細瞧了瞧,溫瀛生得皮薄肉嫩的,左臉上這道紅印子顯眼得很,一時半會怕是消不掉。
淩祈宴有些沒好氣:“劉慶喜這小子,當真一點都不知曉憐香惜玉,這麽個美人,也下得去手。”
這話說的,就仿佛之前對着溫瀛的臉潑酒的那個,不是他自個。
溫瀛任由他捏着,沒有動。
淩祈宴的目光從他的臉上往下移,落到他上下滑動的喉結上,眸光微黯。
再伸出腳,腳趾在他胸口處揉了揉,壓下聲音:“本王跟你說話呢,啞巴了你?”
淩祈宴沒有穿鞋襪,他的腳掌柔滑細白,還是少年人的骨架,腳趾圓潤玲珑,趾甲蓋晶瑩剔透,如一顆顆形狀飽滿、泛着細膩光澤的珍珠,就這麽不輕不重地隔着衣料,揉在溫瀛的胸前。
片刻後,溫瀛扣住他腳踝,将之從自己身前撥開,冷淡道:“殿下請自重。”
“自重?”淩祈宴像聽了天大的笑話,“你求着劉慶喜他們帶你來本王這裏,現在你跟本王提自重?”
溫瀛別開眼:“他亦未說過,來了殿下這,就非要行這等事情。”
“哪等事情?”淩祈宴滿眼嘲弄,“食色性也,你難不成是和尚?”
溫瀛不答。
淩祈宴的神色冷了幾分:“所以你來本王這做什麽的?當真想做本王門客?你真當本王是傻的?說吧,你所圖究竟為何?”
沉默一陣,溫瀛啞聲道:“學生需要一個靠山。”
像是沒想到他會這麽說,淩祈宴挑眉:“靠山?你一國子監的貢生,安心念書,日後取中舉人、進士,入朝為官,康莊大道就在眼前,何故需要特地找靠山?”
“學生得罪了人。”
“得罪了何人?”
“衛國公世子。”
淩祈宴眼珠子一轉,立刻明白過來,這衛國公府是皇後母家,衛國公世子,也就是他表兄,确實在國子監讀書,那也是個混不吝的,男男女女,見到好看的就想往床上帶,溫瀛這副樣貌的,因何得罪他,自不必多說。
淩祈宴好笑道:“衛國公世子?他是本王的親表哥,為何你覺得本王會因為你,與他生出嫌隙?”
溫瀛直言不諱:“他是太子的人,與殿下不睦。”
淩祈宴的指腹緩緩摩挲過溫瀛略幹燥的唇瓣,滿眼輕佻之意:“倒也是,怪只怪你生得這副禍國殃民的樣貌,你不肯從了本王表哥,卻願意來投靠本王,你是覺着本王比他好說話不成?”
溫瀛只看着他,未有接話。
僵持片刻,淩祈宴終于收了手,懶洋洋地靠回榻裏:“既然有求于本王,就端正态度,本王不喜你這副清高的棺材臉,你最好掂量掂量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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