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遮掩
墨止當然不會讓陸昭鳶空着肚子喝藥,到廚房準備了一些清淡小菜并茶點八樣端上來。
陸昭鳶哭了一會兒,抹抹把淚擦幹了。
墨止見她眼眶紅腫必然是悄悄哭過了,很是心酸,端着鎏金紅木八寶格過來,上面粥點面□□致可愛。
她只當做不知道她悄悄哭過,把東西放置在梨花木圓桌上,便俯身去扶她起床。
“娘子起來走動走動進些食再喝藥。”
陸昭鳶低垂着眉眼應了一聲,如同幼女一般讓墨止服侍着她洗漱。墨止是她的貼身丫鬟中的頭一份,下面還有分管各事的四個大丫鬟,八個小丫鬟,十六個婆子小厮,現在能接近她的只有墨止一人。
她喝了兩口軟軟糯糯的紅豆薏米粥便再沒有食欲,墨止知道自己勸服不了她,只能扶着她起身在屋內逛了逛,推開小窗,外面晨曦初現,庭院內的植物蒼翠欲滴,她擡眼看了看,仍然覺得沒有心思。
“娘子,不然咱們回陸府……”這話也是墨止咬着牙說出來的。
陸昭鳶沒有反駁她,呆呆地坐在窗前,“阿爹和阿娘還會要晏晏嗎?”
晏晏是她的閨名,言笑晏晏,她從前最愛笑了,只成婚後再沒有笑容,尤其是兩個月前。
他們才成婚三個月,潘望安不曾來看過她,她早就知道了,大不了就算是守着活寡安安靜靜過一輩子,卻沒想到連這點卑微的願望都無法實現。
為什麽她要經歷這些?為什麽她不去死?為什麽選擇這樣屈辱地活下來,她不知道,于是更鄙夷自己。
從那天潘望安突兀地來尋她以後,她發現那人似乎養成了這樣的習慣,偷偷摸摸地跟着她,面對面的時候又欲言又止。她權當看不見。
這段時間潘望與父親在朝中備受擠壓,皇帝也沒有再給皇後面子,任憑自己的老丈人在朝堂上跟人唇槍舌劍。
皇後心情煩悶,叫人宣陸昭鳶進宮解悶,陸昭鳶總以帶病不宜進宮為由拒絕,最後連潘望安母親和潘望與妻子都出動來勸說她。
那天潘望安正覺得這些時日跟着她很無聊,正好京中纨绔約他出去鬥狗,然後他就給自己放了一天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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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昭鳶冷冷地看着房中坐着的婆婆和大娘子,最後嘴角譏诮一笑,應了旨意入宮去了。
潘望安不知道妻子好不容易對自己生出的一點點期盼都在此刻消散。
等他回來的時候院中早就沒了女主人的身影,聽聞是家姐召進宮了他才放下心來。
但是随着時間推移,他的心又懸起來,已經宵禁,陸昭鳶還是沒有回來。
第二日早上才從宮裏傳出消息,陸昭鳶病情惡化,皇後憐惜弟妹,讓她在東宮養病。
一方面覺得有點不對,另一方面玩樂之心又在催促他,花樓裏來了幾個異域粉頭,他這時候也想去嘗個鮮。
三日後陸昭鳶才坐着轎子回來,臉色更差,回來也不去拜見婆母,徑直地回了小院。
潘望安好心去看望她,卻被墨止紅着眼眶狠狠譏諷了幾句。他知道不會那麽簡單,家姐的後位是她不要的,因此在宮中敲打她幾日也是正常的,只是他沒想到陸昭鳶那麽脆弱。
好吧,這還是讓他生出些許內疚。
他從來沒有為人夫的自覺,但是和她處的久了也有意識到這人是他的娘子。尤其是想起上輩子她服毒自盡的樣子,實在可憐。
也許他該對她好一點,畢竟她哥哥的債她還了兩次,還多一次,就當是上輩子自己遭遇刺殺的補償吧。
現在他們平等了,他應該把她當做妻子一樣看待。
懷着這樣的心态,墨止罵他他也懶得還嘴,掏掏耳朵不耐煩地進屋去。
陸昭鳶躺在床上,背對着他,身體微微起伏,長長的軟軟的頭發鋪了一枕,潔白修長的頸脖露出來,十分好看又十分脆弱。這樣的情景總是會激發男人的獸性和憐惜。
但是這些陸昭鳶都不需要了。
潘望安坐到床邊,他想他知道陸昭鳶為什麽選擇死亡了,因為寂寞。
嫁入他家,她失去了一切,唯一能庇護她的人就是她的丈夫。
然而他并沒有做到。
他坐在床邊,猶豫了半天才緩緩開口。
“家姐為難你了,往後你只告訴我,我自會為你出頭。”他伸手拍拍她身上的被子。
她縮得更厲害了,只留下烏壓壓的頭發在枕頭上。
潘望安嘆了一口氣,起身出去了。
出嫁從夫,尋覓一個好的夫婿多重要。
那天他破天荒地沒有再出去,也沒有找誰來陪他睡覺,在西廂睡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端着早餐去房中看她,她還在睡,小女孩,永遠睡不飽的樣子。
“晏晏,”他的聲音幹涸極了,從心底覺得窘迫,這名字也是從墨止那邊打聽過來的。
她聽見他問陸昭鳶小名的時候眼中情緒翻騰,聲音顫抖似狂喜似狂悲。
“晏晏,小娘子叫晏晏,郎君,小娘子叫晏晏。”好像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那樣,潘望安以為她是替女主人感到高興,遂接過她手中的餐盤給陸昭鳶端進去。
他游戲人間這麽多年,突然就覺得厭倦,那些事無休無止卻都是重複單調的,也許他可以試試另一種生活,也許上天叫他回來不僅僅是挽救家族,也是挽回他跟妻子的這段婚姻。
她把自己完全躲到被子裏只留下發尾,潘望安用手指繞着她的發尾沒有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起來吃點東西,待會兒涼了就不好吃了。”語氣也像是在哄一個小姑娘。
比起小女孩,他更喜歡成熟有風韻的女人,
可這個人如此特別,她是他的妻子。為什麽他才意識到?
好在現在也不算晚,這次重生的時間比上次要早,這次回來的時候他們才成婚三個月,還來得及扭轉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還來得及。
然而路漫漫其修遠兮,他将上下而求索。
陸昭鳶已經完全不信任他了,她不願跟他說話,在薄薄的被子下構建了另一個只屬于她的世界。
“出去。”她的嗓子嘶啞低沉。
“晏晏……”
“出去!滾出去!墨止!墨止!”在被子哭喊起來,聲音裏滿是驚恐,還有些其他的什麽。
墨止急急忙忙趕進來,沒想到潘望安起了反作用,一下也是生氣,“郎君還是先出去吧。”
竟然推着他就要往外走,真是越來越沒有規矩了。
他不與女子為難,順勢往外走,總有機會親近她的。
母親叫他過去,話裏話外的意思竟然是讓他不要再跟陸昭鳶有接觸,他沒聽,過幾日潘望與也叫他,明裏暗裏和他母親的意思也一樣。
原來她被排斥到這樣的地步了嗎?
他表面上答應了,私下還是會去看她,後來十次有八次都被拒之門外。
他偷偷把陸昭鳶帶出去了,總是在內宅,她的病也許很久都好不了。
連墨止都不知道這件事,他提前寫了條子,把墨止打發開了以後抱着陸昭鳶就跑,等墨止回來他早就帶着陸昭鳶出去郊游了。
去了一趟,陸昭鳶沒說,但是心情真的好了許多,看他的眼神也不那麽厭惡和抗拒了。
雖然他們之間還是一句話都沒說,陸昭鳶趴在車窗往外看,潘望安在外面趕車。
就這麽一直走就好了,遠離京中的一切。
她想。
事與願違,兩個時辰他們就被捉回了家。他被關了禁閉,這些人簡直不可理喻,他帶着自己的妻子出去玩耍有什麽不對!
這只是開端,後來他想要再見到她都成問題。
他們一定是瘋了!之前心心念念希望他改邪歸正,現在他順應了他們的要求,卻沒有得到承認。
他們把他送到山東去進學,這一切越來越不對了!
幾乎是半綁半威脅地把他送過去的,他這時候才遲鈍地反應到,她的死跟他的家人離不了關系。
這些人到底要怎麽樣?
為什麽他們要針對她,為什麽家族會中落,為什麽他改正了他們的态度卻那麽不對勁?這一切都讓他抓破頭,毫無頭緒,毫無頭緒,可是明明有一條線索将這些東西都聯系起來才是!
兩年內他都沒有能回去,每次偷跑都失敗,他們對他的監管簡直嚴到了一定的程度,可是時間已經讓他等不起了,他逐漸學乖,認真讀書,他們才放松了警惕。這時候他父親已晉升為左相,離敗落也不遠了,他必須回去!
晚上一個人帶着這些時日積累下來的錢財,翻牆而出,騎上早就準備好的駿馬一路飛馳。
離他的妻子死去只有兩個月了,他必須回去。
他們是沒有什麽感情基礎,可是在出來修學的這段時間他想了很多,莺莺燕燕他見的夠了,這世上他唯一一個對不起的女人就是妻子陸昭鳶。這幾乎成為他學習的動力,快一點,再快一點!
他等不及要趕回去見她。
風餐露宿,沒日沒夜,半個月的路程活活縮短為五天。
下馬的時候他的腿都合不攏了,一下馬就癱倒在地,他逃跑的消息還沒有傳回來,不能讓他們知道他回來了,潘望安一定要知道是什麽成為了壓死他妻子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在地上癱軟了半個時辰,步行了百十來米,終于看到修茸一新的潘府。
從前晚上經常出去,所以他知道哪裏可以悄無聲息地爬進去。
天色尚早,他爬進院中,仆人們竟然也只有稀稀疏疏幾個,他遠遠避開,靈活得如一條沉默的蛇,蜿蜒前行至長風院。
終于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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