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渡河(18)
許棠見方舉不說話,将手裏的塑料袋子舉起來,“這是上回我故意騙你沾上指紋的水果刀,如果你是好人,我現在就還給你。”
眼前這小姑娘目光篤定,步步緊逼,方舉腦中轉過千萬個念頭,卻呆愣着不知如何回答。
正在此時,身後的鐵門吱呀一響,許棠尚未及回頭,周險伸手将她一箍,把她手指一掰,奪過手機揣進兜裏,又将她另一只手裏的塑料袋一把搶過來,伸手丢給方舉。
周險叼着煙擡頭看向方舉,“你先回去,我收拾完了過去找你。”
方舉低頭看着自己手裏還沾着泥土的塑料袋,目光沉沉,神色複雜,他看了許棠一眼,轉身走了。
周險維持現在這姿勢,将許棠帶進門內,猛一摔門,驚得許棠身體一顫。周險往前一步将她壓在門邊牆上,桎梏在兩臂之間,目光沉冷迫人,“說,你都知道什麽?”
許棠腳跟發軟,暗自攥緊了手指仰頭看着周險,“我……”
“之前有膽子過來招惹我,現在讓你說話你不敢了?”周險騰出一只手夾住煙,沖着許棠臉上吐了煙圈,許棠嗆得一陣咳嗽,望着他的目光卻多了幾分固執,“我只知道你跟方舉不是壞人。”
周險聞言靜了一會兒,盯了她數秒,急促笑了一聲,“你懂什麽好人壞人?”
許棠如今難以脫身,索性豁了出去,“上回伐木場失火我就在想,為什麽不早一點也不晚一點,你跟方舉正好就那時候路過?你們真的是從縣裏辦事回來嗎,還是……”她咬了咬唇,緊盯着周險“……還是你們就在附近徘徊,看到我出現了,刻意從我面前經過?”
周險目光一斂,緩緩吐詞:“繼續說。”
“還有蔣禾花,她又不是什麽大戶人家,綁她那些人打算找誰勒索?所以,他們綁架肯定不是為錢。不是為錢,自然是為了別的什麽。救了禾花之後,鄭叔的人又找上門來,目标明确,針對你和方舉。所以他們綁了禾花,肯定也是針對你和方舉。”許棠順了順呼吸,接着往下說,“上面我很肯定,下面就僅僅只是猜測。”
周險勾了勾唇,“接着說。”
“我上回在奶茶店窗戶外面聽見了你跟方舉的談話,因為張雪來了,你話沒說完。後來你受傷出現在我家後門——其實你是打算逃到我們現在站的這個位置——你被人追砍,結合你你沒跟方舉說完的話,我猜測,你撞到了鄭叔的人正在幹什麽事,被他們發現了。”
許棠見周險聽得饒有興趣,停了停,繼續說,“你可能根據這條線索,接着往下追查,查到鄭叔的人在伐木場藏了什麽東西,那次失火,不是意外。昨晚上一輛運木材的卡車墜毀了,肯定也與此事有關。鹿山伐木場平時進出都需要登記,唯獨失火這種時候,你們可以趁亂進去調查。我不知道火是誰放的,但這火放得非常不高明……”
周險挑了挑眉。
“濕柏很難着火,放火的人恐怕也是怕火勢難以控制,所以只點了這一處。當時大家在圍觀救火,你就乘機去調查伐木場。鄭叔的人看你出現在周圍,對你産生了疑慮,所以綁了蔣禾花試探你的态度。”
許棠咬了咬唇,“我一直好奇,我生日那天你為什麽要大張旗鼓給我過生日,還讓所有兄弟喊我‘嫂子’。後來我知道了,你就是想讓鄭叔的人知道你換了新女朋友,而且還對這女朋友非常‘重視’……”許棠自嘲地笑了笑,“後來你聽說我要去鹿山水庫,知道機會到了,就安排了這麽一出。他們綁架禾花試探你的态度,你就如他們所願,讓他們以為你出現在鹿山水庫是因為我在那兒,救禾花自然也是為了,甚至不惜和方舉兩人對抗他們十餘人。接我去縣裏,當然也是為了讓這出戲更加逼真……”
周險手裏的煙積了長長的一截灰,他伸手彈了彈,“繼續說。”
許棠緊盯着他,“周險,你在利用我洗脫你縱火的嫌疑,是不是?”
周險沒有回答,靜了數秒,眯眼看着她,“你為什麽覺得我和方舉是好人?”
許棠緊咬着下唇,沉默許久複又開口,“我不知道站在方舉身邊穿警服的人是什麽人,但方舉高中是在鹿山五中讀的,他家庭應該非常不普通。我不肯定,我只是希望,你是和方舉達成了什麽協議,所以幫忙打聽鄭叔的消息。”她聲音漸低,“我只是希望,你們是好人,不然我……”她手指緊緊攥住,攥得指節發白,“我不能原諒你。”
周險低笑一聲,“你煞費苦心接近我,就是為了證明我是一個好人?許海棠,你真有意思。”
“我不……”
“以前在我家門口遠遠憐憫看着我不過瘾,終于忍不住想來感化我了?”
許棠瞪大了眼睛,“你還記得?”
周險吸了一口煙,“本來只是覺得你眼熟,後來你弟說你上學都會經過我家,我就想起來了。”他勾了勾唇,伸手掐住許棠的下颔,直直盯着她的眼睛,“許海棠,我周險從來就不是什麽好人,以前不是,今後更不會是。”
許棠咬牙,“我不信。”
周險扔了煙蒂,“我以為你這人只是有點蠢,沒想到這麽蠢。”他将許棠松開,掏出兜裏的手機,當着許棠的面将方舉那張照片删掉,而後摳了電池,掰斷裏面的卡,一松手,手機後蓋和電池一齊落入泥水之中,周險一腳碾上去,“游戲結束了,小姑娘,去市裏好好讀大學吧。”
許棠低頭看着泥地裏面目全非的手機,心髒仿佛讓人拿刀片飛快地劃了一道,眼前的男人眼神淡漠,仿佛這兩個月多時間從未存在,最初最終,都是陌路。
周險轉身朝屋裏走去,許棠緊攥着手,眼淚飛快逼上眼眶,她緊咬着唇死死憋住。
周險腿剛剛拆了石膏,走路仍是十分緩慢費力。這院子早無人整理,圍牆垮了一處,院裏處處都是雜草,許棠仿佛再次看到了當年那個端着紙盒的少年,腳步蹒跚,背影倔強。
她忽然邁開腳步踏着泥水跑上去,從背後将周險一把抱住。
許棠撲得很猛,周險腳步踉跄了一下,又站得筆直,他沒回頭,聲音平淡:“小姑娘,陳一鳴那種人才是好人,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許棠搖頭,眼淚飛快湧出來,“你還欠我錢,我不要你的镯子,我只收現金。”
周險當即從兜裏掏出皮夾,從裏面抽出六張紙幣,将許棠手臂掰開,錢塞進她手裏,“行了,回去記得把欠條撕了。”
許棠呆看着掌心裏的紙幣,眼淚決堤似的往外湧。
正在此時,身後忽然傳來劇烈砸門的聲音,許棠吓了一跳,便聽見砸門聲一陣高過一陣,幾個粗噶的男聲罵罵咧咧。
“過來!”周險大吼一聲,許棠立即攥緊了錢朝他跑過去。
周險拉着她飛快朝屋裏走去,房子年久失修,撲面一陣嗆鼻的黴味,許棠此刻心跳如擂,早顧不得其他,跟着周險跌跌撞撞往裏走。一樓卧室裏窗戶變形已打不開,周險撈起一把椅子砸了玻璃,脫掉外衣墊在窗戶上,伸手将許棠抱起來,塞進去,“趕快跑!”
“你怎麽辦!”
周險沒說話,伸手将她往外一推,許棠頓時跌入外面的泥水之中。此刻窗戶內一聲巨響,幾人已沖進屋裏,立時響起了一片乒乒乓乓的聲音。
許棠咬緊牙關,從泥水裏爬起來,朝着巷子外面飛奔而去。
心髒仿佛要從喉嚨口跳出來,周險壞了鄭叔的好事,鄭叔的人出手必定絕不手軟,可他腿傷未愈又勢單力薄……許棠不敢再往下想,瘋了似的朝着藥店飛奔。
正拐過一個牆腳,忽見前面迎頭駛來一輛自行車。許棠急忙剎住腳步,定睛一看,卻是許母。
許母更是驚訝,雙腳落地撐在地上,“許棠……”
許棠咬了咬牙,“媽。”
“你怎麽回事,身上怎麽這麽髒,這是去哪裏滾了一圈?”
“媽,我現在有事,我先走了……”說着,繞過許母繼續朝外飛奔。
“哎!”許母喊了一聲,只看見她身影越來越遠,很快消失在了巷子口。她蹙了蹙眉,踩着車繼續往家裏去。
時間尚早,藥房還沒開門,許棠撲上去猛一陣砸門,大聲喊着藥店老板的名字,過了片刻,門內終于傳來應答的聲音,藥店老板拉開卷閘門,看見門前被泥水糊得面目全非的許棠,頓時一驚。
許棠将他手臂緊緊抱住,大喘着氣,從發疼的嗓子裏擠出幾個字:“救……救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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