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不會放開你
陸清竹默不作聲地把糖果藏進了自己書包的夾層裏。
這次的巧克力,還有上次的糖果,林錦陽送給他的所有東西都讓他只想好好地珍藏起來,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拿出來嘗上那麽一點點。
微薄的甜意,卻是支撐着他熬過抑郁症病發的良藥。
上午的課結束之後,下午第一節 是體育課。
他身體不好,所以學校破例允許他不參加體育課,只讓他在旁邊安安靜靜地坐着休息。
午後陽光正好,寧靜的冬日被溫暖的日光籠罩。陸清竹坐在操場的臺階上,手心攥着的巧克力糖在手心小心翼翼地翻轉。
他舍不得吃,林錦陽送他的東西他都不敢輕易吃掉,因為吃一顆就少一顆,他舍不得,所以只敢拿着看看。
頭頂的陽光突然有陰翳覆落,有人走到了他身後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
“哦豁,陸清竹,你這巧克力哪來的?就你這家庭條件還吃得起這個?”
他後悔了,他不該把糖帶出來。
這些人早就習慣了捉弄他,搶他手裏的東西,哪怕這些東西他們根本看不上眼。
“我記得今天早上陽哥可帶了一整盒這種巧克力糖來學校,該不會是你偷的吧。”
“陽哥的東西你都敢偷,陸清竹你不要命了。”
“快點拿來,要是被陽哥發現了你就死定了。”
不是的。
他抖着腿想要站起來,可按在肩上的手又把他重新按了回去。
他才沒有偷,這是林錦陽給他的,誰都不能搶走。
“我給的。”熟悉的沙啞聲線在身後響起。
林錦陽手裏披了件校服外套靠在牆邊,一米八五的身子半隐在牆角的陰翳裏,只露出被陽光映亮的半張臉,眼神鋒利得像是殺人的尖刀。
原本還在糾纏着陸清竹的兩個男生瞬間不說話了。
林錦陽雖然剛轉學來一中不久,但是有關他的傳聞早就已經傳遍了整個學校,整個一中上到學校領導下到普通學生,誰不知道高二有這麽一號人物,打架抽煙樣樣在行,一身狠戾就是老師都不敢招惹。
說時遲那時快,兩個男生面面相觑立刻一溜煙地跑了。
都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們除非瘋了才會敢去招惹這個不怕死的瘋子,更何況看對方的表情整個人就像吃槍藥了一樣,眼裏滿滿的都是瀕臨發怒的煩躁,一看就是沖着陸清竹來的。
也真不知道這小子是哪裏惹到了這個煞星,林錦陽可是實打實的不良少年,甚至有人傳言說他在地下賭場打.黑拳,這一雙拳頭可是實打實地沾過人血,就陸清竹那個小身板,指不定一拳頭下去就爬不起來了。
站在角落裏注視兩個礙眼的人一路小跑着走遠,林錦陽走過去在陸清竹身邊坐下,身旁的人低垂着頭,蒼白十指緊緊抓着手裏的糖果,那副緊張的模樣就好像是貪財的惡龍在守護重要的寶物。
沒來由地,林錦陽的心情突然變好了。坐在操場的臺階上慢悠悠地嘆了口氣,纏着繃帶的手伸進校服口袋拿出了一盒煙。
“手受傷了連抽煙都不方便了。”林錦陽煩躁地從煙盒裏抖出一支煙叼在嘴裏,“陸清竹,我的打火機在校服口袋裏,你拿出來幫我點支煙。”
一陣無聲的沉默。
嗯?林錦陽叼着煙愣了愣。
身旁的人沒有動,只是安靜地看着他,直到他擡眼和他視線相接,那雙幼鹿般幹淨的眼睛才怯生生地挪開,低垂着雪白的後頸小聲地嘀咕了一句“抽煙有害健康”。
“喲呵,陸清竹你膽子還挺大。”林錦陽玩味地挑了挑眉,手撐着臺階故意靠過去,微微低頭就看見了對方小兔子一樣乖巧的臉。
“你說過你不欺負我。”乖巧的兔子怯生生地開口。
啧,怎麽又害怕了,他不是送了巧克力了嗎,還是專挑最貴最好吃的,讓裴寂川特地從帝都寄過來的,怎麽一點效果都沒有。
林錦陽皺了皺眉。
他不擅長哄人,但是既然對方不喜歡他抽煙,那他順着對方的意思不抽總不會有錯。
“那行吧,我就含着嘗嘗味兒,不抽總行了吧。”
沒想到對方居然會這麽容易妥協,陸清竹心裏一軟,連忙低頭看着手裏素白的煙盒。
他平時沒少去樓下的便民店給繼父買煙酒,次數多了各種各樣的香煙牌子都見過了,唯獨這種茶花煙是第一次見,不僅名字好聽,就連月白色的紙殼上也很應景地零星繪着兩縷嫣紅茶花。
“這是雲南的茶花煙。”林錦陽看他看得出神,于是就解釋道,“這幾年已經很少見了,這幾盒還是我托朋友從雲南寄過來的。”
“你很喜歡這種煙嗎?”
“也不是說喜歡吧,畢竟茶花煙作為女士煙味道還是淡了一點。”
他會抽,大概只是一次遠游時的一時起意吧
雲南的氣候濕熱,茶花盛開的時節就連微熱的空氣裏都彌漫着花蕊荼蘼的香味。他獨自一人在熱鬧的集市裏穿梭而過,本想着随便買點零碎物件帶回去權當這次遠游的紀念,也不知怎麽的,路過一旁的水煙攤的時候突然就停下腳步買了一盒茶花煙。
那時候的他還沒學會抽煙,會買這盒煙不過是因為無意中的一瞥,煙盒上娟秀落款的詩句讓他心尖微顫。
【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
只是一眼,就深深印在了腦海裏,沒能移開視線。
“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身旁的人垂眸柔聲念出煙盒上的詩句,聲線綿軟幹淨,像是伸手撩了一把江南春光泠泠的水,擡手淅淅瀝瀝地滴落在他的心口。
陸清竹真的和他太不一樣。林錦陽猛地收回了自己滾燙到幾近燃燒的視線。
他太過安靜,就像沉水凝香露珠的一捧鮮花,靜谧沉寂地綻放,眉裏眼裏都是讓他不敢造次的純粹溫柔。
身旁的人迎着日光轉身看他,眼裏的煙雨缱绻,恰似江南八千裏的微風霁月,就這麽化作一杯涼水滾過喉尖。
林錦陽覺得嗓子渴得厲害,拿起水瓶想要再喝一口水,卻發現手裏的礦泉水瓶早就已經喝空了。
“喝我的吧。”陸清竹把自己手裏的水杯遞了過去。
林錦陽其實不喜歡用別人用過的東西。
大概是因為從小的經歷,他從不去觸碰已經屬于別人的東西,同樣的也總是對屬于自己的東西有着過分的獨占欲,所以他從小到大,從來不接受任何人送給他的禮物,也很少會送禮物給別人,讓他喝別人喝過的水杯簡直可以說是天方夜譚。
陸清竹明顯也察覺到了這一點,于是伸手把茶杯蓋摘了下來:“倒在蓋子裏喝吧,我沒用過,是幹淨的。”
林錦陽拿起茶杯,就在對方觸碰過的杯沿上吻了下去,一大口溫熱的糖水暖融融地順着咽喉淌進胃裏。
不讨厭。林錦陽輕輕抿了抿唇間微甜的糖水。
身旁的人微微詫異地看着他,清秀溫潤的眉眼映着冬日暖陽,幹淨得像冬至落下的第一場初雪。
也不讨厭。
“陸清竹。”林錦陽把水杯放回陸清竹手裏,眼睑微擡,明晰鋒利的五官被日光照得落拓不羁。
“陸清竹,我問你一個問題。”
“你想和我做朋友嗎?”
說實話,林錦陽從來不喜歡把選擇權交到別人手裏。
他讨厭被人捏住把柄,更讨厭被那種挑選物品的挑剔目光注視着的感覺。
可事到如今,他卻主動地把這個權利交到了陸清竹手裏。
他不想騙他,更不想勉強他,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麽回事,就是沒來由地在意對方的感受,不想被這個人讨厭。
“陸清竹,你不想和我做朋友話我不會勉強你,你現在走的話,還來得及。”
“就像你看到的這樣,我打架抽煙性格暴躁,沒有人忍受得了我這樣的脾氣。”
所以你現在選擇拒絕的話,還來得及。
我不會動怒,只會安靜地看着落荒而逃的你。
“抛開那些可笑的愧疚和同情,像躲避怪物一樣落荒而逃,我不會遷怒你更不會責怪你,畢竟和我這樣的人相處,一定會很辛苦。”
不然又怎麽會把那個溫柔癡情的女人逼得精神崩潰,發了瘋一樣地想掐死他。
比起到最後終于發現他本來面目時的惶恐和害怕,倒不如一開始就完全攤牌,把生殺權交到對方手裏讓他選擇。
“畢竟我,可是個怪物啊。”
一瞬間的沉默。
身旁的人靜靜地望着他,那雙眼睛裏凝結着大片蒼茫霧氣,卻也有星光墜落。
他沒有回答,只是垂眸,用那雙布滿傷痕的手輕輕握住了他纏滿繃帶的手指。
他握住了星星。
在孤獨中活了這麽多年,他早就已經忘了被人握住手心的感覺,更不知道,原來這一瞬間的觸碰,是如此鮮活滾燙。
該戒煙了。
林錦陽往嘴裏塞了一顆水果糖。
既然你這麽選擇了,到時候就算你想走,我也不會放開你了。
林錦陽默不作聲地咬碎了嘴裏的糖果,過分甜膩的水果香味沖散了煙草的苦澀。
要是那個夢是真的就好了。
陸清竹,要是你真的像夢裏那樣愛我就好了。
我每天晚上一入夜就在夢裏見你,夢裏的天空漫天煙霞水色溫潤,而你的眼裏火樹銀花,洋洋灑灑,滿天滿地都是你愛我的痕跡。
滿天滿地,都留存着我的身影。
不過話說回來,那時候的我到底在想什麽呢……
林錦陽擡頭望向天空,沉寂在冬日溫暖明亮的日光下,此時此刻的寧靜蔚藍溫柔地像是一場甘醇柔軟的酣夢。
大概是在失聲感嘆,原來這麽陰暗可怕的我,在你眼裏居然如此鮮活溫柔吧。
就好像,我也曾經這麽鮮活生動地存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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