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答應我
一陣無言的沉默。
“對不起……”艱難地從喉嚨裏擠出三個字, 陸清竹的臉頰由紅轉白, 扭頭神情倉皇地想要從他的懷裏逃開。
他不該這麽做的。
林錦陽從來不會說這種話。
這種生氣時說出來的反話,根本就不能把字面意義當真。
他下意識地絞緊了手指剛才的吻完全就是他一時腦熱做出的舉動,
林錦陽對他太好了,以至于他某些瞬間, 總是會産生對方也喜歡着自己的錯覺。
“為什麽要說對不起。”林錦陽捉住了他的手,微微蜷縮着的手指被他溫柔地一一展開,然後輕輕貼上他棱角分明的臉龐, “我又沒說我讨厭你。”
冰冷寒意倉皇退避,指尖落下的觸感就像是誤入了盛夏五月,明媚日光穿山過水缱绻而來,在他心口灑落一地滾燙的暖意。
陸清竹猛地睜大了眼睛。
林錦陽抱着懷裏的人,喉頭有烈酒滾落,澀得生疼。
他真的好想低下頭,就像那個浸滿夕陽餘晖的傍晚時那樣,俯身吻住懷裏的人。
可是他不敢, 他害怕懷裏的人會像那時候一樣倉皇着躲開。
于是他低下頭把懷裏的人緊緊抱住,本就低沉的聲音在竭力隐忍的情緒擠壓下透出幾分沙啞, 隐在陰翳裏的眼睛灼烈翻湧着不敢言說的欲.望。
“那陸清竹, 以後我要是生氣了, 你都這麽哄我好不好。”
“答應我。”
答應我你會永遠看着我,不要把你的溫柔給別人。
我要你眼裏有我,心裏也有我。
無言的沉默陡然降臨。
身後的夜色,寂靜卻也喧嚣地翻湧, 分明時值凜冬,卻是暖流,就這麽寂靜的流淌而過。
那缱绻晚風深處傳來的,是一陣陣盛夏餘息尚存的清淺暖意。
好像此時此刻,所有的緘默不言,所有的欲言又止,所有的疼痛難愈,都會被無聲地接納,被包容,被悄無聲息地痊愈封存。
林錦陽……你讓我怎麽拒絕你……
陸清竹擡起頭,滿天星辰寂靜垂落,頭頂樹影搖曳。
心裏一直緊繃着不敢示人的一角似乎就在這一刻被撕開,那些泛濫的情愫不由分說地把他吞沒,幹澀的胸口盈滿了酸澀的暖流。
“好,我答應你。”
【你說的任何話,我都願意無條件地答應你。】
【只要你能好好活着。】
【林錦陽,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
回去的時候天邊的月色朦胧得恰到好處,靛藍天幕降下柔軟暮色,頭頂蒼穹倒映着長明星河。
林錦陽目送着陸清竹上了樓梯回了家,那扇狹小的窗裏亮起暖黃的燈光,像是夜裏的一盞孤燈。
他站在路燈下點了支煙,袅袅青煙裏視線中的一切都像是蒙上了一層柔軟的白紗。
那個自稱龍哥的人說的話其實沒有錯,他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
這個世道容不下他們這份畸形的情感,他的執着他的靠近,到最後只會把對方逼近無路可退的角落,被衆人的厭惡和非議中傷。
林錦陽轉身上了樓,洗漱完沒有開燈就這麽躺在床上,他看着自己纏滿繃帶的手,每個指節都黏連着血肉厮磨的刺痛。
說實話,就連他自己都覺得詫異,他居然會告訴裴寂川他改變了主意。
他從來都沒有反悔過,這是第一次。
那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疼得汗如雨下,蕭瑟的寒風冷得他輾轉難眠。那個溫柔如江南煙雨的人就這麽安靜地躺在他的身邊,細膩白皙的膚色在月光朦胧中開出潮白的花。
于是他把那個人溫柔地擁進懷裏,俯身嗅着他發間栀子幽微的淡香。然後緊咬牙關,把滿身疼痛熬成喉頭翻湧的腥甜,焚心徹骨,再沉默着咽下。
他一點都不後悔他做的一切。
他只是痛恨,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想要重新拿回他曾經厭惡丢棄的東西。
他曾經覺得一個人活着無論怎樣都無所謂,就算抛棄家世抛棄學業變成社會最底層的渣滓他也不想回到那個給他無數傷痛和陰影的家,不想去面對那個狠心抛妻棄子的負心漢。
但是現在卻不一樣了。
他扭頭望向窗外,陸清竹房間的燈還亮着,朦胧的暖黃從窗口落下。
他想給他的星星一個家,想把他從那個牢籠般的家裏帶出來,想給他比任何人都幸福的生活。
所以,陸清竹,你等等我好不好。
我不想把我愛你這三個字當作一個不負責任只是一時情難自已的沖動。
我想給你的,是能夠為你擋下一生風雨的承諾。
所以,請你再等等我。
等到我有能力為你擋下所有的流言蜚語,等到我足夠強大,能給你你想要的生活。
我會牽着你的手給你我能給你的一切。
……
林錦陽沉沉地睡了過去。
那個熟悉的夢境沒有再出現,夢裏如血的夕陽變成了漫天洶湧的火光。
他夢見他死在了一場大火裏,就像他曾在醫院裏驟然回憶起的那樣。
有人把昏迷過去的他關進房間鎖上了房門,劇烈的疼痛中他認出了那張臉,那是徐正國的弟弟,他名義上的叔叔。
他渾身是汗地從夢裏醒了過來。
他從來沒有做過這麽真實的夢,像是真的發生過,就連被火燒灼的疼痛感都那麽真實。
沒來由地,林錦陽的腦海裏突然出現了一個他曾經想到過但是從來沒有當真的念頭。
這所有的夢,都像是有聯系的。
所有的因果都能追溯源頭,所有的夢都像是一件事的片段。
他不相信這世上會有這樣的巧合,因為他從來沒想過他的叔叔,那個總是笑着招呼他的人會對他痛下殺手。
那假如這所有的夢都是真的呢。
林錦陽猛地睜大了雙眼,背脊上驟然蔓延的冷意吓得他渾身發顫。
假如這一切都是真的呢。
假如這不是夢,而是一個對于未來的預知。
林錦陽瞬間說不出話了。
夢裏的陸清竹樣子和現在沒有什麽變化,想來那場火災發生也就是這兩年的事。
也就是說,他在這兩年就會發生意外。
爺爺雖然年紀大了但是頭腦還很清醒,他知道外姓人終歸是外姓,家裏的一切無論如何都不能交給林家之外的人。
林家直系一脈單傳,如果他死了,林家的一切會落到誰的手裏可想而知。
林錦陽的手微微一顫,煙灰滾落在繃帶上,抖落後留下一個漆黑的灼痕。
如果這麽想的話那這一切就都說的通了。
這一切的巧合讓他無法再簡單地把這些當成是荒誕的夢,他不能保證夢裏的一切不會變成事實,更不敢去賭。
因為在夢裏,他在一場火災裏去世,陸清竹選擇了随他而去。
徐正國會把他趕到南方,恐怕就是為了找個林家勢力沒有涉及的地方,悄無聲息地殺掉他吧。
畢竟,沒有一個老人能夠承受得了女兒和孫子去世的噩耗。
那個雷厲風行剛正不阿的男人,即使年輕時有着運籌帷幄的智謀和深淵屠龍的肝膽,垂暮老矣時也不過是個脆弱孤獨的老人。
他至今還記得,母親的死訊傳來的那天,晴朗許久的帝都下起了滂沱大雨。
俯身在嶄新的墓碑前放上一束純白的滿天星,那日午後秋風蕭瑟,他親眼看到那個雷厲風行了一輩子的男人,眼裏閃爍的淚光。
他不是無情無義,只是把愛藏得太深,藏得太久,最後發現自己再難開口。
他一直忌諱情感外露,因為人一旦有了軟肋就會變得脆弱,就會讓心懷不軌之人有可乘之機。
徐正國很聰明,他知道打垮林家掌權人的唯一辦法,骨肉散盡,殺人誅心。
林錦陽猛地起身打開了房間的燈,找出紙筆把夢裏每一個還記得的細節都記了下來。
江南的冬夜,似乎更冷了。
而就在對面的房間,不過幾米的地方,陸清竹在夢裏想起了過往的十年,那些他曾經苦苦煎熬度過的寒冬深夜。
江南的冬天濕冷入骨,漫長的冬季于他而言就是一場看不見盡頭的酷刑。
無數個冬夜,他蜷縮在無人知曉的黑暗中聽着風聲萦纡喧嚣,緘默無聲地看着背上的傷痕化膿潰爛,愈合後留下醜陋肮髒的疤痕。
他哭着醒了過來,對面房間落下的燈光映亮了他眼底撲朔的淚光。
無言的沉默在冰冷的房間裏緩慢游離,他坐在窗前冰冷的地板上,仰起頭緘默不言地凝望着,等待着。
他徹夜未眠,只是沉默。
一直等到晨曦的第一縷日光終于穿透稀薄的雲層落在他身上,他望着窗外黎明初至的絢爛天空,漆黑的瞳孔裏逐漸盈滿了明晰水色。
而身旁的地板上,那本曾經被他寫下無數傷痛和期待的陳舊日記被風翻開,湛白的紙頁被風一頁頁翻過,最後停留在最後一頁。
……
【我想給你一個一無所有之人赤.裸的愛意】
【想給你風行千裏永生不忘的歸期】
【我想給你一切我所擁有的、你所渴望的,即使是水中的明月,天邊的星辰】
【那些穿行在血液中的愛戀,口中傾吐的昵語,甚至這風燭殘火的生命】
【這一切都将屬于你,無論你選擇無視、踐踏,還是棄之如履】
【我心甘情願把這一切都打上你的烙印,镌刻你的姓名】
【除了陪伴一生的承諾,和白頭偕老的愛情】
作者有話要說: 別再逼叨了,我不稀罕你,你也別來招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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