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本流氓破你授受不親

後來葉從心才知道,死者正是她傳說中的表姐陳春花,打頭的女人那不叫唱歌,叫哭喪。陳春花是清晨時上山采蘑菇,驚了剛從冬眠中蘇醒的毒蛇,沒來得及送到縣裏的醫院就斷氣了。同時知道的還有,那個殺馬特正是死者的女兒陳秋糖。知道這件事的時候,葉從心為自己的不敬感到抱歉,但想想那孩子還在照相呢,也便心寬了。當然,知曉真相的這段劇情,已經是與陳秋糖第二次見面時候的事了。

而此時,剛剛被殺馬特罵了“山炮兒”的葉從心,只是由衷地對這個地方感到不滿。

她是開車來的,從北京走高速紮到哈爾濱,已是夜裏,她身體嬌氣,只能進城找如家睡了一晚。再起個大早從哈爾濱往東北方向,就走不了高速了。一開始還有些略平整的國道省道,後來縣道,在後來只剩下土路,時而穿過村落。下過雪的地方車速還不能太快,就這樣,從哈爾濱到達目的地的村子,三百公裏路她又走了足足七個小時。

滄頭市鳳城縣大田鎮陳各莊村,位于哈爾濱與滄頭的交界。若說風水和地勢,這地方不太好。北邊是松花江支流,南邊是小興安嶺山麓,正與山南水北的風水寶地标準相反,處處透着陰冷。

鳳城縣是一個工業城,在山區一帶分布着幾個小礦,也有造紙廠,借着小興安嶺和水流的并存來因地制宜。也正因為如此,常年缺乏監管的污染排放,使得土地比不上東北其他地方的那麽肥沃。這是個貧困縣,大田鎮的又是尤其的貧困,而根據葉從心一路上的見聞來看,陳各莊村的村頭牌子,是這一帶分布的幾個村子中最破的。

葉從心現在極度疲乏,她希望盡快找到陳秋糖,如果這孩子性格好,最好能容她在家中睡個小覺。之後她還有莫康吩咐的事情要辦,辦好之後馬上啓程回北京。盡管莫康說是當做放假,可她一點也不想在這鳥不拉屎的冷地方度假。

剛這樣想完,頭頂一濕。葉從心的手摸了一把,摸到一抹別開生面的灰綠色,一只烏鴉尖叫着從頭頂飛過。

對不起啊,說你鳥不拉屎,是我用詞不當。葉從心正郁悶着,就遇到了殺馬特,還沒來得及借一張衛生紙,殺馬特就跑走了。

“大妹子,打城裏來探親戚的?還是來玩的?”一位大爺從路邊的民房中踱步而出,問她。像電視裏演的那樣子,穿着厚重的長棉衣,胳膊對在身前,雙手伸到對面的袖子裏去取暖。也有其他村民圍上來看熱鬧。

葉從心穿得太顯眼了。盡管這幾年,陳各莊村有些村民賣了宅基地,或者因為政府收地而暴富,但僅從氣場上,就能分辨出暴發戶與真正城裏人的區別。那大爺看見了葉從心開的車,又見她穿一身低調的米色風衣,圍巾戴得頗有章法,文文弱弱,像個有錢的知識分子。

管他借了手紙擦鳥屎,那大爺笑着說:“咱們村兒裏沒啥人淋過鳥屎。緣分吶!村子要留你!”

圍觀者笑着起哄,都說是緣分。

葉從心幹笑:“沒事,我習慣了。”

“你是在咱家店門前面兒淋的鳥屎,緣分吶!大妹子來住店吧,一晚上四十八!”

圍觀者們也幫着拉客,倒是十分團結。

葉從心遁走,不久就找到了陳秋糖的家。掉漆的藍綠色鐵門,門梁上釘了一條白布。門口,一個瘦削而黑黃的中年男人正在打罵一個半大的孩子,口中罵罵咧咧,淨是些污言穢語,一巴掌抽孩子,再擡起一腳踹院牆。牆邊的幹葦子晃了晃,孩子倒是一動不動,寶貝地抱着胸前的照相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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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底兒彩色的頭太引人注目了,葉從心一看就認出,那孩子正是剛才的殺馬特。

場面略有些尴尬,葉從心邊等男人發完火邊偷聽。主要內容是,男人想讓陳秋糖去母親葬禮上哭喪,陳秋糖不但不去而且逃走,不但逃走還暗地裏搞攝影,全無一絲對母親的敬重,這樣的不肖子就該罰她舔鐵門。

葉從心舌頭一痛。

陳秋糖冷笑一聲,孤傲地仰頭說:“說的跟真的似的,就你陳大敬重她。也不知道誰天天趕牲口似的趕着她撈錢,誰當年把她——”說了一半,就被陳大一個巴掌堵了回去。

陳大罵她:“操行,婊/子養的。”

陳秋糖一抹邪笑,伸臉,“別光往左邊兒招呼,照顧照顧右邊兒呗。”

陳大氣得不行,摩拳擦掌想殺人,但也僅限于摩拳擦掌,真的殺人他又幹不了。他看見了在一旁站得跟一棵枯樹似的葉從心,吹胡子瞪眼睛:“你誰!幹哈的?”

葉從心吓得沒說出話,陳秋糖倒是說:“我表老姑,打首都來的。”

葉從心如何受得了此等驚吓,連忙下意識地轉身就走,走了兩步意識到不對,又走回來。陳大一臉茫然:“你跑啥勁兒?”

陳秋糖:“你瞅着唬人呗。”她敏捷地躲過了陳大的一腳踹,繞過來拽了葉從心的胳膊往自家院子裏一推,然後自己像只泥鳅似的從門縫裏滑進來。“幫”的一聲,陳大的一腳踹在大鐵門上。

“陳甜甜!出來!賬沒算完你別想滾犢子!”

陳秋糖沒理他,戳着葉從心的腰窩說她:“慫。”

陳秋糖才13歲,比葉從心想象的要小三歲,全因身高惑人。她家窮,可能是全村數一數二的窮,電視都還是顯像管的,也沒有電腦。院裏有十平米左右的地,種棒子和白薯,一公一母兩只雞在院子裏撒歡。

陳秋糖一進家門就直奔屋裏,用布擦她的照相機。葉從心搭話:“你很喜歡它?看着不新了。”

陳秋糖抱着照相機遠離她,又背着她收了起來。葉從心算是自讨了個沒趣。

這大冷的天,電暖氣壞掉了,只能燒煤爐。葉從心在水房裏面洗澡,熱水器是太陽能的,水不甚充足,還時冷時熱。這水房這邊是淋浴,另一邊是洗臉、洗衣服的地方,中間沒有隔斷。

正揉着頭發,門毫無預兆地開了,冷風嗖嗖地往裏灌。陳秋糖抱了個煤爐,進來後馬上關上門,打量了葉從心赤裸裸的身體兩眼,說了句“瘦幹兒狼”,就把煤爐放在了洗漱池邊上的角落裏。

“給你點兒熱乎氣兒。”她放下煤爐就開始洗漱,面前的牆上一面大鏡子,剛好把葉從心映照得徹徹底底。

葉從心無語:“……你怎麽這時候刷牙呢?”

陳秋糖面無表情地盯着她:“為啥下午不能刷牙?”

“我是說,我這裏還在洗澡呢。”

陳秋糖一看,自己的表老姑轉過身去側對着自己,就差完全轉過去給自己一個後背了。她心道城裏人就是窮講究,倆女的還沾親帶故的,裝什麽授受不親呢。

“你沒上過澡堂子麽?”

“那不是一回事吧……”

陳秋糖含着滿口的牙膏沫,走到葉從心面前,大力一掰。葉從心像一根柳條似的被她轉了過來,上面兩點下面一點完全暴露,整個人受到了十足的驚吓,呆滞地愣在那裏。

陳秋糖拿手抹了一把她腦袋上的洗發泡沫,蹭在上面兩點上,又抹一把,蹭在下面一點的區域,這要不是故意調戲就找不出更合理的解釋了:“成了,我嘛也看不見了,你可勁兒揉頭吧。”

講真,她确實蹭到了某個敏感的地方,立刻就有反應了。這時候幸好有泡沫蓋着。

葉從心洗過了澡,将自己嚴嚴實實地裹在羽絨服裏面進了屋。陳秋糖已經燒好了熱炕,葉從心坐在上面,從屁股蛋到腦袋頂,一路熱上來,血氣順暢。陳秋糖端來一碗剛熬好的野生菌湯,葉從心謝過了,熱騰騰的湯冒着原生态的蘑菇香氣。

陳秋糖搬了個板凳與葉從心隔着一段距離,兩條腿像男孩子似的大喇喇叉着,問:“你嘛時候帶我走?”

葉從心一聽,剛要送入口中的一勺湯又倒回去了,“我沒說要帶你走呀。”

陳秋糖一愣,不屑道:“耍我呢?因為說你山炮?”

“和山炮沒關系。”

“你……不是來接我的?”如果人類有耳朵而尾巴,此時陳秋糖的這兩樣東西一定是耷拉着的。

“我一個人生活,帶着你很不方便。”葉從心伸出手去想摸她的狗耳朵以示安慰,伸到半空被陳秋糖一巴掌拍了回去,還賞了一個白眼。

陳秋糖從板凳上站起來,點了根煙,吞雲吐霧地在屋裏轉悠,眉頭緊鎖。轉悠了一陣,艱難地說:“你自個兒住,不得需要個人看家護院麽?”

葉從心笑道:“你又不是狗狗。麻煩把煙掐了,我聞不了。”

陳秋糖沒有抵抗,順從地滅了煙,回過神來的時候,眼裏竟然盈盈有淚,看得出,忍眼淚忍得很吃力。“你需要幹嘛我都能給你幹,咱不白吃白住你的。你是不是怕婆家不待見咱?”

“我不找婆家。”

“不找婆家?一個女的不找婆家?在咱這兒可不準。”搖晃着滿頭白毛裝酷的殺馬特姑娘,卻像鄉裏大媽一樣說着這樣封建愚昧的話,葉從心唯有嘆息。陳秋糖見葉從心神色不動,又勉強加一句,“實在不行,我把你家家事全包圓兒了。”

葉從心笑道:“哎呀,你這形容的不是童養媳嗎?”

陳秋糖愣了。

“你想給我當童養媳?這個我可以考慮的。”

“我咋給你當童養媳?你也不是男的,我也不是小孩兒。”她居然根本沒發覺葉從心是在調戲她,在認真回應這個問題,眉頭一皺說,“老姑,你要是想養小夥兒,咱可以給你介紹。咱們村長得好又能幹的小夥兒有不少,還沒上學的那種,能慢慢教。”

葉從心忍笑忍得很辛苦,将湯還給陳秋糖,“得了,我什麽都不需要。”

陳秋糖的眼淚刷地一下就流下來了,吧嗒吧嗒地落進蘑菇湯裏,“我跟你說正經的,你逗我幹啥呢!我好歹你一聲老姑,你起來說清楚成不?”

葉從心才不管,她本來就不愛聽“老姑”這個稱呼,把人都叫老了。

再者說,我頭一天認識你,還生分得很呢。

她倒頭就在熱炕上打起了盹,心想,受這孩子的恩惠越少越好,明天就去找鎮上的民政所說清楚,順便辦完莫康交代的事情,然後回家,一天都不多留。

葉從心是夜裏快十一點的時候被微信電話吵醒的。醒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被裹在被子裏推到牆邊,身邊擠着個人,白色的短頭發在夜間反着光,炸開來攤在枕頭上。單人床寬度的炕上面,陳秋糖四仰八叉地躺着,胳膊搭在葉從心的胸下肋骨部分。葉從心皺皺眉,怪不得夢見自己成了孫悟空,被壓在五指山下喘不過氣來。

陳秋糖被微信電話的聲音吵得半睡半醒,撓了撓胳膊翻了個身,又睡下了。葉從心接了電話,蹑手蹑腳地跑到外屋去,當她發現來電人姓名的時候,已經迅速地将自己的睡衣領扣解開到最下面,露出一條若隐若現的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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