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請戳破幻想
葉從心覺得自己真是個天才,時間安排得剛剛好,正事做完便是飯點,讓丁香請她。她給陳秋糖打了個電話,讓她自己在家吃,陳秋糖負氣的聲音從電話裏傳出來:“不是你昨兒個說要吃五花肉的麽?!這都快做完了!”
“你自己吃嘛。我明天吃剩的。”
“你咋的從來說話不算話!我以後還信不信得了你!”
“我哪有從來。甜甜乖,晚上給你帶味多美的小蛋糕。”
“老子不愛吃甜食!!!程程都跟你說過了你就是記不住!”陳秋糖氣沖沖地挂了電話。葉從心有點尴尬,畢竟手機裏的聲音顯然是傳到了丁香耳朵裏。她告訴丁香,這是暫住在她家的侄女,以後有機會可以介紹來認識一下。這侄女雖說脾氣差不太懂事又沒知識,但做飯卻很好吃,優點也不是沒有。
丁香原想請葉從心去校內一個傳統點菜的餐廳。葉從心知道那地方消費較高,心疼她省吃儉用,便死活不去,拉着她去了校內山寨呷哺呷哺的火鍋店。兩個人才幾十塊錢,非常合算。兩人并排坐在流水式桌臺旁,靠得很近。
意外的是,丁香對未曾謀面的陳秋糖産生了濃厚的興趣,聽葉從心半吐槽式地講述完兩人相識至今的過程後,丁香笑個不停,“這孩子可真有趣。”
“我寧願生活枯燥一些,也不想她打擾我的生活。”
丁香說:“學姐從小孤單慣了。我說她有趣,是發自真心的,尤其是和我弟弟比起來,她簡直太可愛了。”她神色一黯,“學姐也知道的,重男輕女的家庭裏,有弟弟的姐姐,日子總是不會好過。”
原來她來自傳統的重男輕女家庭。葉從心想起她對爸爸的心疼,說:“但你爸爸很愛你。”
“對。我初中畢業的時候,差點沒能參加中考。媽媽希望我初中畢業就在家裏幫工,能結婚了就馬上嫁人。是爸爸幫我說服她,我才有今天。那時候弟弟才上小學,很不懂事,每天都要打我,搶我的錢。如果我反抗,他就會哭,然後媽媽罵我。所以我拼命考學,考到了市裏,上了住宿的高中,這樣終于擺脫了他們的控制。”
“你爸爸反倒重視你。”
“是啊,可笑吧?”丁香的筷子停在空中,望着虛無苦笑,“我爸爸雖然也有些傳統思想,但還是進步很多。守着古老的秩序的,卻是同為女性的媽媽,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不能理解這是為什麽。”
葉從心問:“因為輿論嗎?你媽媽也許在那種圈子裏的社交更深入,比起從夫,她更從周圍的人?”
“也許有這個原因。但我覺得,也許陰謀論一些更貼近真相。她作為女性受到的一切,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所幸免,不然她可能心裏不平衡吧。”丁香笑了笑,繼續涮丸子,眼裏毫無溫度。
葉從心被她這個想法吓到了,這畢竟是反人類的。她措辭許久,緩緩道來:“你這樣想,也無可厚非。每個人心裏總會有些陰暗面,促使一個人做一件事的原因也不可能唯一。我相信你媽媽有這種想法,但這想法不是主要的。況且,一個母親如果對孩子抱有如此的惡意,似乎就不符合你的那套人性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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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沉默良久。葉從心擔心自己太過說教,惹她不快。但過了一會兒,丁香深吸了一口氣,拿起她要的一罐啤酒,說:“謝謝學姐,跟你聊天心情總是會好起來。”
葉從心覺得這話說反了。
“我回家之後查了一下學姐的父母。陳念副教授,喪生于17年前的滄頭石油化工廠特大爆炸。那次爆炸是工人操作重大失誤造成的,陳教授原本是可以逃出來的,但是她選擇讓工人們帶着學生們先走,為了切斷爆炸鏈,讓周圍村莊的損失降到最低,自己又返回了控制室。
“葉濟達副教授,因為長時間接收核輻射,身體早衰,妻子死後一年也離世了。”
葉從心平靜地聽着她複述自己父母一生最璀璨的一段歷史,這些是她從小聽到大的,莫康已經為她講了無數遍,讓她牢記在生命裏,可是聽多了,心裏就變得無波無瀾。同樣的故事被丁香說出來,她帶着澎湃感情的有厚度的嗓音将這些事跡重新染上了顏色,這顏色是來自于複述者的崇拜。丁香是如此崇拜葉從心的家庭。
“學姐,我就知道,你的父母是這樣善良的人,所以你一定也是,不會用惡意去揣測別人。”
葉從心心虛極了,她這輩子也不會想到會有人用善良這個詞來形容她,“不,我覺得你可能對我有些誤解……”
丁香沒理她,用啤酒罐與葉從心的紅茶杯碰杯,“敬葉從心的父母。”
葉從心看到她的眼圈都紅了,瞬間飛走了一切思緒,摸摸她的頭,“敬丁香的爸爸。”
丁香一口喝光了一罐,又要了一罐。
“敬控理課。”
“敬自動化系。”
這次是一口半罐,繼續。
“敬人權協會。”
“敬清華。”
第二罐啤酒肝完了。葉從心臉有些紅,她做人一向低調淡定,從來沒有在公開場合如此發神經。她們的神之敬酒被旁邊的不少人偷偷圍觀,葉從心低下頭,心裏卻燃起一團火。
旁邊一個一邊吃肉一邊看GRE詞彙的男生突然加入:“敬宇宙中心五道口。”
對面一對小情侶也加入了進來:“敬天通苑!”這是北京的一個著名居民區。
可能是刺激到了廣大清華單身狗,場面突然就控制不住了,周圍的學生們開始不約而同地對着小情侶說“現充去死啦”,但都是祝福的語氣。後來不知怎的,大家都開始敬,甚至出現了“敬社會主義中國”以及其他一些意義不明且不太方便公開寫出來的語句。
這就是青年同學。即便讀了再多的書,平日裏多麽自诩清高,多麽看不上叽叽喳喳的吃瓜群衆,卻免不了懷着一顆極易被感染的心。一時之間,原本完全不相識的大家熱鬧了起來,盡管一旦出了這個門,馬上就會回到冷漠狀态。
沒有人再注意煽動起這場暴動的兩個始作俑者。
葉從心發覺,丁香兩眼彎彎,直勾勾地瞧着她。丁香的酒喝得太猛了,臉頰泛紅,那樣子與其說是在欣賞她,不如說是在勾引她。
葉從心謹慎地看了看周圍,然後小聲說:“你再看我,再看我就把你喝掉。”
丁香撲哧一聲笑了,“好暴露年齡的廣告語!”
然後繼續盯着她看。丁香的格子衫袖口大大咧咧地敞着,濺上了一點湯汁,嘴角還有凝固的麻醬。但是不礙事,髒掉的心上人才更加誘人。
葉從心說:“我想看看你的耳釘。”
丁香撩起右邊的頭發別在耳後,湊到葉從心面前去給她一個側臉。葉從心咽了咽口水,輕輕拉着她的耳垂。黑色珠光的,心形和花形的簡約耳釘,不仔細看的話只覺得帥氣,仔細看能看到很多細節,便覺得是帥氣中有可愛。她是因為什麽而該換了形象,從乖乖女變成了現在的知性風格?解放天性了嗎?一般情況下,外形的天性解放是內心解放的體現,丁香又是解放了些什麽?葉從心對這個問題的答案是有所期待的。
丁香有點醉,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角,眼睛半睜似有些困。
葉從心想親吻她。想就在這猶如狂歡的場合裏當衆親吻她。想瘋狂。
她拉着丁香出了火鍋店,迎面吹來今夜的第一縷冰涼春風,風中竟然夾着雨滴。星辰已經挂上天幕,校園裏的路燈都開了,但總比不得校外五道口的燈火輝煌,這裏顯得僻靜,什麽事情都可能發生。
葉從心的浴火被打在臉上的雨滴澆熄了,丁香似乎也清醒了一些。
丁香的宿舍樓正對着紫荊操場,中間就是人權協會上次做活動占用的馬路。兩人穿過馬路,便看到操場上影影綽綽的都是些正坐/躺在草地地皮上溫存的情侶。葉從心和丁香沿着跑到散步,經過了三對情侶之後,問:“所以,你加入人權協會是真正因為想做點改變?”
丁香說:“當時弟弟跟我要錢,我給他打了八百之後自己沒錢吃飯,越想越委屈。就想,人權協會應該是個好地方,會不會有很多和我遭遇相同的人呢?”
“有嗎?”
“沒有。大家加進來的目的都很單純,基本都是為了給簡歷添彩。”
“……”
“哦,還有一部分是為了搞對象。”
就比如葉從心。
“這個協會做不了什麽事情。成員基本都是富裕人家的孩子,才有空出來搞社團而不是泡在圖書館學習,他們只是為了一種自己站在社會最前端的滿足感。很多社會問題他們并不能感同身受,做不到雪中送炭。”
葉從心說:“也不是絕對的,你看馬克思就是資産階級家庭出身,毛主席家裏是富農,周總理家境更好,不也為了無産階級發起了革命嗎。”葉從心說着舉起手,像詩朗誦一般指向操場上淹沒在夜色裏的五星紅旗。
丁香又被逗笑了。
“而且你已經算是改變命運了,不管以後讀研還是直接工作,都會比上一輩強一個檔次,你可以留在北京發展,等真正經濟獨立了,就再沒有誰能囚住你。我覺得吧,真正值得幫助的人,是不會希求別人來幫助自己的。就像你這樣。”
丁香收到了一個微信,看了一會兒,沒有給出回複。她說:“爸爸病情穩定了。”
“開心了?”
丁香點點頭說:“學姐,我要跑一圈。”
“……這個恕我不能陪你。”
丁香哈哈大笑,突然就給了葉從心一個熊抱,在她耳邊柔聲說,“那就在原地等我吧。”
她揮揮手,沿着跑道沖了出去,寬松的格子衫和緊身牛仔褲,将她悅動起來的身體線條勾勒得很美。葉從心渾身上下都是僵的,要是有人帶着紅外線探測儀,滿操場小情侶的紅外反應一定都及不上她。
丁香花費了比葉從心預想的長得多的時間。她的身影太遠,葉從心看不清楚,隐隐覺得她似乎在操場的正對面停了下來,慢慢地走,但又覺得那個不是她。後來葉從心徹底看不見她了,雨稍微下大了一些,她有些心慌。她以為丁香捉弄了自己,獨自跑走了扔下了她,冒出這個念頭的時候,丁香剛好跑回來。她撐着雙腿順氣,說:“學姐……我……有時候覺得,你……特別亮。”
“……靓?”
“亮。光亮的亮。”
“這是在誇我長得白嗎。”
一個健美的黑人留學生沿着跑道跑了過來,又超了過去,他張着嘴喘氣,兩排白牙在夜幕中閃閃發光。
丁香撲哧一聲,“是啊,白得讓人嫉妒。”
葉從心對她攤開手,“別嫉妒啊,送給你,你要不要?”
丁香岔開了話題,“學姐,你為什麽選擇了LGBT部?”
“呃,你呢?為什麽兼這個部的部長?”
“學姐猜呢?”
葉從心謹慎措辭,“你剛才說,你加入協會的初衷,是想找與你類似的人……”
丁香點頭,“這确實是初衷。但發現我根本找不到之後,想法就變了。加入這個分支,是想體會一下作為強勢幫助弱勢的體驗。畢竟在這個領域,我是所謂‘正常’的。”
葉從心停下了腳步,“你是直的。”
丁香回頭看她,“是啊。學姐是彎的嗎?”
雨下在葉從心的天靈蓋上。
作者有話要說: 正在爬月榜的渺小作者跪求諸位讀者大佬賞評論和收藏!【再次遞肥皂】
我愛反轉,反轉使我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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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