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南行
大概是因為此等細致的活計平日都由小桃一手包攬,又或者是陳微塵手上的傷口過多——溫回打開包裹,拿出傷藥和質地細膩的軟布來,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是好。
短而深的口子遍布整個右手,像是被成千上百亂刀砍過一般。
他正打算無論如何也要強行把整只手裹上,陸紅顏在一旁面無表情遞上一個碧綠的小玉瓶:“用這個。”
溫回接過,在自己手背上倒了些,沒有異樣的感覺,反而覺出一絲溫涼之後才放心給自家公子塗上。
塗上後,血幾乎立時便停住,因為放血而略微外翻的傷口甚至有隐隐愈合之勢。
陳微塵道:“多謝陸姑娘。”
溫回看見葉九琊對自家公子不管不顧的态度,極為小心眼道:“公子,我看你平日也不要上趕着對葉劍主那樣好——他們仙家有這麽有用的靈藥,也不給你,反而是陸姑娘心善……”
可惜機靈小厮這話既沒有說動公子,還沒有讨好姑娘。
陸紅顏淡淡看他一眼:“葉九琊怎會帶傷藥出門。”
溫回有些疑惑。
“世間幾無可傷他之物,可傷他之人,”陸紅顏道,“若有,在他們那個境界,招式法門之別已然不存。一劍之下,既定勝負,也分生死,靈丹妙藥又有何用?”
因為知道形勢緊迫,他們雖邊塗藥邊說着話,但也不過是過了片刻。
但聽西邊傳來一聲炸雷響,群山中餘音激蕩不絕,還未完全停住,又是一道。
起落間,等幾人趕到,驚雷已然落到第七道。
深紫雷光映着灰袍年輕道士的背影,懷中不知抱着什麽,雪白拂塵一塵不染,乍一看,實在是仙氣飄飄。
片刻後卻破了功,沒拿拂塵的左手撓了撓腦袋,仙人氣度盡散,聲音疑惑:“怎麽沒了?難不成已經在小道的天雷下煙消雲散了?這也不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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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放下懷中肥胖的黑貓來:“清圓,快幫為兄找找!”
黑貓喵嗷叫一聲,三下兩下又爬到道士身上,尖利的爪勾想必讓這不舍得用罡氣護體,生怕傷了妹子的道士受了不少皮肉之苦。
見黑貓毫無反應,謝琅更是納悶:“真沒了?”
他聽到幾人來的動靜,苦着臉道:“葉劍主,骖龍君,不是我不攔,實在是攔不住——那東西似有形似無形,被天雷劈掉一塊又能重新長出來,簡直是生生不息,現在又不知道是死是活,看來是用什麽古怪的法子逃掉了。”
陸紅顏皺眉:“那到底是什麽東西?”
“我有點熟悉。”謝琅摸着懷中的黑貓,原地走來走去,“像……像人!”
“人?”陸紅顏道:“人會是那個樣子?”
“不是樣子,是氣息,”謝琅似乎終于想起了什麽:“走火入魔!”
“骖龍君,你是以武入道,用心純一。劍閣中人以劍入道,更有葉劍主無情劍道,斬七情六欲,你們自然是沒有見過走火入魔的樣子,”謝琅向他們解釋,“我們道門就不一樣了,門裏師兄師弟們靜坐觀冥時,偶見心魔,一旦不能克服,便會走火入魔,即使能夠清醒,境界也會大跌——那時候他們身上的氣息就與現在有些許相似。”
這消息通達的年輕道士眼珠轉了轉,又想起了什麽:“傳說西海劍臺有一面長寬各十餘丈的砺心鏡,弟子每日清晨在鏡前觀想,能照見自己心魔。日複一日面見心魔,置身迷津,終至坦然。他們有此良機一點一滴澄明心境,心魔便可愈發淡薄,故而南海劍臺被贊“有佛意”,與北地劍閣并稱。小道雖未親眼見過砺心鏡中景象,可也略有耳聞……鏡中映照的心魔倒真與那東西相似——可心魔還能從鏡中跑出來不成?”
“那東西确實極為畏懼葉劍主。”陸紅顏點頭。
他們緩緩歸去,遙望那錦繡鬼城之上,輝煌佛光極盛,鬼氣妖氛盡去,城中歸于寧靜。
白衣的僧人踏出城門,聲音柔和:“諸位施主,多謝。”
謝琅像模像樣回了一禮:“敢問上師可是指塵寺空山長老?”
僧人滿面慈悲笑意,朝他合掌一躬:“此間事了,貧僧回寺了。”
和尚身影沒入綿延群山茫茫夜霧中,萬山寂靜,唯餘馬嘶聲。
謝琅自言自語:“今年,可真是……”
溫回話多,問:“是什麽?”
“你看,葉劍主與骖龍君入世,現在又有百年前的空山長老現身……”
陳微塵涼涼道:“還有琅然候抱貓下山。”
謝琅苦着臉:“我不過是個無名小卒,都怪師父要去四海雲游,把這個名頭推給我,要小道在十四候裏面墊底。”
“人家君候都是自己打出來,你們倒好,竟然是世襲。”陳微塵終于抓住了道士的把柄。
“陳公子,這實在不獨有我們觀,”謝琅極力澄清自己:“近年來仙道凋零,少有成名的新鮮人物,若是哪位仙候大限将至,又無人挑戰,只好傳給自己的徒弟……”
“凋零卻是名號的凋零,”陳公子右手使不得扇子,感到十分不自在,連帶着語氣都懶散了十分,“你們仙家原先還有幾分活氣,直到看着焱帝由忘情道入了三重天,一個個争相效仿。原先就叫喊着天地無情,這下更是有了底氣。修着修着,還在乎什麽君候的虛名?即使有厲害的人物,也不知去了哪裏的深山老林悟道,懶得去取那稱號。”
謝琅撇了撇嘴,不想理他。
陳微塵問葉九琊:“葉劍主,錦繡灰已經取到,你們現在要往哪裏去?”
“巧了,”卻是陸紅顏抱臂答:“正是琅然候方才說過的南海劍臺。”
陳公子樣子十分倦怠,嘀咕道:“才北上,又要去南海——都是用劍,實在是沒有什麽好看。”
他擡手揉了揉額頭:“葉劍主,我困了。”
連日奔波,最後強提了境界,還打了一場,實在是消耗不少。
話音剛落,整個人忽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眼前一黑,直直向着前面栽過去。
他昏過去之前最後一個念頭是——幸而對着的是葉九琊,應當不會摔在地上。
美人面前昏倒,實在不雅,不雅。
但若是昏在美人身上,就要另當別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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