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祝禱
日頭升起來, 潑開一片金碧,照着桌上瓷瓶,釉質上閃着微光, 有些紮眼,顯然已經不是早晨。
陳微塵仍睡着, 未見有醒的征兆。
葉九琊想起近日來,這人總是早睡晚起, 一到傍晚便困得恹恹, 睡着的時間一日比一日長。
他平日是會等陳微塵自己醒來的,只不過今日皇帝動身向幾百裏外的封禪地去,諸多臣子與望族名門随侍,陳老爺與陳家的大哥不在京中,二公子需得出去充一下門面,小桃已在外面催了好幾次。
輕輕喊了幾聲, 人倒是醒了 ,只是半死不活倚着他肩膀, 好不容易穿好早預備好的衣服,坐在鏡子前,望着鏡中人,一副随時都要睡過去的模樣。
小桃在外間喊了幾回, 應當是見裏面遲遲不起, 去做了別的事情,沒有進來伺候梳洗,葉九琊只好拿起檀木梳子來。
流水般的青絲, 繞着指尖滑下,然而梳齒過處,烏黑中幾絲雪白便露出形跡來。
大概是觸到了虛空中什麽東西,他忽然聽見自己一聲心跳,擡頭望向銅鏡,見陳微塵還是那樣年輕的容顏,才不知為何漸漸松一口氣。
大抵白發多與光陰相連,像一道催命的符咒。
半個時辰後終于收拾停當,陳微塵徹底清醒過來,馬車匆匆往外趕,勉強跟上正出城的聖駕。
溫回點了醒神的香在馬車裏:“這樣總不是辦法,公子,該去找大夫看看。”
陳微塵只是道:“是修煉上的事情,不礙事。”
說着,往葉九琊身上一倚,搖着畫扇,眼中帶笑,端的是一派醉卧美人膝的風流:“我從小是睡不好的,這幾日都補了回來,也算快活。”
小桃沒好氣地看了溫回一眼,又看陳微塵:“公子,他近來也有些不好,好幾次我叫他,也不應,轉到前頭一看,呆愣愣不知在看什麽——還是早日捆送到大夫面前是正經。”
溫回茫然看着她:“你何時叫了?”
小桃啐一口:“沒良心的,這會兒倒是裝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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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依舊十分茫然:“我怎麽記不起來呢?”
陳微塵思索了一會兒,道:“此事回去再說,你們先聽着,到了大典時,只我們幾個去便是,阿桃與阿回帶着其它家人,好好待在營地,不要跟去。”
“這是為什麽——這樣一個好熱鬧,若不去可要遺憾一輩子。”溫回顯然十分想去。
“或許會出些事情,”陳微塵顯然沒有被打動,“萬一出了,雖不知道會鬧到何種地步,終歸是躲開為好。”
“可大家盡是擺足了排場,我們陳家只有幾個人過去,豈不是失了體面?”小桃想得十分周全。
“這倒不必憂心,”陳公子笑了一笑:“我們跟刑秋一起,他的那些狗腿站在一起,派頭是不會小的。”
小桃點了點頭,溫回猶不死心:“公子……”
小桃把他拉過去:“跟仙長們一起,還不夠你炫耀上大半輩子的?不差這一場熱鬧!”
溫回這才依了。
陳微塵笑得極開心,扇柄敲一敲溫回的腦袋:“行啊,阿回,公子的話都不聽了,只聽阿桃的。”
溫回嘿嘿笑了一聲,撓撓腦袋:“這能一樣麽。”
陳公子裝模作樣嘆了一口氣:“可嘆小桃瞧不上我,不然哪能讓你占了去。”
小桃便作勢要打,半天不知要打哪一個才好,自己先紅了臉笑了,別過頭去不看他們。
陳公子便數嫁妝:“請老瘸算個好日子,你們兩個就算成了,阿桃,出嫁時候我房裏,想要的盡管拿去,不用給阿回留。”
馬車中一時輕松愉快極了。
等鬧夠了,又問了問溫回最近莊白函處可有什麽動靜——皇帝賞了書生宅邸家仆,不如以前在客棧時輕易探知。溫回說并無特殊動靜,只是半夜愛吹笛子,曲子不怎麽歡喜。
這是尋常事情,沒什麽值得注意的地方,也就沒有多說。陳微塵無事可做,拿起小桌上的玫紅色的精致點心來,瞧了瞧,道:“錦葵,這裏人叫它洛神花,姑娘家最愛這個。”
小桃接了一個過去,陸紅顏咬了一個,不怎麽喜歡,道:“太甜。”
陳微塵倒是慢悠悠吃着,眯起眼睛,十分餍足的模樣。
小桃另取了一碟不甜的過去:“陸姑娘嘗這個。”
說着,看了一眼陳微塵:“我家公子最好養活,沒什麽忌口,故而各個口味的都備了些。”
說着,到了聖駕停下休整的時候,他們這些随行馬車亦停了下來。雖然一路開着窗子,終究有些悶,車上人許多都下來透氣。
等馬車中只剩下他們兩個,陳微塵又拿起一塊點心來,笑眯眯道:“葉君,張嘴。”
葉九琊平日是總依着他的,溫回還曾道,我看葉劍主雖不說話,倒比小桃還會慣着公子。
陳微塵把點心喂了進去。
甜芬細膩的香氣在唇齒間彌漫開,輕輕化了去,對他來說是甜了些,但也讓那香氣留得更久。
陳微塵見他吃下,滿意地笑了笑:“凡間究竟有些可取之處,這些吃食,仙家是沒有的。”
葉九琊回他道:“不可耽于口腹之欲。”
陳微塵又抓起一個喂進他嘴裏:“暫且耽一下,不礙事的——你還是不要說話的好,一說話又要讓人生氣。”
再嘆一口氣:“我可不只是耽了一個口腹之欲。”
也不再說話,靜靜靠着葉九琊肩膀看外面。天極藍,流蕩着幾朵軟白的雲,飄來飄去,遮住日頭的時候便陡然暗下來,變幻不定,很是無常。
聖駕又起,接着上路,沿途百姓山呼萬歲,在一處城中歇了一晚後,次日便正式是大典了。
先是将告天地的文書金泥銀繩封了,埋于天壇前。繼而上山,五帝壇中置着五色土,又拱衛中央三層壇,滿山放滿珍禽異獸,又當場殺白鹿、白豬、白牦牛等物,以為祭祀。
四面響起莊嚴樂聲,場面極盛大,極熱鬧,天公亦作美,是大好的晴天。
刑秋裝病裝得十分到位,窩在一邊不出來,而直到正午,宣告祝禱文時,他們才看見了莊白函。
昔日着布衣的書生穿了華服,戴了高冠,眉宇間氣度沉穩,縱然是之前那些心懷不滿的老臣子也不得不承認這是個好人選。
看在仙道人眼中卻又不是這樣,他們只看氣運——那氣運每一次見到,便比上一次更強盛些,開陽血帶來的殷紅越發凝聚,竟顯出一絲紫氣來。
随着一聲樂響,莊白函開始緩緩念祝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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