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鄉村紀事 6

張秀芝遠遠盯着他們, 這幾個孩子成精了，現在天天捉螞蚱蛐蛐給雞。老大家的那幾只小雞飛快地長，估計過陣子怕是要下蛋了。

而老二家的那倆就是玩，天天弄一身泥巴, 真是人比人要死！她要過，三孩子答應的很好，回來只給她幾個蛐蛐，或者兩條蚯蚓。後來每次總能在她不注意的時候把捉來的蛐蛐送給自己家的雞。

這事她還沒辦法說, 誰會相信三個小孩子能捉一小袋子蛐蛐？誰信剛幾歲的孩子有那麽多心眼？

可事實就是如此, 偶爾蛐蛐螞蚱捉多了，冰蘭就會讓四哥藏起來：“給媽” 範小軍明白, 這是妹妹讓媽炒了吃。肖建國只得咽咽口水不想離開, 他也想吃。

“走”冰蘭很不客氣趕走他，如果肖建國不走, 冰蘭就會說：“不給--吃”肖建國撒腿就往家跑。他知道再不走，明天什麽吃的也沒有了。

範立軍已經上初中，雖然不想上, 但是妹妹的小拳頭會揍他。上次剛一提不想上學，妹妹的小拳頭就打過來，開始不明白, 妹妹指指書, 又指他, 接着又是一小拳頭。逗得一家人哈哈大笑。

“好好念書, 最起碼也要上完初中, 你看你妹妹都不願意你辍學了”範大偉道。

“初中上完又不能考上高中，還不如早早掙工分”範立軍嘟囔。二嬸家的建軍已經不去上學了，開年就去了生産隊掙半公分，也就是大人的一半。

“家裏不缺你掙工分，老老實實學好了！”老爸一吼，範立軍只得接着上學。不過冰蘭覺得二哥不是讀書的料，坐不住。三哥性子最穩，讀書是最用功的。

冰蘭滿周歲後說話就很清楚了，腿腳更利落。眼看着隊上忙大秋，這時候的人們最累，要一邊收莊稼一邊種地。田桂敏都是早上蒸出窩窩來，熬上一盆鹹菜吃一天。中午回來簡單吃點好歇會。

張秀芝在老三兩口子的哀求下，除了帶孩子還要給他們兩口子做做飯、喂雞喂豬。冰蘭覺得自己也能幹點啥，三哥二哥這幾天放秋假，要參加隊上的生産活動。二哥要跟着大人幹沒辦法，三哥就是在後面撿拾大人丢下的玉米或谷穗，回家能早些。

三哥在冰蘭指揮下給豬做豬食，切菜喂雞，有時間了還能熬一鍋菜。田桂敏還是很感動的，她的孩子各個懂事。“以後等媽回來再做，萬一燒了你們怎麽辦？”當媽的還是心疼孩子。

“沒事，我都九歲了，能幹這些，弟弟妹妹都幫忙”範文軍道。

婆婆酸溜溜道：“你這幾個孩子可都成精了，就連冰蘭都知道給雞捉蛐蛐了，我讓他們幫我捉幾只吧，答應的倒是痛快，回來就給我兩條蚯蚓！他們是寧可撐死自家的也不給我這個奶奶！我是白疼了！”

田桂敏雖然很鄙夷婆婆說這話，但還是無奈笑笑：“小孩子可不都這樣！”

“那是你家的，你看老二家的那三幹啥了？”

“你們三聽着，以後抓蛐蛐了給奶奶的雞喂了！”田桂敏只得這樣說，但心裏還是蠻高興，能讓婆婆吃癟心情很好。

晚飯後範小軍弄出一袋子螞蚱和蛐蛐讓二哥炒。範立軍是最喜歡鼓搗吃的了，趁大人們都在洗涮，抱了柴草去冷鍋炒螞蚱。冰蘭趁天黑往裏加了一點油和五香粉，螞蚱炒出來又脆又好吃。

炒螞蚱的香味還是引來了一群觀衆，範家的小孩子都來了。冰蘭哀嘆偷吃都不成。讓四哥把肖建國也叫來，這裏可有人家的功勞呢！雖然沒幾個。洗幹淨的田桂敏只得拿了大碗盛出來讓孩子們吃。知道孩子們弄這些不容易，但是沒辦法。

肖建國吃的是蠻開心，不時黑眼睛看在一邊看熱鬧的冰蘭。然後抓個蛐蛐往跟前湊。“吃”

冰蘭嫌惡：“不吃”過來看熱鬧的肖建國媽孫紅葉對田桂敏笑道：“我兒子可從沒這麽待人好過，他是真喜歡你家冰蘭了，不如把你家冰蘭給我家建國當媳婦吧？”

“那敢情好，冰蘭有你這樣的婆婆我是一百二十個放心，到時候就看我閨女的意思了。”

“那咱們可說好了，你閨女可別再答應別人家了”

“弟妹，以後兒女婚事怕是我們做不得主，不過我個人是願意的，只要我閨女沒意見，我絕對支持”醜話還是說到前面，別到時候親戚變仇敵。

大哥哪去了？冰蘭沒找到範愛軍，最近大哥喜歡吃完飯就出去，該不會找對象了吧！這也忒小了點。不過農村一般男孩都在二十左右就結婚。想想大哥過年都十八了，也是該談戀愛了。

果然在秋收後，大哥被老媽逼問下承認在與村裏的孫玉琴處對象）田桂敏一聽孫玉琴的名字血往上湧，一屁股坐在炕沿上。一旁的範大偉忙扶住：“有什麽慢慢說！你別有個好歹的”

範愛軍也急了：“媽，咋啦？”

田桂敏做了幾個深呼吸看大兒子：“誰家的閨女你不好找，怎麽就偏偏找了她家的？給我斷了，這親事我肯定不同意”

“媽，玉琴人很好，她也是個苦命的，媽，求你就同意吧！”

“不行，她爸爸是國民黨特務，她就是特務家屬。你沾上他們就是同類份子！你還想讓我們活不？你這樣會連累全家的知道不？”田桂敏壓抑着憤怒。自己家可是苗正根紅的貧下中農。

而孫玉琴的爸爸是國民黨，解放前跟着隊伍逃到臺灣，聽說只是一個營長，那也是反動派不是？孫連喜逃走了，留下老爸老媽和媳婦閨女兒子。前幾年風聲緊，他們這樣的人家是針對對象。老兩口子前後沒了。

家裏就剩下孫玉琴和她媽蘇瑾，同父異母的哥哥三人。孫玉琴的媽蘇瑾是她爸孫連喜後娶的，前面的媳婦丢下一個兒子沒了。後來才又娶的蘇瑾生了孫玉琴，本來孫玉琴和她媽跟着孫連喜在外面了。

事趕湊巧，孫連喜的父親病重，她們母女才回來伺候。沒想到形勢突變，國民黨一敗千裏。孫連喜沒顧得上接着家人就被安排上了輪船去了臺灣。

留下的一家人受其連累飽受折磨，老兩口沒了，蘇瑾背起生活重擔累垮了身體。現在就指着哥倆勞動糊口。孫玉琴的大哥孫少年今年都二十了還沒姑娘跟着，孫玉琴也是十六七的大姑娘，整日沉默寡言，幾乎不與人交往，怎麽就跟兒子混在一起了？

範愛軍終是頭腦簡單，只覺得孫玉琴可憐，長得恬靜，性子溫順就萌發了感情。冰蘭搖頭，少年不知愁滋味啊！她看過這段歷史，今年是二十世紀的六五年，如果換一個時間，也許冰蘭不在乎。但是這段時間真的不好很不好。

範愛軍抱頭，顯得很痛苦，初戀對于每一個人都是美好的，難忘的。範大偉一樣很無奈：“別怪你媽說你，現在——嗨！如果咱們家只有咱們三口，我們就豁出去了，可你還有弟弟妹妹呀！

你知道你會給家裏帶來什麽後果不？你弟弟妹妹不管是上學還是想當兵都不行。政審一項就不通過，你娶誰家的姑娘爸媽都沒意見，唯一要求就是家世清白，跟你過日子。知道不？你也老大不小了，做事要過過腦子了！”

冰蘭這一夜聽到的是大哥不斷翻身聲。天一亮，範愛軍紅着眼睛看向範大偉夫妻：“爸媽，咱們家兒子多，我能不能跟家裏斷絕關系？”看到馬上暴怒的父母，馬上補充：“只做表面斷絕，我和玉琴還是會孝順你們”

田桂敏氣得渾身顫抖：“你想都別給我想！門都沒有！”

冰蘭覺得大哥鑽牛角尖了，眼看着大哥沖出屋子卻沒一個敢拉的。範大偉嘆口氣：“別生氣了，孩子不知輕重，慢慢就會好”田桂敏抹把眼淚哽咽道：“我還本打算冬閑了就托人給他找對象呢！沒想到——！”

“過陣子再說，估計你現在說他也沒那心思，倒是家裏的房子真該蓋了！”

“用啥蓋？院子是沒地方了，要蓋就得去批地基，可我們連一塊石頭都沒有。總不能蓋土坯房吧？”夫妻倆再次嘆氣沉默。

“我想先把地基批來，哪怕當地用也好”範大偉道。

“村裏不會允許這樣做的，要都這樣做那還了得！最起碼也要先把地基壘起來才說的過去”

壘地基就需要石頭，石頭可以去買，錢呢？“今年糧食分了不少，不如賣些吧！”範大偉最後咬牙道。這樣一家子怕又是不能吃飽飯了。

“行，批了地基先把房基打出來，明年家裏的豬就能賣了，買三車石頭的錢應該能出來”田桂敏算了算。其實起地基随帶着就要把門框安上，也就是木料也要買。壘地基還需要石灰、水泥和砂石，這些他們都辦不到。

村裏這樣慢慢蓋的也不是沒有，一座房子蓋上兩三年是常事。有的買不起木料做門窗，上上房頂就這樣放着的也有。

冰蘭也為家裏發愁，看着老爸跟老媽肉疼地灌了一口袋糧食去賣，回來賣了不過十幾塊錢。但對于整個家也是巨款了。她只得更用心伺候那幾只雞和那頭豬祖宗。豬現在就是家裏的希望。

她小心地做着弊，給豬玉米大豆吃。在她的刺激下，田桂敏養的雞很快下了蛋，養的豬都比別人家的肥。可惜到過年還是不能出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