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初雅離開時并未知會無情等人，去藥鋪配了幾服藥才回了客棧。将藥包取出幾份拆開，把藥材一一理出後，重新配出一副藥來，餘下的藥包置之不理，藥材則交待儀墨、依漫收起。

“少主，這……”依漫遲疑了一下，儀墨斜了她一眼，她便沒再說下去，低下頭來收拾。

初雅卻只是把藥放置一旁，甚至都沒分半絲心神給她們，徑自撐着額思索着什麽。

“少主……”儀墨輕喚着初雅。

初雅收回神思，不覺透出一絲疲憊：“何事？”儀墨不會這般不知輕重擾她，必是事出突然不得已而為。

“少主，無情公子求見。”

初雅微皺了眉，指着她重新配出的藥：“這副藥拿去煎了，藥味去幹淨了再制成藥丸，做隐秘些。”之後又挑出她未曾拆開的一副藥來，“這副藥煮得光明正大些，別讓它涼了。”然後她站起身來理了理面紗，“去請無情公子進來吧。”

無情已經不是第一次進到初雅房中，初雅房中仍留着藥材，所以于無情而言，依舊是一股藥味彌漫：“雍姑娘看來已是無恙。”

初雅卻逸出一聲笑來：“無情公子，你我皆知公子并非客套之人，有話請直言。”

無情頓了一頓，道：“雍姑娘與沫兒姑娘可是熟識？”

初雅沉默片刻，方道：“無情公子這般聰慧，這些必定早已看得分明，又何必拐彎抹角問無關之事？”

無情遂問：“沫兒姑娘有事相瞞，雍姑娘可知是何事？”

“公子可知，相識，未必交心。”初雅淡淡地，“我是大夫，沫兒是我的病人，無情公子真認為，憑這般‘熟識 ’便可左右案情？”

無情只是冷冷凝視着她。

“無情公子又可否知道，勾欄院裏活着一群怎樣的女子？”初雅說這話時語氣平靜，不帶絲毫情感，“我不是她們，自然沒資格說我懂得。可是沫兒不同，她便是那裏面的人。她說她知道自己會過什麽樣的日子，也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麽樣，她說認得清自己的身份，認得清自己只是勾欄院中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女子，便是如今只是賣笑賣藝，終有一日……”

初雅收聲後靜了半晌：“她不敢期盼會有什麽傾心相許，她知道那樣對她來說只會是不幸的開端。”

她冷然注視着無情：“我知道你想問什麽，憑你的為人，即使知道了，自然也是不屑讓旁人知曉的……不錯，沫兒沒能守住自己的心。現下你已經知道了，可以離開了。”

“雍姑娘，我并沒有懷疑沫兒姑娘。”無情甚少與人解釋，可此刻初雅言語偏激，他覺得若不解釋，很難問出需要的消息。

初雅頃刻頹然，緊閉上雙眼。良久方才重新睜開眼，對上無情平靜的視線時，不由苦笑：“失禮了，無情公子。”

“雍姑娘為何……”

“為何這般大失常态？”

初雅接下他的話時，面紗下神色迷惘，無情只能從她眉宇間窺得些許：“雍姑娘今日心緒不佳，那我改日再來打擾。”

“無妨。”初雅聲音失了穩重，不自覺帶了些顫抖，“只是，出了璇玑谷，我認識的人只這幾個而已，這其中，沫兒她、尤其不同……”初雅頓了頓，似乎不知該如何形容，“我認識的她，是個好姑娘。”僅僅，是她認識的那個沫兒……

“雍姑娘可知，沫兒姑娘究竟瞞着些什麽事？”無情再次問出。

“沫兒她，不僅瞞着你們，她也瞞了我。”初雅輕嘆了一聲，“可她是我的病人，有些事即使她想瞞也一樣瞞不過我。”

無情靜靜等着她的答案。

“無情公子，接下來查案的時候，可不可以請你擔待幾分，沫兒她……有了身孕。她要瞞，她也不得不瞞，公子可否……”

“我明白了。”無情沒再說話，停在那裏細想了很久。

初雅并不打擾，只是站起身把剩下的藥材整理了一番。

無情想通後，才發覺自己竟就這樣在初雅房裏呆了許久。有些尴尬地點了點頭：“多謝雍姑娘。”于是推動了輪椅，就此離開。

“少主，怎麽這麽久，無情公子說了什麽？”依漫重新進來時，随口問了一句。

“他問沫兒的事。”初雅輕輕一聲嘆息。

“少主，儀墨已經在煎藥了。”依漫小聲說着，“少主，這要……”

初雅知道她好奇，卻只是囑咐了一句：“誰都不要告訴。”

“是。”

“明天，我們再去看沫兒。”初雅這樣說着，“沫兒姑娘這些日子憂思恐懼，月事不調，我們去給她送藥。”

“少主，沫兒姑娘她……”依漫自是分辨得出初雅特意配出的那副藥是安胎寧神之用，可眼下這狀況沫兒姑娘有孕在身，實在不智。

“她想瞞，我就幫她瞞，她想保，我就幫她保。能幫多少時日就幫多少時日，她是我的病人，總不至于為她開一副堕胎藥鬧得人盡皆知吧。”

“可是少主，神捕司的人……無情公子那麽聰明的人，怎麽瞞得過？”

“我知道瞞不過，所以我已經告訴他了。”

依漫不解：“少主告訴他了？萬一他告訴別人……”

“對他而言這是多餘之事，以他這樣冷情的性子，你覺得他會告訴別人？”初雅反問了一句，得來依漫搖頭的回應，“更何況，他并不認為沫兒是殺人兇手。”

“少主怎麽知道？”

“只是感覺罷了。”初雅自己都說不清楚，“我感覺他會問沫兒的事，只為了證明她不是兇手。”

“少主今天也累了，不如早點休息吧？”依漫見初雅疲态更濃，勸道。

初雅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第二日初雅起身後，儀墨已經按初雅的吩咐把藥準備周全。與靈樞交待了一聲，初雅便連笑兒也帶着一起去了微翠院。

“少主，沫兒姑娘那位心上人的事……”儀墨遲疑了一下開口。

“我會問她的意思，如果她不願說……”初雅目光一凜，“我們就直接把人找出來。”

原本這樁案子初雅并不想多事，可無情來問沫兒的事卻讓她有了些想法。無情的态度決不是疑心沫兒，那麽問沫兒的事必定是對和沫兒相關的人起了疑心。案子已經查了幾日，若有進展便不致拖宕至此，想來，無情也是尋着了蛛絲馬跡才會特地來找初雅求證，而他詢問的措辭也主要針對沫兒隐瞞的事情，可見，他的疑心落在了沫兒的心上人身上，若當真是那人……初雅暗嘆一聲，她改變不了事實，卻希望沫兒能和他好好地道個別，至少，那個孩子太過無辜。

微翠院中，初雅剛到便撞見了東姑娘和舞瑤。舞瑤見着初雅就擺起了臉色，看來是因初見那日留了太過糟糕的印象，對初雅很是不喜。東姑娘見着初雅神色倒是一般，随意招呼了一聲，然後拉了拉舞瑤的衣袖帶着她離開了。

“少主，這東姑娘倒看着冷靜非常，我可聽神捕司的人說起，那天姑姑幫着去驗屍，言辭間還羞辱了她幾句。上回姑姑來，也沒給她好臉色，現下她見着我們，倒沒有半點遷怒。”依漫細碎地說着。

“怎麽，覺得她性子溫和？”儀墨随口問着。

“怎麽可能。”依漫嗤笑一聲，“那個舞瑤顯見是火爆性子，偏她制得住，只當一物降一物，那麽微翠院的老鸨呢？那可是閱盡人事了，怎麽偏就對她言聽計從了？我看這裏頭，花樣可不少。”

初雅輕笑，不置可否。

再見到初雅，沫兒的神色有一絲慌亂，尤其當見到初雅身後的笑兒端出一碗藥的時候，她的臉上血色盡失。

初雅親手将藥端到她面前：“沫兒，喝了它。”神色平靜似未曾感受到沫兒此刻的慌亂。

沫兒從最初的驚愕抗拒，到最終頹然絕望，她甚至沒法恨初雅把這碗藥端到她面前來，因為這個冠着大夫名頭的女子一直對她很好很好，而這也已經是她唯一的選擇了。她顫抖着手端過藥碗，仰頭便要喝下。

初雅伸手奪回藥碗，端在手裏：“沫兒，你以為這是什麽？”初雅的聲音壓得極低，“你求我幫你，卻又不信我？”而且竟是這般認命的姿态。

“雍姑娘，我信你，所以我知道你做下的決定必然是我最好的選擇。”

初雅在沫兒詫異的目光下将那碗藥遞給笑兒放回原處，反而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小布包，取出一丸藥遞給沫兒，示意她吃下去後才開口：“這些日子，我會日日送藥來，若我不得空，還有笑兒。沫兒，人不可能擁有永遠随心所欲的資格，有些事不需要我提醒，你好自為之。”要信誰，要防備誰，沫兒在微翠院如此之久，想來自有分寸。

“我明白。”沫兒沒再多說，滿腔謝意感激也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說起。

“我想知道東姑娘的事情。”初雅淡淡問出聲，不止沫兒，連笑兒，甚至儀墨、依漫都很是意外。

“東姑娘？”沫兒細想了想，才回答，“雍姑娘若是問她的來歷，我也是不知道的，我只知道，她不是一開始就在這裏的。”

初雅靜了片刻，才嘆息般開口：“你呢，你打算怎麽辦？一個人承擔嗎？”

沫兒微愣，然後苦笑着搖搖頭：“總要等有了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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